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女們自由飛翔吧！（外一章）

有人說：中國人活得最累！中國人在世界上是不是最累的，我沒做過專門的調查研究，不敢妄加評說，但累是真的，遠沒有歐美國家人活的輕松和幸福。我有幸去過歐洲八國，也去過美國和加拿大，感受更加深切。可以說整個歐美國家都彌漫著一種自由、浪漫、安逸的氣息，委實令人陶醉和神往。那么，中國人究竟累在什么地方呢？我揣摩了半天好象有四累。一是為生活所累，人們向往殷實富有的生活；二是為事業所累，人們渴望出人頭地，成就大業；三是為人情世故所累，人們追求好的聲譽和名望，過于在乎別人的看法而疲于偽裝真性、蒙羞虛榮；四是為子女所累，人們企盼兒女們能成龍成鳳，前程遠大。這是從普遍意義而言，在現實生活中則各有各的不同尋常的累。正像托爾斯泰所說：“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一樣。窮其所有之累，我以為莫過于子女給人們帶來的累。

誰能告訴我，父母給孩子傾注了多少心血？花費了多少錢財？我敢斷言，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我能說清楚，那就是父母把多半的精力和生命耗在了子女們身上。人一旦有了孩子，除在精神上享受稍許的天倫之樂外，等待他們的便是煎熬，抑或是苦難。不是嗎？從聽到呱呱墜地的第一聲哭泣，從洗第一塊尿布起，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不再有寧靜安然的生活，不再有小兩口的悠閑快樂，由此引發的是不盡的勞累、焦慮、爭鬧、無奈、神傷……，接踵而來的是扶養成人、完成學業、尋找工作、結婚成家、照看孫子，這都是難以懈怠的職責。如果是遇上不爭氣的兒女，你就等著瞧吧：不好好學習老師的責怪你煩不煩？考不上學或找不到工作要疏通關系你難不難？小兩口爭吵打鬧，戰火燒在自己頭上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你氣不氣？兒女生瘡害病你急不急？如果遇上兒子吸毒品、女兒亂丟人你羞不羞？兒女養大了再讓你帶孫子累不累？這一切的一切，也許要由你一生來苦苦支撐。更有甚者，有的被子女搞得傾家蕩產，有的為子女鋌而走險，鋃鐺入獄。由此可見，讓你煩惱的，給你帶來精神和經濟損失的，使你寢食不安的就是子女，難怪有人說，子女是前世的冤家，也有人說子女就是最大的“仇人”，只是面對這個“仇人”人們總是心甘情愿、義無反顧罷了。

誠然，子女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是連著心的。對子女給予關愛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的，但一味的溺愛，統統的包攬，也是十分有害的，很容易養成他們的墮性，往往坐享其成的東西是不被珍惜的。在享受呵護和溫暖的同時，他們感到一切來得非常的容易和簡單，每遇曲折困難他們就會有強烈的依賴心。我在延安富縣作縣委書記時曾接待過香港實業家謝振達先生，他是搞軟件的，其家業盛大。他每年給大陸5個省各投資搞一所希望小學，直至把全國搞完為止。我問他給子女怎么分配家產？他笑著說：我有5個兒女，只是每人在香港給買一套房子，其余一分不給，全部捐助給社會事業。我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說怕錢磨滅了兒女們奮斗的意志。說的真好，可謂是真知灼見，這是多么好的愛的方式啊，我想也許是西方人和香港人的全新觀念，杜絕了諸多紈绔子弟的滋生吧。多少事實證明你把再大的家業留給子女，他們未必能守得住，有的人也許就毀在家業的繼承上。愛是一種藝術，一定要善于選擇愛的方式，否則會給愛帶來負擔或是帶來無法挽回的損失和缺憾。

