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李江華，1978年生于陜西商洛，1997年進(jìn)入延安大學(xué)中文系學(xué)習(xí)。大學(xué)期間開始詩歌寫作和零星小說寫作。2001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離開北方，在南國生活數(shù)載。后來又離開南方，來到了更北方的北京。現(xiàn)從事出版業(yè)。

曾經(jīng)在《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解放軍文藝》、《延河》、《紅豆》等刊物發(fā)表詩歌若干。

結(jié)婚與手機(jī)，以及口香糖

在一個鄉(xiāng)村婚禮上

一個穿著紅襖的新娘

不知道帶了手機(jī)沒有

在一個奢華的城市婚禮上

一個穿著婚紗的新娘

不知道她的手機(jī)放在哪個部位

而在一個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換了幾次嫁衣的新娘

不斷地咀嚼著口香糖

一個賦閑之人的日常生活

一個男人，一個人在家

整天無所事事。但是他要考慮的

以及要辦的事，并不少：

1、每個月固定時間，去中國建設(shè)銀行還房貸。

2、飲水機(jī)上的桶裝水很快，幾乎每周一桶，記著

要及時打電話叫，不能斷水。

3、電度表上所剩度數(shù)在減少，在沒有用完之前，

要去中國工商銀行買電，一次多買一些，用電的

地方很多。

電燈，電視，電腦，電冰箱，空調(diào)，洗衣機(jī)，浴霸，

飲水機(jī)，

電飯煲，微波爐，抽油煙機(jī)，手機(jī)充電，相機(jī)充電，

等等。

這些都要用電。不能斷電。

4、手機(jī)費要續(xù)交。中國移動通訊。

5、小靈通費用和電話費，要去中國工商銀行去交。

又是中國工商銀行。

6、歌華有線電視，每個月18元。

7、水表，小區(qū)有人來抄。

8、煤氣表，也是小區(qū)有人來。

9、寬帶費，定期去交。

10、因為抽煙會黑牙，要去醫(yī)院洗牙。

11、抽油煙機(jī)清洗。

12、杜蕾斯一盒12只。激情裝。活力裝。在它的

盒子上寫著：

使用于非陰道性交時，會增加滑落或破損的機(jī)率。

13、可口可樂和桶裝水一樣快。

14、牛奶要凍起來。啤酒也一樣。

15、買煙一次多買幾條：中南海、白沙、紅河、云煙。

朋友們有的不喜歡抽混合型的中南海。但是有的

覺得中南海焦油含量低，對身體傷害小。

16、每周拿一次報紙，看看上稿情況。

17、新浪博客每天去一次，要么寫一篇，要么只

看看。詩生活專欄，

好久沒有新作品。QQ不一定每天開，MSN也一樣。

18、市政交通一卡通要去充值，公交車和地鐵都

要用。

19、每月定期查一下銀行卡。中國銀行。看錢是

否到賬。

20、手機(jī)24小時開機(jī)，以防接不到電話，還有不

能及時收到信息。

21、郵箱和校友錄經(jīng)常去看，郵箱經(jīng)常有垃圾郵

件，

校友錄上多是照片，某某生子貼照，某某公費外

出旅游貼照。

22、天生卷發(fā)，需要每天洗頭，是大頭，

不是小頭。詩人萬夏有詩曰：

“正如每天喝茶

詩是一生的事情”

