面對菩提

楊同軒，河南孟津人，居陜北。當(dāng)過農(nóng)民、工人、廣播電臺、電視臺、雜志社編輯。出版散文集《面對菩提》、長篇報(bào)告文學(xué)《修復(fù)生命》。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空空如也劉琦墓

陜北洛川最北端有一寬不過三、五百米，長不到三、五公里的桐堤梁。梁上有人們耕作的平闊土地，梁下的山坡溝洼上灌木叢生，雜樹蔽日。彎曲于梁峁之間的黃土路圪嶗崾峴地延伸至峁梢，翻過陡峭的吳家河溝后，再朝南行四十里，才能到達(dá)洛川縣城。４００多年前的明代歷史，選擇了生長于這條山梁上的一個叫劉琦的人。劉琦毫不猶豫地把握住歷史給予的瞬間機(jī)遇，正德１２年鄉(xiāng)試第一，中解元，被皇廷錄用，官至兵科給事中。

４００多年的歷史距我們現(xiàn)在不算太遠(yuǎn)。劉琦畢竟用自己的能量，為中國歷史增添了一筆亮色。我拜謁過幾次劉琦墓，每次歸來，心頭總是籠罩著一股驅(qū)不去的蒼涼。

一

史官毫不吝惜筆墨地在《明史紀(jì)事本末》中敘述劉琦為官的事：世宗皇帝新政，給劉琦用武之地。上呈的嚴(yán)肅朝政、抑制豪強(qiáng)、撫恤人民、發(fā)展生產(chǎn)等六條奏疏被皇上欣然采用。劉琦便常去衛(wèi)衙監(jiān)督工作，雖經(jīng)寒暑風(fēng)雨也不間斷。最顯赫的是：騰驤衛(wèi)與力士、內(nèi)侍結(jié)朋黨，慣用私債冒領(lǐng)官銀取利。劉琦知道后，按《大明律》治罪。并奏請皇上“親賢臣，遠(yuǎn)佞臣”、“俊墻之禁，嚴(yán)宿衛(wèi)之鋪”。皇上明察后，一次治罪平日橫行無忌、人們敢怒不敢言的權(quán)右４８人，京邑為之肅然。直稱“劉給事真有神目”。在劉琦春風(fēng)得意之時，彈劾武定侯郭勛救庇以傳播“彌勒教”為名義、從山海衛(wèi)來洛川密謀造反起義的李福達(dá)時，言辭過激，被謫戌沈陽衛(wèi)。盡管劉琦蒙受冤屈充軍之苦。但“在遼十年，講學(xué)不輟，遼東髦士，咸就而受學(xué)”。嘉靖１６年遇赦歸家，５年后因痰疾而終。隆慶元年，劉琦因大赦天下而平反。并追封奉議大夫、光祿寺少卿，奉敕厚葬。這已是劉琦死后２０多年的事。劉琦已不能感激涕零地高呼：“謝主隆恩”了。

提起平反，我立即想到人們用一枚銅錢或鎳幣朝空中拋去，任憑錢幣的自由落地，決定輸贏的游戲。被貶和平反恰好是錢幣的正反兩面。官宦們的命運(yùn)就如同錢幣在朝廷手里被拋來拋去的。

柳宗元被朝廷貶到湖南永州，一呆就是１０年。柳宗元只有用寫文章來釋放能量。《永州八記》就是柳宗元能量的體現(xiàn)。１０年后朝廷突然想起了他，不是平反，而是貶到更遠(yuǎn)的廣西柳州，直到老死。

１０３６年范仲淹鎮(zhèn)守延州時，在洛川操練康定軍，１０４８年因倡導(dǎo)變革而被貶到岳陽，“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絕唱，就是范仲淹借岳陽樓抒發(fā)的情懷。

比劉琦貶官要晚的林則徐，貶官的原因是禁鴉片煙有功，有功便是錯，林則徐無奈地騎著馬，朝新疆伊犁走去，將行將就木的清廷政府，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

劉琦比這些人的名氣小多了，可他比這些名人的運(yùn)氣好，被朝廷平了反。而柳宗元、林則徐他們，則是人民群眾為他們平的反。

二

說劉解元，人們很容易想到與劉琦同處一個時代的唐伯虎唐解元。只是一個生在北方，一個生在南方。

傳說劉琦小時笨拙愚頑，幾天學(xué)不會一個字。私塾先生認(rèn)為劉琦不容教化，便送他回家。就在翻那架５里寬的吳家河溝時，溝這邊的劉琦一眼就瞅見了溝那邊正在行走著的父親。私塾先生因此而得出：一眼能認(rèn)清５里外的父親，是見面多的緣故。沒有記下字，是與字見面少的緣故的經(jīng)驗(yàn)。便領(lǐng)回劉琦，重新教育。劉琦的求學(xué)之路，就是來往于桐堤梁這條荊棘叢生、狼蟲出沒的山路上的。經(jīng)劉琦苦讀熟記，寒暑不輟，鄉(xiāng)試中第一，成為劉解元。