父母對子女們付出的無疑是生命中最寶貴的愛，是最無私、最純真、最深厚的愛，但往往容易進入一種誤區，那就是他們以自己的眼光，自己的喜好，自認為是最正確的方式盲目為子女設計工作，設計婚姻，設計人生之路，而且不顧子女的志趣和感受而自以為是，橫加干涉。其實，過多的包攬和溺愛是會影響他們創造性發揮的。通常情況下老一輩的思想觀念包括情感相對來說比較陳舊和落伍，其設計的所謂理想和事業也未必適宜孩子的發展，他們所留戀和垂青的多數是鐵飯碗式的“行政之路”。但現在好些年輕人都未必喜歡按部就班的行政工作，他們有自己的志向和追求，立志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搏擊一番，繼而成就大事。你所選擇的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興趣的，怎么能干好呢？也許是在一腔的情愛中，孩子的志向、熱情、理想被扭曲，也許諸多的企業家、科學家因此而被埋沒。歐美國家的人愛子女的觀念和方式和我們大不一樣，他們養育子女18歲是分界線，一過18歲，無論你學業是否完成，在社會上是否能安身立命，這都不是父母應該關心的問題了。多數學生都是靠打工掙錢而完成學業的，尋找工作完全是子女們自己的事兒。如果和老人借錢是必須要還的，那一定要事先立好借據，談妥利息，最后還要在法律機關實行公正的。子女們也不會抱怨老人為何不管自己的學業和就業，他們覺得成人了應該自己去闖蕩。而老人們也不會因為不幫助兒子被世人恥笑而靈魂不安的，他們活得非常輕松。我也并不認為這是一種冷酷，這樣既培養了子女們獨立自主，開拓創新的能力，又減輕了父母的負擔，何償不是一種好的風尚呢？縱觀古今中外的偉人，再看我們身邊的成功人士，他們的輝煌未必是父母鑄造的，而是他們靠自己的智慧和努力成就了他們的偉大。由此，我們應倡導子女們要培養一種自強不息的精神和毅力，要使他們內在的潛能得以充分的發揮。要充分相信：自己收獲的果實自己去品嘗，味道才是最甜美的。我以為對子女父母要做到“三放”，即一是“放心”。要充分相信他們的能力，不要總覺得他們小，要堅信21世紀青年的才華是不可限量的，他們的思想、觀念、能力要比我們強得多。二是“放下”，對子女的事從心底里要放下，盡量做到多一份鼓勵，少一份操勞，多一份影響，少一份說教。要用我們自己陽光的心理、真實的言行、和良好的品格，使其耳濡目染，力所能及的或有條件自理的事情一定要讓他們自己去辦，他們的人生之路讓他們自己去行走，自己去開拓，自己去創造，我們不能扶著走，更不能背著走，如果他們的確遇到了不可戰勝的風浪倒下時，我們應舉全力設法拽起來，鼓勵他們繼續往前走，這才是大愛所至。培養子女的自尊心和上進心，比給他們金錢，房子，車子重要的多。父母是溫暖的港灣，但不是懶惰者的溫床。面對曲折、坎坷、痛苦只有他們自己經受了、攻克了，才會使他們變得更加堅強，更加成熟，更有耐力，煎熬與磨難是聚積人生財富最好的機遇和方式。三是要“放飛”。要鼓勵兒女們在社會的大潮中去暢游，在自由的天空去飛翔。每一個人的天性中都蘊藏著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要努力激發和拓展他們的奮斗熱情和創造精神，不要因他們一時的彎路或一事的失敗而嘮嘮叨叨。要給他們充分的自由和空間，尤其是在人生的兩大選擇時，即選擇事業和選擇配偶時充分尊重他們的意愿，我們可以幫他們區分優劣、權衡利弊，但不能越俎代庖，主意由他們自己拿，一旦決定了，我們就應該衷心地祝福他們。千萬別認為父母就可以主宰子女的一切，如果你今天包辦了，他明天不順心你會懊悔的，要明白子女的抱怨遠比別人的抱怨使你難受的多，有些缺憾也許你一輩子心靈都不得安寧。對子女抱有一種美好的愿望，希望他們能成材成功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要有太高的要求，不要因我們所定的虛無目標而使他們感到有沉重的壓力。我常常講一個觀點，不要企求兒女成龍成鳳，他們只要有一個健康的體格、有一顆健康的心靈、有一個較為固定并能保證一般生活的職業，有一個和諧的家庭就足夠了，千萬別使他們為了不切實際的所謂理想而一生勞碌，疲于奔命。

朋友們，請放慢你的腳步，調整好你的心態，讓子女們去自由飛翔，讓我們也輕松地享受自己美好的人生吧！

永不消逝的挽歌

1986年11月21日，是一個陰沉而寒冷的日子。父親匆匆走完了他66歲的人生旅程撒手而去，撇下了他心愛的妻子兒女，離開了他眷戀的黃土地，永遠地走了……

噩耗傳來，我的心都要碎了，隨即驅車趕往老家。當我跌跌撞撞來到父親身邊時，只見他雙目緊閉，蠟黃的臉顯得非常凝重。我撫摸著他冰冷的臉龐，不禁失聲痛哭，在場的親人們也頓時嚎啕起來。鄉親們再三勸我起來，要我節哀，但我仍長跪不起，緊緊抓住父親僵硬的手，任眼淚在臉上流淌。