薛舟說：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我說：瑣碎不過0檔案，細(xì)小不過一地毛。

厭 倦

厭倦了關(guān)不上車門的月票車，人們緊緊地貼著玻

璃，相互貼著身體，也有的貼著面。

厭倦了地鐵高峰期，1號線，2號線，13號線，

八通線，它們不斷地運載著疲倦但又空洞的身

體。

厭倦了平胸穿緊身衣的女人、涂脂抹粉像戴面具

的女人、穿松糕鞋像企鵝的女人、穿超短裙騎

自行車的女人。

厭倦了排隊，在銀行，在餐廳，在站牌下，在售

票處，在電梯口，在醫(yī)院，在太平間，在商場

收銀臺，在發(fā)廊，在洗浴中心，在一夜情酒吧，

在火葬場。

厭倦了重復(fù)同樣的話題，啤酒一直在冒著虛妄的

泡沫，在桌子上，話題導(dǎo)致了空蕩蕩的胃。

厭倦了開往郊區(qū)的骯臟的公共汽車，以及公共汽

車上肥胖的女售貨員和聲音蒼老的神似李宇春

的女售票員。

厭倦了塵土飛揚(yáng)的小路，坑坑洼洼的小路邊上蒼

蠅飛舞的小飯館上寫著“美食”、“巴黎”、“國

際”、“皇家”字樣。

厭倦了知了，太陽下卷曲的葉子，路邊的樹似乎

是要死了，賣西瓜的人快睡著了，而知了不知

疲倦地狂叫。

厭倦了不斷按手機(jī)的人，低著頭，兩只手消化著

垃圾。

厭倦了網(wǎng)上聊天，閃爍的圖標(biāo)以及急促的聲音增

加了流失的速度，也延長了流失的速度。

厭倦了汗水和塵土的交媾，他們親熱地粘貼在你

的肉體上。

厭倦了管理雜志，以及勵志雜志，以及他們非法

出生的子嗣，他們的哲理故事和小道理培養(yǎng)著

人們更加無恥。

厭倦了中場休息，偏離軌道的火車在灼熱中走向

死亡。

厭倦了慢騰騰的眼神，以及閃爍的眼神，以及漫

不經(jīng)心的眼神，他們都讓人失去了對判斷的耐

心。

厭倦了甜食，以及有些人喜歡吃甜食，滑膩膩的

微笑擊敗了面孔。

厭倦了稱兄道弟，喝酒，賭博，嫖客以及肥肉。

厭倦了醫(yī)院但不是所有的醫(yī)院，指那些名字叫做

“博愛”、“博大”、“仁愛”、“同仁”、“關(guān)懷”、

“愛心”的醫(yī)院。

厭倦了夸張的表情，以及表情的夸張。

厭倦了無序以及無意義的繁忙，慌亂的手指以及

嘴唇，但是對意義的追尋我也厭倦了。

家鄉(xiāng)見聞錄

父親們都在生病、住院和死去

姐姐們都變得肥胖、臃腫和蒼老

路面有些寬了

但并不通向遠(yuǎn)方

弟弟他們的房間

各種各樣的乳罩

以及上面縱橫交錯的細(xì)小帶子和扣子

五顏六色的小內(nèi)褲

小內(nèi)褲上可疑的痕跡

以及性感的碎花、花紋和圖形

它們懸掛在生活經(jīng)過的每一個窗口

像是一面面旗幟

讓他們毫不費力地找到了

他們尋找的

所有的全部都為正確的答案

在深夜

我喜歡在深夜

看幾頁書、寫幾行字但是

大部分時間在深夜

我也會發(fā)呆。遙遠(yuǎn)，或者再遙遠(yuǎn)