就在劉琦來往于那道荒僻的吳家河溝時。南方的唐伯虎在蘇州的古城墻上采藤葛的青葉，在虎丘塔下玩老鷹抓雞的游戲。會與掛在城門樓上那雙伍子胥的銳目對視。會遺憾美麗的西施姑娘使夫差荒淫無度、最后國破家亡。２９歲的唐伯虎來到應(yīng)天府（今南京），在他熟悉應(yīng)試內(nèi)容的同時，聆聽到秦淮河畔那陣陣撩人的彈唱。在游覽密集書肆的同時，不忘瞅一眼招搖而過的俏麗女人。當(dāng)年鄉(xiāng)試唐伯虎便中得解元。

可惜見識多廣、腦子比劉解元靈活的唐解元，入京會試時，舞弊考場被牽連下獄，隨即罷為小吏。遲不如早，不必在青云直上時，遭貶官之禍。唐解元?dú)w家即筑起桃花塢，以詩畫消磨人生。才氣橫溢的唐解元，繪畫行筆秀潤縝密，具有瀟灑清逸的韻度，最后成為中國畫家中獨(dú)樹一幟的人物。唐解元無官一身輕，瀟灑倜儻，風(fēng)情艷艷，放浪不訓(xùn)。他看不起大小官員，只知寫詩作畫。今天收藏于中國乃至世界大博物館里，唐解元的無數(shù)名畫不知傾倒多少人。唐解元的那首：“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的詩句不知使多少見錢如蒼蠅見血的貪官污吏汗顏。

劉解元與唐解元同朝相遇，所執(zhí)文憑一致。不論為官為民，都充分體現(xiàn)出自己的人生價(jià)值。由于他們所受教育不同，生活起點(diǎn)不同，認(rèn)識生活、享受生活、表現(xiàn)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正中了那句“江南才子北方將”的老話。

三

劉琦死后，葬于桐堤梁半腰一座朝東的岔峁頭上。其陵墓因皇上平反，封奉議大夫和光祿寺少卿，墓前陵道兩側(cè)立石馬、石虎、石羊、翁仲（守墓石人）等。陵道前方立功德碑和石碑坊，一派宏偉景象。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劉解元腰里到底有多少銀子，一直是一些人琢磨的事。這些人便使死后的劉解元不得安寧。解放前，劉琦墓就多次被盜賊掘挖，墓穴中僅有掀開的棺板和零亂的骨殖。解放后，盜賊仍不時光顧，而且一次比一次下手狠，一次比一次手段先進(jìn)。我第一次去劉琦墓時，是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期，見墓頂上有一盜洞直達(dá)墓室，黑漆漆如一張巨大的黑口。第二次去劉琦墓時是１９９０年，見盜賊又從劉琦墓旁挖一方型盜洞，朝旁邊拐去，意在盜取劉琦家屬墓中的東西。那天，我望著劉琦墓凄慘的景象，在如血?dú)堦柕挠噍x中，騎在陵前石馬上和手按那個比我高半頭的翁仲的肩膀，各照了一張照片。誰知這兩張照片，竟是我與這四件文物的永訣。等我再次去劉琦墓時，那兩匹各重約６噸的石馬，被盜賊開著大吊車、大貨車盜走了，現(xiàn)在聽說已漂洋過海，不知流落到了哪個國家。翁仲被砸掉了腦袋，腦袋也不知去向，只剩下了木樁一般的光禿身子對立在空空如也的劉琦墓前。劉琦的后人還算有心，將留在墓前盜賊沒有來得急盜走的石虎、石羊拉回村，扔在小學(xué)校里，劉琦墓上這回真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了。

這也難怪，中國的盜墓之風(fēng)猖獗得罄竹難書。多少帝王將相的陵墓均是盜洞累累，尸骨零亂。他們真不如庶民百姓薄棺一口，蘆席一領(lǐng)就地掩埋，不會有人驚擾他們逝后的清夢。

去過蘇州的人都知道，那修葺一新的桃花塢和氣派的唐解元陵給人的印象很深。人們在此游覽憑吊，聽唐解元作畫時筆與紙的窸窣，猜唐解元吟詩時的那份瀟灑，還有被收藏和流傳民間的唐解元的國畫被研究和玩賞……這無限的敬慕和風(fēng)光劉解元怎能與其相比呢？

熟通《大明律》的劉琦一定知道：凡掘盜陵墓者，一律以謀反之罪論處，不問首犯從犯，統(tǒng)統(tǒng)處以“凌遲”極刑的條款。可掘盜他的陵墓的盜賊，從容而來，從容而去，無人傷損毫毛，劉琦會不會怒睜被人們稱頌的“神目”，無可奈何地嘆氣搖頭呢？

今天，我又一次佇立于劉琦墓前。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隨初冬的冰涼之氣變得黯暗。四周涌來的溝壑梁峁以雄壯的氣度將桐堤梁緊緊擁裹。石碑坊塌了，陷入荊棘之中。石馬漂泊異鄉(xiāng)，只能望洋興嘆。石馬座基上已生出胳膊粗細(xì)的小樹。墓冢不再凸起，終成廢墟，終成草叢，與荒峁融為一體。再用不了幾年，人們再要尋覓劉琦墓，只能大概指一下方向說：就在那片梢林里。再不會有人來驚擾劉琦的靈魂了吧？我想。

