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大秦，想天下處處

在中國，我怎么才能收獲到你

中國不大

從金色的比例尺里我看見你居住的省份

看見你在你的省份里盡情活著的樣子

你拾棉花的樣子

你剝土豆的樣子

你戀愛的樣子

你攥著春秋和金錢的樣子

你作為人的樣子

寒露降下

我甚至還看見你消失的樣子

我只能遠遠地看你

直到西部的火車上確實少了一個乘客

直到最后，水位終于落下去了

讓石頭露出來，而石頭已經找不到

古代的河灘

石頭并不幸福

陽光大好，適合去咸陽貪婪地生病

一個快樂的病根，落在咸陽

那場病，像一個大好的夢

被棄置被取消

以致被荒廢很久了

但又如同冬樹上陳舊的老葉子

還沒找到接班的新葉之前，不敢全部撤下

尷尬地懸立在枝頭

成為悲涼的參考角度

病根在咸陽

系鈴者不在了

彼時彼刻的咸陽也不在了

不顧一切地生病

貪婪地忘我地生病

把物質的病世俗的病全部擠走

生一場不帶塵埃的病

你愛憐的目光

是一種最甜蜜的病毒

當病毒已經遠去

不能生病的人多么痛苦

我看見烏云和白云相處得很好

陜西的黃昏

我看見烏云和白云相處得很好

天空很美

美得像一張書生的面孔

每當壞天氣過去

我們陜西

風氣宜人

加倍出現的詞藻

在你的舌尖上顫動

立足大秦

想天下處處

美域無限

世界這么和諧

美還舍得偷懶嗎

斯地，斯時

我溫良恭儉讓

讀詩書，知進退

挺想做個完人

我不許我的長安懷舊

在貂裘后沉寂的人

好久都沒進入長安

他在享受自己的風霜

在變黑變健康

他在竹林里飲酒苦吟

畫紅色白色的梅花

多年以前他屬于別人

現在不知道他屬于誰

我的長安不缺少人

古人和今人并居

市井繁華

處處船埠處處家

黑夜一黑下來

就有新的盜寇

把長安收去

手拿龜甲、布帛和紙張

住進長安里

喝酒吃肉

通宵達旦寫詩

邊疆的光線

邊疆的光線肯定是神秘的

是一萬對情人的手編織的

是用成群接隊的火車拉來

撒到草木與露水的夢中

人民的頭頂

佛的頭頂

透亮透亮的

我的愛人要在邊疆生活一萬年

而當我死后

我的愛人還要愛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這漫長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都收到了我的祝福——

起初是從宋代發來的祝福

后來是從唐代發來的祝福

再后來是從遠古發來的祝福

我對你有水的要求火的要求

侵占我江山的人，你可以出來了

你去砍柴，去趕馬車

去打掃散亂的黃金

五十年春風一過

我們就要去私奔

現在你還可以藏起來

要藏就藏得更深刻一些

當我受苦，請你最好別吱聲

別發那些背時的短信

別把火夾在書信中

明月精簡了望月的人

幸好我們還在這一堆里

風風雅雅地吵架，吃飯，喝水

在各自的命運簿上爽快地勾掉一天

我希望一些紅濺落到我的身上

我希望一些紅濺落到我的身上

狠狠地濺落到我的身上無情地濺落到我的身上

濺落到我飛翔的翅膀上

濺落到我愛著的眼睛上

啊，愛人，我多么紅！像一個紅顏那么紅！

——你可以愛我了嗎？

為了你，我改掉了我卑微的史書

我徹底染上了最深厚的紅

你看我紅得多么熱烈！像一個紅顏！

——愛人，這些憂傷的紅啊

染紅了我的青春，之后

還要頑固地把我未來的歲月染下去……

推出一朵花

推出一朵花

推出她的顏色

或粉，或紫，或白，或藍

推出她與另一朵花的竊竊私語

推出她的命運

推出她與春風的關系

推出她的觀眾、情人、仇敵

推出她的微笑與痛苦，得意與失意

最后還要推出她的凋謝

但請手下留情，請一定隱藏——

她一生的心事

她凋謝后也不曾合上的眼睛

她浸入泥土還發著低燒的靈魂

幸 福

人類在宇宙里安靜地待著

不聲不響地出生，不聲不響地死去

中間穿插一段靜靜的愛情

還有三五個寧靜的孩子

就是幸福

退一步說

即使有一個微微咳嗽的祖父

一個稍稍弄出點聲響的村莊

也不妨礙整體的平靜

平靜就是平衡

平衡就是幸福

對于幸福這個詞語

我曾經多次用多種比喻來闡述

到如今

這個概念還不清晰

時常變化的生活

叫這個詞語也動蕩不安

但只要生活一天天飽滿

這個詞語也會一天天飽滿

看火車

從前面看火車

它在行走

從后面看火車

它連奔帶跑

從左右看火車

它帶著風、迷眼的沙子、一火車雄赳赳氣昂昂的

革命者

向生活深處挺進

我的村莊離火車鐵軌很近

村莊里沒有一人登上過火車

這個責任不在村人

責任在那些沒有禮貌的火車

遇見我們這些熱情的看客

從不給個停頓的機會

我愛戀

我愛戀世間的塵土

小小的空曠的谷物

被風占領的村莊

低頭吃草的牛羊

我愛戀高潔的姓氏

額頭飽滿的男人

一切茫遠的邊疆

終生也不結束的流浪

我愛戀大苦大悲大痛大樂

我愛戀高天厚土廣山闊水

我在大宇宙里梳妝

在小日子里情懷惆悵

這人間的一場雪

覆蓋無數的錯誤和傷痕

我愛戀壯麗的事件

將我的靈魂千淘萬洗

云生云敗，舊日沉沙

狂歡的黎明，縱橫的史詩

我愛戀活著的信仰

每一個似曾相識的故鄉

我愛戀頭顱的硬

靈魂的光

愛戀時間牽引的命運

唱著反抗的歌聲

走向墓場——

這一場壯麗的活！

這一場壯麗的死！

做夢的閃電

如果你們把全部擯退之后。把荒原留給我

把漫長的疾病留給我。

我甘心吃最苦的藥片，直到把藥片全都吃成甜味

做最苦的夢，夢里再也不生長一首詩

住最黑的房子

那些透著光明的窗子總是鐵糊的

即便是這一切，即便有甚于這的一切

荒蠻不能阻止我進步

做夢的閃電會不斷耀亮我

那居住在閃電上的

神秘的高高聳立的夢想呵

陜西：我要求被陳述

在雨水到來之前 鄉黨

我們趕制五谷蓑衣帽子農具

趕制葡萄野獾詩經

趕制厚厚的黃土 厚厚的烏云

將地里打滾的野蒿草搬回家

農具掛在屋檐

婦人們，緊張地生著孩子

在雨水到來之前 鄉黨

把疾病治好

把夢做圓

講究儀容儀表

修訂禮法

談一場自由戀愛

鄉黨，過去的還未走遠

現在的還未鋪開

土地里的蟲子還在溫柔地沉睡

我們的敵人還沒在望遠鏡里發現我們

鄉黨，陜西，我敢肯定有大詩

是出大詩的地方

這么多年，我們和祖先忙碌了

這么多年哪！

我們還沒被仔細閱讀

沒被宏大地陳述

我們還需等待。在他們來之前

我們還要頑強地堅持

吹著號角吶喊：

喲嗬！天地！

喲嗬！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