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定國,筆名鄒赴曉,1971年生,戶籍陜西寧強,現居西安。自費出版詩集《歌唱,或者沉默》等。
草的根
那些苦澀,甜蜜,清香
那些安靜,顫動,信任
那些認真,溫暖,孤單
那些探索,道路,告別
那些饑餓,飽,和決心
那些遺忘,滿足,停頓
那些白色或綠色的血
命運沒有終點的旅行
有風吹過,我不說
我熟悉時光中那些柔韌的平靜
現 實
萬千臺機器在各地轟鳴
河馬,丑陋的怪物,我終于數清了
它嘴上的黑毛
地球一動不動。空氣中
一根魚刺卡住萬里晴空的喉嚨
東、南、西、北,任何一片小小的屋檐
都可以容納我更小的一生
但為什么,我要四處流離
烏鴉嘴中落下的一粒種子
有著黑色的體溫
是不是,我不該長出一對幻想的翅膀
作為人類,我不該測量天堂的機密
是不是我飛得太高
那盲眼的繼父,對著太陽酗酒
在陰天,我拒絕給他唱歌
無數兒女中多不受歡迎的一朵
我是不是該討伐遠方和青春
現實啊,現實啊,昨夜現實的冬風將我吹醒
邊緣高地
林濤和狼嗥只不過加深了寂靜
我們的睡眠之外是更大的睡眠
輪流著照看
勤勞、火焰和全部善良夢境的
是月亮及星座
加倍美好的鷹翅膀超過了白云,說
這樣的時刻
永不要輕易地提起
誰總會莫名地感恩起來:深居
有時漫游
不管遇見什么,當大家毫無聲息
你同時擁有了自在的海拔
當荒涼的礦藏對應著你的胸口
互為讀者時,我們沒有暮年
今夜絕不象征
落日,悲愴的酋長,我目睹他
自虐地將手腕割破;彩霞四面炸起。
“人約黃昏后”,而這就是背景
愛情多好呵,還有青春。慣常的七點鐘
我是一名不可救藥的著火的石頭
以致于那傲慢的嚴寒,被徹底鄙視
等,等你,等你敲門;而緊張的門不響
著火的翹首者,燃燒之后只剩下什么
哦,今夜絕不象征
我焦灼,坐立不安,我感到:悶!
只有你的手是氧氣和水流
我坦白、我懷疑;我真的離不開你了?
今夜,我將放下枯燥的面具
山巒無邊如擱淺的魚
如果沒有秘密的振奮,我也將昏沉
上帝呀,在北方,我因此感激遍地的苦澀
天空停住,似乎就要有雪落下
而你,你究竟在哪里?干著什么?
時間已經是處罰。小冤家
你是否在實施溫柔的地震,女巫般的伎倆?
今夜,我將敞開心胸,舉手投降
像機場一樣明明白白。讓你放心
讓你安全起飛、降落,一輩子不想離開
——此時此刻逼近的,誰尖銳的腳步聲呀!
無雨之城
像地球的腸胃中惟一多余的
那個窮鬼,老扔不掉
一句咒語的四個沼澤。真冷哪。
從哪天起,這個小城
不再讓他寬闊的腳板放得實在?
此刻,僅剩的小半瓶酒在兜里晃蕩
正前方左側,干等的,半老徐娘,
是又一家火鍋店?
幾個影子,不真實得讓人懷疑到自己。
狗日的!五層樓上有人吼
(憑啥下午上司著名的柿餅臉一閃)
也正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
熟悉的陰郁,在第九十五步外笑著:
再繞兩個拐,就是他七年的窩了
而他暫時還不想排骨似的,被按進
那個小巷的狹窄和黑暗。僅有的幾個伙計
肯定就是這時忍不下去的,他想。
我要活!他無聲的喉結動了動。
一塊用掉三分之一的橡皮
就堅持把自己擦完吧。三個冷噤。
天好像就要下雪。誰家的狗叫得真近。
透過兩滴黃河的眼珠他看見
半個小時之后,一些光次第滅了
不滅的,斑斑駁駁。是路燈,是挑燈者
是亞洲媽媽干枯的乳房在做夢
在一個人的心里
北方的頌歌
請教會我歌唱永恒的藝術,北方!請把您神圣的
喉嚨降下來:天空的盡頭,那不息的星,七顆
為此我愿意再面壁十年,煅打十年:最后十年,
直到成為馬蹄鐵。哦,您的草原正無限鋪開
請給我四月的猶豫下一場暴雨,北方!我的浪漫
需要抖落,我的信心需要建立。請再給我一個
表達的機會
就像您喂養的群山,在黃昏,十一月,突然站起,
把最后一把大雁扔過頭去
請邀請我參加孤獨的宴席,北方!就跟您一樣。
春、夏、秋、冬是四張潔凈的桌子,中間是您
的大腦:
“要服從本性。并用它迎接和拒絕。”;“要團結。
要感恩。”
請看著我邁步,北方!第一下,我邁過了黃河,
第二下,我要邁過山海關,第三下,啊,誰能
達到您的邊疆,誰就和您肩并肩了
當我在繁榮中看見死亡,在荒原中看見城 堡。鷹,
您多好的手指頭啊,也在沉默著抵達,把最終
的身子,放在懸崖之上
請允許我成為您的一粒情種,北方!夸父逐日。
二十四史。八千里路云和月。無盡長風如火車,
請把我讀出的辭條運輸到各地!