驚恐野雞

當(dāng)東方的天際有一縷淡淡的灰印兒，明顯地分開山峁的起伏蜿蜒，將閃爍滿天繁星的夜幕輕輕地托起的時候，依舊灰蒙蒙的草甸子里，有了一兩聲公野雞“呱呱”的啼叫。公野雞的叫聲，在完全還沉浸于黑夜靜寂之中的草甸間，異常清亮明晰，像回繞在草甸子上空的鐘聲，響亮地在草甸子兩邊的森林間動蕩片刻，尾音還久久不能散去。接著，草甸里的深草叢中有了“嘰嘰嘰”的聲音，這是其它野雞響應(yīng)般的嘶鳴，聲音是那些草野雞從喉頭上擠壓出來的，細(xì)而輕。在其它野雞嘶鳴的聲音中，伴隨著一陣輕風(fēng)樣窸窸窣窣的草動。這些聲音轉(zhuǎn)眼就寂靜了下來，無論公野雞，還是草野雞，又將頭夾在翅膀下面，睡回頭覺了。草甸子又恢復(fù)了原來的寧靜，只可以聽見空氣的摩擦。偶爾有小風(fēng)掠過草梢，如一群動物在散步，風(fēng)兒掠過森林，嘩嘩竟如雷暴。

沒停多久，東方的山頂上露出魚肚白，接著天頂上空的浮云開始泛紅，像誰劃著一根火柴點(diǎn)燃了一般，紅得發(fā)亮。這時，山的起伏跌宕不再是一幅漆黑的剪影，已經(jīng)能透過山中那一層薄薄的靄氣，看到山坡上樹林子毛茸茸的樹枝杈了。草甸子不再漆黑，遍地的干草枯葉在灰蒙蒙之中，依稀可顯輪廓，也毛茸茸的了。草甸子里稍時便每處都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偶爾夾雜有草枝葉被野雞的蹄爪踩折斷的干裂聲，草野雞喉頭“嘰嘰嘰”的擠壓聲，公野雞有力的拍翅聲混雜其間，嘩嘩啦啦如草甸子里正刮著一股不小的溜地風(fēng)。這聲音不到三五分鐘就徹底平息了下來，留下了晨風(fēng)撫摸干草枯葉的抖索。

太陽如一只剛剛破殼的蛋黃，顫魏魏地滑出山脊，倚在山頂上。從草甸子剛剛遷移到北面山半腰的野雞群，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靜候在一面陡峭的山崖下面的平臺上，任初升的紅日先將嫩紅、再將金黃的色彩，隨意涂抹在那面陡峭的山崖和野雞快要發(fā)僵的身體上。隨著紅日的不斷升高，野雞冷卻了一個寒夜的羽衣，開始升溫，很快就暖融融的了。野雞們?nèi)熘^，縮起身子，望著面前運(yùn)動的太陽，各想各的心思，動也懶得動一下。有的野雞因突然產(chǎn)生的暖和而有了倦意，又將頭勾回，夾在翅膀下，去續(xù)沒有圓滿的美夢。有的野雞因暖和而有了精神，忘乎所以地在雞群中嬉戲，這種行為有時會擋住誰的太陽，攪了誰的美夢，被群起而攻之，這只雞阻擋不了眾多朝它啄來的利喙，會“呱呱呱”地驚叫著、“啪啪啪”地拍響翅膀，跳到一邊去。通過雞群發(fā)出的聲音，人們站立在山下，透過森林的樹隙，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會看到半山腰峭崖下的那個平臺沿上，整整齊齊地站立著一排，昂頭挺胸的野雞。它們一動不動，像是林子里的一溜砍伐過的小樹樁。

這是一塊三五百米寬、二十多公里長的山谷濕地。河谷蜿蜒在兩邊是茂密的森林的山林中間，森林從山頂向河谷緩緩降低坡勢，空出了一塊平整而深遠(yuǎn)的草甸子。從百余里的森林深處發(fā)源的小溪流，一路匯集著各個山澗溝岔中流出的溪水，流淌到這里，已成一條不小的河流。小河歡悅地流淌的“嘩啦”之聲，貫穿山谷始終，清澈的河水奔瀉著森林不竭的活力。河流兩邊的河谷濕地，在冬季的清冷里，顯得更加空曠，陰灰而寂靜。由于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小河不得不偃息吟唱了三個季節(jié)、滔滔不絕的歌喉，在厚厚的冰層下發(fā)出“咕咚咕咚”的疾行之聲。漫長寒冷的冬季，使河水在河道里凝凍上一層、又凝凍上一層厚厚的冰，冰漸漸地漫溢出河道，在草甸子里隨意擴(kuò)展疆界。山谷濕地中，低洼的地方上面，雖然還張揚(yáng)著枯黃的矛草、蓬圓的柳叢、一片片的小梢林，貼地面的地方披上了厚厚的冰的盔甲，在冬季的陽光下，發(fā)出灼眼的光亮。正是冬季這冰水的淫浸溢漫，使谷地上的草甸子浸透了河水，河水濕潤了土地，這才孕育出了草甸子在夏日的茂盛。