20多年來，父親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腦海里縈繞，而且不時在夢中見到他，依然那么慈祥，依然面帶微笑，依然佝僂著身軀，腰間依舊系著那條白腰帶。記憶美好的往事優于享受豐厚的物質財富。我決計要寫一篇紀念父親的文章，然而幾次動筆因思緒紛亂而不能成文。正因為如此，愈加增添了我對他老人家的思念之情，心頭仿佛飄蕩著一支永不消逝的挽歌。

父親名叫周增賢，是一個十足的苦命人。三歲時奶奶就去世了，爺爺又是個“大煙鬼”。父親排行老四，兄弟四人除去“打光棍”外，每天攬工掙的錢都供爺爺抽大煙了，家里一貧如洗。正是看重了父親的老實本分且有一份好苦力，外公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他。為了養家糊口，父親從米脂縣孑身一人來到安塞，給人打長工。由于他苦水好，加之為人憨厚，贏得了東家的信任，允許他在干好一切派遣的活計外，給自己種一塊地。幾年下來，就給自己攢了五石糧。1947年底，父親用一根扁擔，挑起了所有“家業”，和母親徒步來到安塞，從此開始了較為安逸的生活。

父親一生儉樸，從不亂花一分錢。每次趕集上會總是讓母親烙幾張烙餅，然后到食堂要一碗開水，就連一毛四分錢一碗粉湯都舍不得買。父親一生唯有一次進館子吃飯是在他被確診為癌癥晚期后。當時我在安塞縣委辦公室工作，想到父親將不久于人世，特意請假陪父親到延安去散心。記得我們在延安城區轉了一圈，又參觀了清涼山和寶塔山，而后來到當時最好的“延河飯店”，要了小籠包子、餃子，又炒了四個菜。開始父親很生氣，嫌買得多了，后來我看他吃得很香，尤其是“糖醋里脊”吃得最多。看到父親憔悴的樣子，又聯想到他勞碌一生而沒享一天福，我禁不住流下了淚水。回到縣上，父親一邊接受治療，一邊在我家住了半個月。我妻子是個十分賢惠的人，她精心照顧老人，想著法親手給做好吃的。父親特別開心逢人便說：我這一輩子把什么好吃的都吃了。其實無非是些雞鴨魚肉罷了，可在父親眼里卻是一生奢侈的享受了。文革期間，我們老家賭博盛行，村里人幾乎都耍賭，就他不沾。有一天在別人的慫恿下，讓他“押寶”，結果輸了二毛錢，為此，他后悔了好些日子，他說“這算干甚了？二毛錢還能買包火柴哩！”但幫助別人他卻毫不吝嗇，誰家有活需要他幫忙，他一叫就到，誰家沒糧“斷頓”了，他就提醒母親給送點，大家都夸他是個好人。

父親心地善良，待人和藹，見人總是一面笑，顯得真誠而自然。他從不與人爭高論低，也從不說別人的壞話，還經常提醒我對別人要多說好話少提意見，他說：再好的意見，不如遞一根爛紙煙。父親的這句忠告雖然算不上什么名言，但卻包含著樸素的哲理。的確，多年的實踐中使我體會到鼓勵才是開啟對方心理之鎖的鑰匙，一句贊揚，遠比多次指責收效要好得多，在同事和部下面前是無需吝嗇溢美之辭的。那時我在鄉里作黨委書記，幾乎每次離開家的時候，他總把我拉在一邊，認真地說：“千萬別折騰群眾，哪怕公家這碗飯吃不成，咱回家受苦（陜北把務農叫受苦）也是個人啊！”時間久了，我雖有些煩，但我想這是老人一顆真誠善良的心啊，于是我拿出很認真的樣子，并很夸張地說：“大，你說的很重要，我記下了！”他嘿嘿一笑“那就好，那就好！”看到他天真善良的樣子，我心里由衷地高興。長期以來，正是受到父親那一腔仁愛之心的影響，我始終以善良之心待人，以真誠之意助人，對任何人都保持一顆寬厚的心。