我的戀人,雪蓮只配安放在她的胸上。青海湖,
是她天天梳妝的小鏡。偷窺的銅鑼顫抖了。我
的友人,我們用鐘聲和鐘聲彼此呼應
請讓我看清林中的小松鼠,北方!看清它為什么
快樂?蔚藍中的魚也升向平面。一朵冰雕的內
心,停息了多少風暴
現在我已作好了準備,請收下我!像粗糙的激動
的火燒云,等待一下子扎進您的房間,紅公雞
的頭顱,我要驕傲地停駐
贊美另一種,永遠的另一種
成為母親的風右手攏著頭發進入林子
未被確認的鳥啼,漏出于古道
黃昏的寂靜。小溪對面
親切洗藕的姑娘,仿佛洗著
她自己的手臂。狗搖著尾巴
逐漸也被放進清涼和黑色的口袋
永不暈眩的星光之下
這些塵土上的事實,屬于被鄙視的秋天的邊緣
也屬于我喉嚨中的天性和秘密;
一個逗號樣的火要闖進積雪
和平年代的殺手,請把槍管對準自己
最勇敢的魚,在激流中休息
幽深的大墻內,一朵紅花探出頭去
一個漢子抓住另一個漢子的手
在火塘邊開始互稱兄弟
一列火車爬不動了,一個乘客下來繼續前行
一個丑姑娘想起情人,她的模樣也倍加動人
更小的獅子家族更加孤單,我看見它
望著群山,不發一語
突然,轉身,離開!
另一種夢在非夢的地方誕生,另一處枯葉又回到
樹枝
另一種風,起身前往過于酷熱的城市
我贊美并迷戀那屬于幻想的早春、那物質上的云
朵、不可能的可能
我看見石塊間的野草
多年后引來了剽悍的馬群
另一種鐘聲在下一頁響起
另一片瓦在平靜中落地
我想我是在拒絕著繩子和蜜:
發現!發現!
重慶女孩
從霧中升起的,除了感嘆
還有什么
我此刻看見的,是一張比月亮更滿的臉
哦,記憶,柵欄對你有什么用
就像她,不是一朵花的慣常的等待
而是“一下子推開”
重慶可是個熱愛自由的城市
車輪在莊稼和建筑間向上、降低
我弄不清自己突然親切起來的緣由
夜風呀輕輕地吹
在小酒館、在兩路口
她呀,可愛的小泥鰍,讓我對辣椒、蘿卜耳目一
新
我想,做個重慶人可真爽
因此我仇恨火車和臥鋪
今夜,就要讓我成為過客?
你們誰知道重慶的水有多深
貧 窮
這只大灰狼
正當我仰望的時候
一屁股
從外婆的童話中
坐進了我的春天
狹路相逢
風從上空流過
灰狼大嬸您的牙好胃口更好
歡樂的油菜花旁
又在懷孕
解釋:春天
所謂春天來臨,其實就是指
那棵絕望的梨樹
重新有了懷孕的想法
就是指我們開始一口說出:雨水
那是我們干涸已久的眼淚!
站在田野上,我們總想
吆喝那么一聲
就是指我們再也坐不住了
想和風一起
一口氣跑遍所有的河流與街道
果園與墓地、森林與海洋
跑回老家去
即使在屋內,光線黯淡
反復看一只鐘擺
我們仍能心情溫和
不崇高,也不墮落
所謂春天來臨,其實
更重要的是指
不管老人還是孩子
都先后想到手:手
總該干點什么
當然,更不用說我們了
熱愛自然
你要學會熱愛自然,不只是閑暇了
不只是祖國的大好河山
你要學會一個人
像一只螞蟻擁抱整座陌生的森林
那些美麗和被美麗,那些樸素和絢爛
當你終于將風景叫好媽媽的時候,你是有福的
遠方的河上金光閃閃
你要熱愛雨后天晴,你要熱愛
一棵樹與另一棵樹肩并著肩
熱愛逼上懸崖的小鹿對獵人回頭一笑
尤其是沙漠中的建筑,火焰下的少年
你要自始至終脫下皮膚
就像在老家赤腳走動。知道
風云變幻是她的不安
草長鶯飛是她的暗戀
而你是有福的,遠方的河上金光閃閃
只有你能夠親聆教誨
在黑夜中走遍大地
在燦爛的詞句間出來
瞧,還有誰醉心于下墜的苦難!
登 高
雙眼迷茫,能看見什么
海拔一千五百米處,恰是正午
頭頂的太陽像懶散的母雞
無意理會巖石間的銀子
偶然的鳥啼,立即被風聲撿走
此時此地
沒有鷹,更沒有懸崖上的美女
遠山遠得想大吼一聲
和登高人的倔強愿望不同
和以手扶額者的顯而易見不同
苦難并未退去,來路仍是歸途
詩有骨(創作談)
多年以后,我仍然認為,選擇詩歌進行寫作是一件危險與光榮并存的事情。對一個作品來說,要么是成功的,要么是失敗的,這之間沒有緩沖地帶。對寫作者本質與才情的要求一開始就顯得異常陡峭,同時在時代浪潮下的意識與語言的前傾又對創造力提出了要求。事實是,只有體現著生命本真又體現著肌體活力的詩歌才是一首獨特的,會呼吸的個體,如果它能最終迎風而立,那么要求它必須有足夠的鈣質支撐下的靈魂。我沉默,我寫作,因為我知道這其中的難度,但又樂于享受其中的快樂。“寫好一首詩!”,誰的運氣會足夠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