夏日里，濕地上的草甸子是個生機(jī)勃勃的、無處不洋溢著熱烈生命的地方。森林綠得分不清枝葉，僅可以從綠顏色的淺淡和從樹的枝葉上反射出光的明暗，來分辨山的走勢和樹的品種。太陽一照，樹林子因風(fēng)的推涌蕩起鱗鱗綠色光波，一會兒朝東，一會兒向西，像是在河谷間涌動著一股永不枯竭的綠流。草甸子這時也會因?yàn)椴輩裁⒌厣L而看不見地皮顏色，特別是那一片片望不到頭、如箭如麻的茅草碧綠碧綠，像農(nóng)人精心耕種下的禾田。在草甸子里行走，綠的色彩會隨眼光的推進(jìn)，愈遠(yuǎn)愈見綠的凝重。在草甸子與森林連接的地方，有一團(tuán)團(tuán)的矮柳，蓬蓬松松地像園藝工人們精心修剪過的圓球，在烈日之下?lián)纹鹨话寻丫G色的傘。山坡上那一株株小白樺，在綠色之中豎起光滑潔白的軀桿，筆直地挑起如毛筆頭樣的樹梢，在森林之中輕輕地?fù)u曳著，綠色則更有質(zhì)感。草甸子低洼的地方，沉積著一汪汪水，常年因落入水中的那些殘枝枯葉的浸泡，使那些小水潭也朝天瞪起了綠色的眼睛。有的小水潭被日積月累的殘枝枯葉遮蓋住了，上面長上厚厚的青草，從潔白如蔥桿的草根下冒出的氣泡上，可以得知草下是陷阱般的泥淖。夜幕四合時，這一汪汪水潭邊上會撐立著無數(shù)只青蛙，翻吐著雪白的嘴巴，瞅水中的繁星唱催眠的歌曲，直到深夜。草甸子里有許許多多五彩繽紛的草花，夾生在青草之中，柳叢下面。有藍(lán)如酒杯樣、拇指大小的花朵，一串串地串在枝條上，像隨風(fēng)“叮當(dāng)”發(fā)響的風(fēng)鈴。有小如核桃的、五瓣形狀的黃花，隨四處延伸的枝蔓怒放，明亮如白晝里小憩在草甸子里的星辰。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偶爾還可以在草甸子深處，看到佇立于雅堂幽居的迎春、蘭草、玉簪和昌蒲的倩影。這些花朵有意在穿插于花草之間的昆蟲、彩蝶面前，鮮亮多姿多情的臉龐，以求它們撮合出愛情的果實(shí)。知更鳥會在清晨的依稀薄霧中啼叫，明亮卻不知其蹤的叫聲中如含上了水。不一會兒布谷會像耕地一樣，“布谷——”、“布谷——”地從草甸子這頭叫到那頭，又從那頭叫到這頭。大山雀和灰喜鵲“嘰嘰喳喳”地在柳叢或梢林里拉家常，這家常會從清晨一直拉到日暮時分。天黑了，森林里的夜鶯會“疙關(guān)——、疙關(guān)──”地叫了起來，穿透力極強(qiáng)的叫聲會一直延續(xù)到深夜的。這美妙的季節(jié)是野雞求偶、交配、孵仔的季節(jié)。公野雞將美麗的翅膀拍得“啪啪”發(fā)響，然后非常自信地朝天響亮地鳴叫兩聲，應(yīng)聲而來的草野雞猛然鉆出草叢，來到公野雞面前，經(jīng)交頸擦背后，便雙雙鉆進(jìn)深草叢中，搭筑愛巢去了。直到小野雞孵出，這一對配偶的小光景才算結(jié)束。中秋以后，野雞便由各自的小家庭集成大群集體行動。

我們還是將目光從盛夏時節(jié)收回，放回到山崖下面的那群野雞們身上。

佇立在峭崖之下，正在享受早晨的溫暖陽光的野雞們，望著面前冬霧已經(jīng)散盡的草甸子，那整日流淌著綠色汁液的草甸子轉(zhuǎn)眼全成灰色的了。那些叫不上來名字的野花和整天在眼前亂嚷嚷地飛舞著的小蟲子，都不知到何處去了，也不知從哪兒刮來了如刀割樣尖利的寒風(fēng)，嗚嗚地能吼上幾天幾夜。將那一番美景和旺盛盡收進(jìn)風(fēng)的囊中，一溜煙地跑掉了，留下了冬天這個難熬的季節(jié)。雖然風(fēng)還不時的光顧，可風(fēng)的寒冷滋味讓野雞們不堪忍受。如果下上一場雪，那雪會將整個地皮厚厚地包裹嚴(yán)了，想找點(diǎn)吃的真是不容易……

野雞們不再想那些奇怪的心思。太陽升得有一竿子高，那由紅變黃，由黃變白的光芒，將野雞冰冷的身子曬得熱乎乎的，僵硬的翅翼、蹄爪也柔軟多了。野雞們開始撲棱羽衣，抖落灰塵草屑，再用嘴一根一根去梳理，使羽衣干凈舒展。野雞們精心干完這些活，就不耐煩地將目光，一齊射向一直站立在一個突起的土疙瘩頂上的那只公野雞。

