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那頭野獸趕回籠子
快把那頭野獸趕回籠子
從我們的面孔上陷進去
再也不能讓它為非作歹,傷及無辜了
我們是人,向往神的人
是聽神的話的孩子
快把那頭野獸趕回籠子
用鐵鏈拴住,拿皮鞭看守
讓它乖乖地臥下去
最好睡著
一輩子也別醒來
我們需要一個園丁
我們需要一個園丁
他不僅復制羅馬的噴泉
移植中世紀的建筑和草坪
荒蕪的世界
不規則的欲望旁逸斜出
罪惡叢生的花樹
迸散浸滿毒汁的芬芳
我們需要一個園丁
他的眼睛要黑白分明
能親手放飛潔白的鴿子
手中的利剪
也要殘酷無情
他是我們精神原野的農夫
也看管我們體內
沉睡的野獸
撤 退
我是我的房東,我又是我的房客
在世界面前我一閃而過
從一個飯局的交際圈中撤退
從名利場上的假面舞會中撤退
從愛人的懷抱和親人的視線中撤退
從身體里撤退
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他要絕塵而去
世界像一個巨大的陰謀
排斥我,又挽留我
老家是回不去了
沒有一片凈土
那就撤回內心吧,面對鏡子孤芳自賞
撤回精神病院
一個人盯著天花板
低語喃喃
不瘋才怪呢
我一錯再錯
把女人當愛情,把愛情當夢想
不瘋才怪呢
我稀里糊涂
把身體當成我,把一切租賃當成永遠的占有
不瘋才怪呢
我虛構世界的能力讓我吃盡苦頭
我不停地集結又不停地崩潰
不瘋才怪呢
掌上的黑蟻
一意孤行的螞蟻
柳宗元寓言中那只蚍蜉的遠親
在一面碩大的手掌上尋找出口
一道裂開的峽谷向它敞開
又迅速合攏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那只手
輕輕攥起就是一個黑暗的囚籠
如此幾個來回
受戲弄的螞蟻顯然失去耐心
被激怒的螞蟻,自不量力的螞蟻,不識時務的螞
蟻
舉起兩只自以為是的鉗子
對準擎天柱般的手指狠狠咬去
微微一顫
顯然感到疼痛,那只手
卻并不急于處置這只螞蟻
而是很有耐性地,甚至微笑著看它
如臥針氈,如履薄冰,在熱鍋上團團轉
讓它失去理智,讓它瘋掉
讓它生不如死
烏 鴉
一只烏鴉是所有的烏鴉
薄暮時分,一只烏鴉的到來
讓一座村莊驚恐,讓世界不安
上帝賜予的那身行頭
一件黑色羽絨服,怎么脫也脫不掉
有點膽怯,孤僻,又狐疑叢生的烏鴉
它蹲在屋頂上,臉頰緊貼羽毛
你無法洞悉它小小的腦袋中
隱藏怎樣的陰郁
七夕之橋,曾被偷梁換柱的烏鴉
被墨水潑黑的烏鴉
一張聒噪的大嘴惹下千古罵名
在童年的故鄉
它就是我最親近的伙伴和鄰居
在山崖上壘窩,爭吵
在黃昏的夕光中集結歸隊
多少年了,我不曾見過它們中的任何一只
曾經閃爍在冰天雪地間的精靈
轉眼就不見了
你無從知道它的身世,甚至姓氏
就像經卷上的漢字一夜間剝落
留下大段的空白
我相信它們是經過密謀遠走高飛的
一定是在某個時刻
躲過守夜人的眼睛飛走了
漆黑的羽翼在風中回轉的剎那
投出訕笑和竊喜的一瞥
烏鴉飛走了
烏鴉飛走了
從枯黑的枝杈上縱身而去
松開揪緊的天空
給人們帶來惡夢和不祥的諭示
在象征派詩歌中盤旋并厲聲尖叫的
那只烏鴉,飛走了
撤掉紙上神秘的夜色
掠過頹圮的城堞,荒寂的墓園
像一道陡轉的黑光
從窮苦人和末路者命運的上方
烏鴉未置一詞地飛走了
身穿喪服的烏鴉
擲下無法漂白的惡名和懸念,振翅遠徉
逃離我們的生活現場
飛走了那些紅嘴的黑嘴的烏鴉
抬高的天空
一場千年不遇的大雪
紛紛揚揚
星 語
“我們燃燒,我們死滅
我們執行誰的意志?”
一顆星發問,十億顆星響應
瞬間如花
瞬間盛開在
永恒的掌心
一顆星
踮起腳尖
也望不到手掌以外的天空
八行詩
留戀光景,歲月倥傯
越過邊界的呼喚
使切膚之痛找到生存的依據
塵世赦免我的罪,時間為我松綁
或許我已經厭倦了春花秋月
悲欣交集的時光
歸向何處
生死兩茫茫
兩 邊
靜啊,夢里夢外的靜
靜得時間也停止走動
失眠的人看見滿天繁星
挾血雨,自胸肋間嘯叫而出的風
此刻,靜斂于巢中
一尾深水中的魚,徒勞地擺動宿命
窒息的呼喊湮沒于無聲
安詳而無言
時光中嬉戲的孩子,他看見
左邊是生,右邊是死
撤離之光
大象逃出動物園
人類撤離城市
書頁上的文字銷聲匿跡
時間的盡頭,大海蒸發
星宿拆解萬有引力……
穿過黑洞,巨大的漏斗
一條漏網之魚目睹的真相
閃耀在世界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