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大岔則系列

三奶奶

太陽什么時間照見村子

陽洼洼知道

太陽什么時間才普照村子

陽洼洼知道

下雪天到底陽洼洼落不落雪

落下的雪留不留得住

三奶奶知道

可三奶奶不說

三奶奶住在陽洼洼的半坡

三奶奶總說

住在陽洼洼的人

是上輩子積了德的人

三奶奶站在院子里

能照見村子的每一個角落

天快要黑了

三奶奶仍站在院子里

那時天還很冷

風也不小

三奶奶花白的頭發

就在寒風中飄著

村子里的人都說

瞧 三奶奶多像村子里的

太陽

太陽過河

外婆說

太陽只要過河了

就是快馬也追不上

村子里沒有馬

有的只是比馬小了幾個號的

毛驢

我常常想看看

過了河的太陽

到底有多快

一天村里最好的毛驢

為我家拉完磨后

趕著毛驢過河時

正好太陽也剛剛過河

也許是剛拉完磨的毛驢

太累了

真的就沒能追上太陽

打碗碗花

打碗碗花在崖畔

在路邊在地里

在一陣風中

開得是那樣的小心翼翼

生怕一不小心

就真的會將誰的碗給打了

那時候碗太貴

誰的碗打了

誰恐怕就真的吃不成飯了

鄉下陜北

填簡歷時我總是

固執地把籍貫寫成：

陜北清澗

這時陜北已是夏天

那些紅的花、黃的花、紫的花

粉的花、白的花乃至

黑的花

都已經開了

山路上每一朵花

其實都開得

顫巍巍的

小心翼翼中

多少有些孤獨

而一朵花抵達一朵花的

時間

總是蜜蜂說了才算

不過了

不過了

剛聽見三嫂子喊了一聲

不過了三嫂子就

嚎開了就罵開了

盆好像打了碗似乎碎了

那時鄉下的娛樂太少

這樣紅火熱鬧我得看看

三嫂子嚎著

三嫂子罵著

三嫂子摔著

三哥耷拉著腦袋

地下蹲著

看熱鬧的人多了

圍了一圈又一圈

三哥臉上掛不住了

就蹲在地上懵聲懵氣地

喊叫了一聲不過了就不過了

三哥和三嫂就這么離婚了

現在我只記得三嫂子

長得還不錯名字

好像就叫李愛梅

堿灘坪

那么白花花的一片

有的像農人花白的頭發

或者胡子

有的就是渾濁的眼淚

鹽漬的汗水

一塊裹尸布

哭泣著的一身孝衣

農人整整的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