那只野雞的羽毛燦爛花麗，血紅且寬闊的胸脯，顯示著雄性堅(jiān)定的力量。兩只粗壯有力的足上，第五根爪子足有半寸長，黃亮亮地發(fā)出金子般的光澤。尾巴的翎毛高高地翹起，兩寸寬一米多長的翎毛上，均勻地排列著艷麗的花紋。這翎毛是高貴的象征，是雞群為之驕傲的、最神圣的權(quán)威。野雞深紅泛藍(lán)的脖頸上有一道一指寬、雪白雪白的、如同箍戴著的項(xiàng)圈，那種潔白在陽光下閃爍著一道銀光。高昂的腦袋兩側(cè)，有兩個高豎的羽角，如王冠一樣顯示著它至高無上的地位。羽角下面紅彤彤的臉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環(huán)視著周圍的一切。

那野雞是這雞群的首領(lǐng)。它這時并不去抖動羽衣和梳理羽毛，并不關(guān)心草甸子上空飄浮的霧，是升騰了還是落下去了。它看著草甸子茂密的草被太陽曬得金黃金黃，風(fēng)吹涌的波浪如麥浪一樣誘人。它聽祖先們說過，麥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但人們不愿意讓野雞去吃他們種下的麥子，千方百計(jì)地消滅野雞，它們的祖先無法生存了，帶著僅剩不多的野雞遷徙進(jìn)了這塊森林之間的濕地。過上沒幾天平安日子，它們剛剛繁衍起了五六百只野雞時，這里就常常出現(xiàn)獵人提著獵槍，牽著狗來獵殺它們。還有的人在草甸子里下了毒性極大的“閉氣藥”，這些被拌在玉米粒或者小麥粒上的藥，一旦被野雞吃進(jìn)口，就立刻閉氣倒地而死。沒多久，這雞群就再剩下不到一百多只了。今年春上孵出了不少小雞，可初伏里的那兩場暴雨，就使許多小雞夭折了。再加上狐貍、黃鼠狼等動物的搗亂，使這只野雞深深地感覺到，草甸子處處隱藏著的讓野雞喪命的殺機(jī)。雞群再不能有什么閃失了，如果再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絕種的。這野雞望著草甸子，感到身上的責(zé)任重大，它猶豫地一聳一聳脖子，盡力抬高頭，瞅清草甸子里的所有情況。

停了一會兒，這野雞看清草甸子里真的沒有隱藏著敵人，一躍身，“呱呱呱”地啼叫著跳到空中，響亮地拍響翅膀，飛不了多遠(yuǎn)，就平鋪起雙翼，朝草甸子深處滑翔下去。其它野雞全都躍起，隨那野雞朝草甸子飛去，空中立刻張翼著一片美麗的“彩蛾”，野雞抖翼的喧囂聲回蕩在山谷間。

草甸子里有許多食物供野雞尋覓。夏日里的那些奇花異草經(jīng)昆蟲們的精心撮合，這時全部結(jié)出了沉甸甸的種籽，飽滿而極富營養(yǎng)。野雞們一進(jìn)草甸子，紛紛鉆進(jìn)草叢尋找食物來充填饑腸漉漉的肚子。野雞用利爪扒去干草腐葉，或者叼食草梢上的草籽。有的野雞會透過薄冰看見一條緊貼在冰上的小魚，它會使勁地用尖喙叼破冰層，將小魚一段段地吃下去。有的野雞會踏在梢林的矮樹上，去摘食熟透的干果。如果那只野雞在腐葉下找到了一只越冬的蠶蛹，會美美地享受一下久違了的肉的美妙滋味。

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野雞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原來是一只下山的野豬，走出林子來河邊喝水，不小心踏破了冰層，陷進(jìn)了泥淖。無論它怎樣去掙扎，越陷越深，漆黑的污泥被野豬重壓，溢涌得漫倒了四周的草叢。最后，那野豬只剩下昂著的頭，瞪起迷惑的眼睛一動也不動了，微微張開的巨嘴騰騰地冒著一股腥騷的熱氣。那些被野豬擠壓翹起的冰塊在陽光下閃動著明亮的光澤。有幾只野雞無可奈何地看著野豬被泥淖吞噬，最后“咯咯咯”地叫了幾聲后，繼續(xù)覓找可口的食物。

要比較起來，草野雞這時覓食要比公野雞認(rèn)真得多。草野雞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雞卵的胚胎，它們需要大量的營養(yǎng)，來維持身體和胚胎的需要。它們不大拋頭露面，鉆進(jìn)深草叢中，認(rèn)真尋食，草野雞要比公野雞肥得多。