父親一生勤勞務正，他有一身勞作的好本領，無論犁地、拿糞、打場、還是鋤地都是一把好手。村里的人請人幫工都愿意找他，因為一是他活干的漂亮，二是他肯出力氣，在村里人緣極好。在大集體那個年代，隊里的飼養員，別人干一兩年就得換，可他一干就是好多年。那時對飼養員有個順口溜：牛哭了，豬笑了，飼養員偷料了。他自己不僅沒拿一粒豆子給自己的豬吃，而且起雞叫睡半夜給牲口加草加料。每當產下小牛犢或小驢駒，生怕被凍著餓著，索性抱回家里，把自己的破棉襖給搭在身上，并用家里的豆子煮的喂著吃，就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村里人都夸他是個好飼養員。

父親表面看是個懦弱的人，但他內心很剛強。70年代初的低產量、高貢獻導致眾多農民極度貧困，斷糧斷炊戶很多，有的都餓浮腫了。父母不僅要苦苦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還要籌集我和二哥的上學費用。73年我正在縣中學讀高中，在盛夏的一天晚上我回到家中，發現家里沒有做飯，我問是怎么回事兒，母親淚眼婆娑地告訴我，他們已經半個月沒有吃晚飯了。我被父母的舉動深深地感動和震撼。父親個頭高大，自然飯量重，勞累一天不吃飯怎么能行呢？那晚，我也沒吃飯和父母睡在院子里，望著皎潔的月亮，饑餓、歉疚、疼愛交織在一起，讓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內心就十分酸楚。可以說，當年父親的辛勞和付出是我無法經歷和想象的，為了子女他們何止是不吃晚飯呢？他們付出的是生命中最寶貴的愛。父親不知受了多少艱難困苦，盡管生活的重壓和高強度的勞動使他變得弓背駝腰，但他顯得十分堅強，很少見他嘆息和抱怨，也從沒見他流過淚，就好像是一座壓不跨的大山。如果說苦難是人生最好的教科書，那么父親就是偉大的作者。是啊，人只有讀懂了苦難，或是經歷了苦難，才會變得更加堅強，更有耐力，才會在任何困難面前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父親是個平凡的人，平凡得猶如大海里的一滴水或是叢林中的一株草。一般人都有自己開闊的天空，而父親的天空卻是狹小的。他一字不識，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的生活半徑也很小，北至米脂，南至延安，如果展開中國地圖就找不到他的蹤跡了。他是典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一生的希望，一生的悲歡都浸泡在黃土地里。他在村里沒有當過官，就連小組長也沒當過。然而父親豁達寬厚的品格是令人起敬的。可以說他是一個和諧的使者。他熱愛家庭，熱愛鄉親，從來沒有和村里人紅過臉，對我們兄弟姊妹從不打罵，和母親更能友好地相處，我從來沒見過他倆吵架，也許是父親忍讓的緣故吧，每當母親偶爾數落他時，他會把聲音壓得很低“世上就數你狗兒好！”，這權且就是他的發泄，但他的一切憤怒和反抗幾乎都是從嗓子眼里爆發的，母親是絕對不會聽到的，所以家庭和諧氣氛就一直營造得很好。

父親為我們含辛茹苦，勞頓一生，而我卻沒有讓他享福，更沒有在他有生之年很好的關心他，孝敬他。古人曰：子欲孝而親不在，人生的遺憾莫過于此。每念及此，我總是痛悔不已，我便把對父親的遺憾傾注于對母親的關愛，以此來彌補我心中的缺憾。愛不僅僅是心里的一種意念而是需要有良好的形式去表達的。于是我只要能抽出時間就去看望母親，哪怕是和她老人家在電話里聊聊天也是一種享受。我先后陪母親去西安、武漢、北京游玩，讓她坐火車，坐飛機，住星級酒店，但這終究不能代替我對父親的歉疚和報答。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傷痛是無法超越和替代的，父母的恩德，是我們窮其一生也報答不了的。我常常遐想，父親現在不知魂飛何處？是空中，是地下？九泉之下的他是否安逸？是否過得好？是否還在為生活窘迫而煎熬？逝者長已矣，生者情難忘。思念中平添了幾分對父親的無限牽掛。擱筆之際，我突然想起了于丹教授的一句話：“我們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創造很多輝煌，但是永遠也不能忘記腳下的起點，那就是父母對兒女的愛。”

恩重如山的父親，兒子永遠不會忘記您！如若有來生，我還想做您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