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從空中掠過。雞群“呱呱呱”地驚叫起來，草叢被聽到這驚叫聲急忙躲藏的野雞碰撞得“嘩嘩啦啦”亂響。一只蒼鷹平鋪著寬大漆黑的翅膀，幽靈一般出現(xiàn)在草甸子上空。那劃來劃去、悄然無聲的黑色影子，使草甸子瞬時寂靜下來。野雞們?nèi)@進(jìn)深草，一動也不動地躲避著鷹的銳目，剩下穿山風(fēng)在草甸子里，陪伴著鷹“颯颯颯”地踱步。稀疏下來的草甸子，使鷹的目光可以順利地射向草叢和梢林深處。盡管如此，還是無法發(fā)現(xiàn)躲進(jìn)草叢中，幾乎和草是一種顏色、異常靈敏和藏得非常巧妙的野雞。鷹盤旋了一陣子，“嘹嘹嘹”地奮啼兩聲，無奈地飛走了。野雞確信沒有危險(xiǎn)后，又開始覓食，誰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與鷹開天大的玩笑。

已經(jīng)中午，太陽劃過森林夾在了兩山中間，正正地懸在草甸子上空，將全部熱量盡力拋下，草甸子一下子熾熱起來，干燥的荒草味被裹進(jìn)順川風(fēng)中四處飄。草甸子低洼處的冰面上，汪汪地泛起了白嘩嘩的清水，像鏡子樣將荒草樹林映的發(fā)白。野雞這時已經(jīng)填飽肚皮，被草甸子如迷幻劑般熱烘烘的氣息所熏染，大多野雞都找到一處干爽的草窩臥下去，漫不經(jīng)心地用尖喙，翻尋羽衣中的小蟲子或者撓癢癢。有的野雞干脆平鋪雙翅，將胸脯緊貼在草皮上，舒坦地感受著美好的中午時光。有的野雞有意無意地從那泛白的水窩呷一口清水，斯慢條理地將腦袋仰起來，讓那冰涼甘甜的水，沿著長長的食管淌進(jìn)嗉子，飲水的愜意從野雞那滿足的姿勢，就完全可以看得出。喝完水，野雞會一個個蹴成小圓疙瘩，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啪──”一聲槍響，驚雷一般使整個草甸子“嘩嘩啦啦”地碰撞著劇烈的金屬音。有野雞“呱呱畈”地驚叫著，努力鼓動翅膀，扇動股股涼風(fēng)，從其它野雞頭頂飛過。野雞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弄不清槍聲來自何方，更不知該飛還是該藏了。又有槍響，同時又有幾只野雞飛起，朝前面的梢林里飛去，接著林子里有了“咯兒、咯兒”的野雞叫聲，東邊叫兩聲，西邊叫兩聲，叫聲使草甸子彌漫著恐怖和無奈。有七個人，扎著裹腿，背著獵簍，牽著狗，一線兒擺開，出現(xiàn)在草甸子那頭。那七個人每個人手里提著的那支烏黑的獵槍，斜端在獵人胳膊彎上，獵人們的眼睛異常明亮，獵狗都“唿唿”地伸著血紅的舌頭，在草叢中鉆來鉆去。已有野雞被獵狗從草叢中趕出來了，獵人立即朝那只暴露的野雞射擊，中槍的野雞還沒有掙扎幾下，就被獵狗一口吞住，叼著跑到主人面前。草甸子里的野雞面臨著一場大劫難。獵人們一直朝前走。獵狗“唿唿”地來回穿梭，要將那些鉆進(jìn)草叢中的野雞全部趕出，好給獵人們開槍的機(jī)會。又有一只野雞被獵狗尋著，猛地飛起，獵人手起槍響，那野雞栽栽歪歪地墜地，獵狗猛撲過去，叼住掙扎的野雞回到主人身邊，獵人從獵狗嘴里揪下還未斷氣的野雞，用槍托敲野雞的腦袋，直至那只野雞斷了氣，扔進(jìn)背簍后，又繼續(xù)朝前走。野雞一群群地朝起飛，很快消失在山林里。獵人瞅遍草甸子的角角落落。獵人得意地將一只只飛起的野雞擊落，最后背簍快要裝滿了。

一字兒擺開的獵人們，像梳頭發(fā)樣將草甸子篦梳了一遍，終于離去了。草甸子里彌漫著濃郁的火藥味和陰森的血腥味，久久地飄浮著，不肯散去。野雞群被獵人和獵狗沖得七零八落，鉆進(jìn)兩邊的山林里瑟瑟地顫抖。那個野雞首領(lǐng)又佇立在一個很高的土堆上，瞅著空蕩蕩的草甸子，心里難過地淌著血！

不覺，太陽已接近草甸子的那頭，鋸齒樣的山頂上團(tuán)團(tuán)的云彩和距山頂很近的太陽捉開了迷藏。太陽一會兒鉆進(jìn)云彩，一會兒又鉆出云彩，西天邊上如燃起了一團(tuán)團(tuán)火一樣的紅霞，將血紅血紅的顏色在大地上隨意涂抹。這紅顏色隱去了冬季的枯燥和冷酷，隱去了荒漠和凄涼，嫩紅嫩紅地顯現(xiàn)出殘忍的熱烈。圓圓的柳叢依舊張著傘，竭力遮擋這紅色的淫浸。黃枯的茅草將輕飄飄、如稻穗模樣的梢子，輕輕地在太陽的余輝里搖曳。躲藏在草叢、梢林之下的一汪汪清水又全凝結(jié)成了冷青色的冰，太陽的照射，竟使這冰反射出了色彩瑰麗的光芒，整個草甸子像猛地騰起了熊熊烈火，紅彤彤地要燃盡甸子里的荒草，燃盡兩邊山上的林子和這里所有的生靈……

太陽帶著草甸子的故事落下去了。野雞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了草甸子里的深草叢中，開始了又一個驚恐不安、漫長且又寒冷的冬夜。

眼睛

人類通過語言來聯(lián)絡(luò)感情。眼睛起傳神和附助感情表達(dá)的作用，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人與動物的交流不用語言，除了觀察動物的形態(tài)、動作、舉止外，最直觀的就是觀察動物的眼睛。

廝殺于獵場的獵人，是非常清楚獵物眼睛里表現(xiàn)出的所有感情。最刻骨銘心的要數(shù)獵物臨死時，眼睛里表現(xiàn)出的情感了。當(dāng)獵人走到已經(jīng)被獵槍擊中要害倒在地上，正急劇抽搐的兔子跟前，兔子一邊拼命掙扎，后腿竭力蹬地面，希望能站起來好逃走。可突然的變故任憑兔子怎么掙扎，就是起不了身。這時兔子眼里會散射出莫明其妙的光，無可奈何地看著獵人，眼睛里除了痛苦還是痛苦，臨了在停止了掙扎的同時死去。當(dāng)獵槍的子彈擊中了兔子，但還不致命，兔子看見獵人提著槍站在跟前，腿腳猛蹬猛踢地面，靈活的身體一下子成了累贅。只有兩只大耳隨身體的扭曲一甩一甩，眼角急劇地抖動，瞳仁不再明亮，眼睛里惶恐夾著痛苦。如果獵槍擊中的兔子還能掙扎著逃跑，獵人追一程，兔子跑一程，兔子身體上流淌著鮮血，點(diǎn)點(diǎn)滴滴地灑在經(jīng)過的路上，清楚地標(biāo)明了兔子逃走的路線。因獵人上下溝坎時沒有兔子的靈便快疾，兔子借機(jī)休息，蹲著的兔子劇烈地喘息。眼睛看看逃走的路線，再看著逼近的獵人，傷口仍在汩汩地淌血。當(dāng)獵人近在眼前，兔子猛地竄起，選擇好的路線在猛然的起跑中迷失。有時兔子鉆進(jìn)茫茫荒草中，獵人再無法尋找。有時兔子則會自己走上絕路，逃到獵人很容易就可能找到的地方，成為獵人囊中之物。有時也會有獵人多次開槍，都沒有能擊中兔子的情況，那兔子逃跑時，眼睛里竟同樣會出現(xiàn)從容不迫的眼神，眼瞼上還有一絲得意呢。

當(dāng)母黃羊被獵人擊倒，還正處在舔乳期的小黃羊圍著倒在地上的母黃羊“咩咩”地叫著，望一望正在走近的獵人，望一望母黃羊，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母黃羊掙扎著用頭拱小黃羊，讓其趕快逃走，那眼睛中的苦楚和哀憐與小黃羊依然清純無暇的眼神，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照。

相伴的兩只野豬一起拱地覓食，一起嬉戲同行。猛然一只野豬被獵人擊倒，另外一只野豬只顧自己逃命，揚(yáng)場而去。倒地的野豬頭沉重地抵住地面，任憑四只蹄爪趴蹬，卻怎么也撐不起笨重的身子。野豬眼睛里的那股貪婪和野性已全部消失，暗淡無光。任憑血沫子，隨著劇烈喘息出的粗氣，從兩尺多長的大嘴里噴出。

狼尾隨著人悄悄地沿著山間小路一直朝前走。行人不知狼尾隨在身后，淺唱低吟著山曲，怡然自得地朝前行走。人走狼走，人歇狼歇。狼要尾隨行人到了林木幽深，很少有人的最避處才襲擊人，以達(dá)到萬無一失。狼的眼睛緊盯著前面行人的脊背的同時，還要不讓前面的行人發(fā)現(xiàn)自己，腳也輕，動作也小，盡量走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狼還會不時地回頭看身后再有沒有人來，隨時提防被身后的來人襲擊。狼具備了獵手所有的手段。狼的眼睛里流露出陰險(xiǎn)、猾稽、很有心計(jì)。當(dāng)前面行走的人已經(jīng)回頭看見狼尾隨在身后。膽正的人依舊行走，依舊淺唱低吟，只不過在心底暗暗地盤算，怎樣將這匹狼獵獲到手，或者是很快地?cái)[脫狼的尾隨。人回頭看狼的一瞬盡管很短，但狼可以非常清楚地從這一回眸的眼神中，看出人的心理。人驚慌失措的舉止會使狼竊喜，狼提前做好進(jìn)攻的準(zhǔn)備；人毫不在意的容色會使狼發(fā)怵，狼開始盤算該進(jìn)攻還是撤退。眼睛這時成了人與狼較勁的唯一武器。

兔子常常棲身在非常空曠的梯田，山峁間某株高草下，或者峭崖土坎邊的垂草中。兔子扒個能隱住半截身體的小坑，屁股頂住坑底，頭頂遮攔物，面對開闊地方藏臥下去，稍有動靜即可逃跑。兔子的皮毛有隨山野間草的色彩變化而變化的本領(lǐng)。特別是到了冬季，兔子的皮毛色彩與山上的植被色彩一模一樣，沒有獵兔經(jīng)驗(yàn)的獵人，根本不可能從茫茫的一片灰色中，瞅清楚就臥在距自己不遠(yuǎn)處草叢中的兔子。有的獵人似乎看見前面有一灰黃色的圓疙瘩，圓疙瘩上方還有類似兔子耳朵樣的東西在晃動，舉槍射擊后不見任何動靜，跑到跟前一看，不是個草團(tuán)子就是個土坷垃，這個獵人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兔子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最關(guān)鍵所在，就是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獵人站在兔子前方，兔子會盡力將眼睛轉(zhuǎn)向正前方，兔子的眼珠子幾乎要暴鼓出眼眶，麻黑色的前額，高豎如倒插的匕首狀的大耳朵，一掃兔子往日溫弱斯文的舉止，一幅猙獰丑惡的面孔。兔子雖然也看見了獵人，但它有獵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僥幸心理，或者是還留戀身子下面那個溫暖的小土窩，兔子不是起身逃跑而是將身子朝后縮了再縮，腰弓成了球狀，如鋼鐵樣堅(jiān)硬的蹄爪憋足了勁。當(dāng)獵人平端著獵槍從兔子面前走過。如果棲身草下的是只年輕兔子，兔子會堅(jiān)起兩只大耳，瞪大了眼睛觀察獵人的舉止，心里盤算著該逃還是該留，就在兔子三心二意的時候，那雙眼睛經(jīng)太陽一照，異常明亮。獵人已非常清晰地從荒草中分離出了那雙非常明亮、猶如寶石一般美麗的兔子眼睛。獵人不動聲色，慢慢舉起槍，獵人可以平心靜氣地根據(jù)這眼光來修正槍的偏差。當(dāng)兔子的目光正好通過獵槍的準(zhǔn)星、缺口射入獵人眼底時，獵人摳動扳機(jī)，兔子一命嗚呼。

將眼睛睜得很大的兔子，大多是些年輕或者沒有經(jīng)過世故的兔子，這些兔子只知道眼睛是用來看路的，卻不知道眼睛也會像叛徒一樣，將自己的生命出賣給獵人。如果獵人面前藏臥著的是只老兔子，眼花齒豁，腳力不足，整日除了覓食外，只知道昏昏而睡。當(dāng)這兔子見獵人持槍走來，兔子原來臥得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子，動，無疑是有意提示獵人的注意力，這老兔子深知這一點(diǎn)。老兔子的腰、腿腳同樣憋足了猛然縱出的力氣，雙耳像是有人撫摸一樣，緊緊地貼在脊背上，那雙大眼睛微微地睜開，僅留一條細(xì)細(xì)的縫兒，來注視獵人的舉止。大多獵人是不會發(fā)現(xiàn)這只兔子。慢慢地離去。即就是獵人懷疑這地方好像藏臥著一只兔子，正在猶豫不決時，老兔子會像利箭一樣射出，僅幾躍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絲毫準(zhǔn)備的獵人只好望兔興嘆了。

兔子的眼睛長在頭的兩側(cè)，要看正前方的東西和路徑，只要將眼珠子努力朝前轉(zhuǎn)就可以了。但是，如果獵人在兔子正前方出現(xiàn)，獵人動作很小，腳步很輕，看見兔子時，身體立即靜止不動，那兔子會視而不見的。有的兔子直線朝前奔跑，同樣會視而不見就站在正前面的獵人。即就是獵人見兔子直線朝自己奔來，將槍口直直地伸向兔子，兔子照樣不會放慢腳步的。

兔子只要轉(zhuǎn)動靈活的腦袋，就可以看得清四周任何景物，稍有風(fēng)吹草動，立刻會縮頭縮腦地躲躲閃閃。藏臥在塄坎底部的兔子，頭頂?shù)能采铣霈F(xiàn)了獵人或者是有鷹在盤旋，兔子的身子紋絲不動，頭就地旋轉(zhuǎn)一百八十度去觀察獵人或者鷹的動向，兔子靈活地轉(zhuǎn)動腦袋，正好彌補(bǔ)了雙眼長在兩側(cè)的缺陷。但令人遺憾的是，當(dāng)兔子三心二意地朝前走時，或者匆匆趕路時，卻忘記運(yùn)用旋轉(zhuǎn)脖子這一絕技，這一輕微的忽略，恰好將兔子送上了絕路。

年輕的兔子瞪著眼睛看獵人，年老的兔子瞇著眼睛看獵人，同樣是看，這一瞪一瞇恰好如同分水嶺一樣，比較出了生活的閱歷豐厚和飽經(jīng)世態(tài)炎涼的深淺。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并非是讓人學(xué)會陰險(xiǎn)和虛假，而是時時需提醒自己，黃土高原風(fēng)沙太大，行路時眼睛瞪得過大，會刮進(jìn)沙子而迷失路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