在接近天亮的時候

人的體溫最低，容易發(fā)冷

發(fā)呆也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所以

我喜歡在深夜

看書、寫字、發(fā)呆的間隙也看一看

A片。那些大波銀行員、騷情的

護(hù)士、美麗女理發(fā)師、穿套裙的

秘書、戴著帽子的空姐、學(xué)生裝的

女生、皇宮尤物、電話接線員

以及也瘋狂的修女。這是多么恰當(dāng)而又

更加清晰的黑夜啊

所謂垃圾夢

像球賽一樣，睡覺

也有垃圾時間

我的建議是

把重要的夢都放在垃圾時間來做

他們逼真、強(qiáng)烈

醒來以后還能清晰地記起

小五自述之一

一群人都過來打我

有時候是一個一個來

有時候是一起來

反正不管是什么情況

我都不還手

當(dāng)然更不反抗

我想的是等我厲害了

我就收拾他們

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

當(dāng)后來我真的厲害了

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老大就是我的爸爸

小五自述之二

一個長辮子姑娘

辮子齊腰長

她晚上睡覺時

頭發(fā)放在

被子外面呢

還是被子里面

小五自問了多次

不得其解

那只能找一個來問

小五有一次

截住了一個長辮子姑娘

人家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多年以后小五說自己

終于弄明白了

關(guān)于放在外面還是里面的問題

其實不是一個色情的問題

不管以前還是現(xiàn)在

都不是

他后來專門看過了不同的長發(fā)女人

讓她們睡著

他專門解開了少年時的謎

北京跑馬場

騙子有騙子的語法

假乞丐也要使用道具

念念有詞的婦女們

站在路邊

懷里抱著的是一個個真正的孩子

這些孩子

自小就滿足了人民淫蕩的需求

癥 候

冬天里的春天

（好像是一本書）

而春天又被閹割

身材嬌好的人妖

胸前有飽滿的乳房

兩腿之間陰莖豎立

冬天里的春天

（好像是一本書）

而春天掐頭去尾

像人妖一樣

遭到侮辱的是

兇手和受害者

他們完全組成了共同體

等電話

不管是什么樣的電話

在睡夢中等一個電話永遠(yuǎn)

比在清醒中等一個電話要好

并且要好得多

清醒時 等待是焦急的

不焦急也是牽念的

或者還要在心里想

究竟要怎么說 怎么回答

要提前操練

而睡夢中就不一樣了

十分簡單 只管睡去

沉沉睡去

電話驟響 一聲“喂”

馬上就清醒 就可以很快應(yīng)答

根本不用多想

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在夢中完成了

似乎就是與另一個世界的連接

迅速的轉(zhuǎn)化令人興奮

一個女人裸體了，但是

一個女人裸體了，但是

世界真的很平靜。這是一個

貨真價實的女人

一個不怎么老，也不怎么胖的女人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一個甚至可以叫做美女的女人

一個女人站在街上，在正午

車來車往，行人在陽光下很小很斜

秩序井然的大街

正在接受著平靜的考驗

世界并沒有怎么樣啊

這是不是很奇怪

難道裸體就經(jīng)濟(jì)嗎

市場經(jīng)濟(jì)時代的正午

市場經(jīng)濟(jì)時代的裸體

都顯出了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的表情

穿過垃圾

垃圾穿過人

走了幾道工序

其中一道是

由垃圾變成垃圾

由珍貴的垃圾

變成

惡臭的垃圾

這就是穿過

這就是經(jīng)由

秘密通道的層層盤剝

而經(jīng)由的地方也是垃圾

所以最后只能說

垃圾穿過垃圾

一個下午在紫竹院

補(bǔ)鞋的湖北婦女

補(bǔ)鞋的湖北婦女兩邊各一個老太太

似乎在乘涼

與這兩個老太太聊天的過路的老太太

顫巍巍地走過但沒有停下來

“川菜香”里面的男廚師和女服務(wù)員

在外面坐著休息

一個女孩子很是舒展

腿叉得很開，腰伸得很長

開車送煤氣的幾個小伙子

也是女服務(wù)員舒展的部分原因

其中送煤氣的某個小伙子還帶了自己的弟弟

一個很小的孩子，但是很老練

騎著電動三輪車的收集泔水的中年婦女

過來了，沒有一句要說的話

另一個推著電動平板車的送蜂窩煤球的中年男人

也

沒有一句要說的話

這些都是我在這個下午的桑那天氣中

坐在湖北婦女的補(bǔ)鞋攤前

看到的

停電的夜晚

從環(huán)島公路上散步

回來，院子里是黑的

有兩個人，在過道里打

羽毛球，兩個人都是只發(fā)球

這樣拉鋸式的打法

其實我也玩過。好久了

我無法適應(yīng)這種灰暗

但還是坐在房中。一個椅子

發(fā)出難聽的響聲

我的坐姿是筆直的

雙手放在膝蓋上，目視前方

外面屋檐下的男男女女

在逗弄這里惟一的孩子

別了吧，這庸常的笑聲

這庸常的叫喊和

曖昧的皺紋以及

皺紋中的空空蕩蕩

從一場閑聊談起（創(chuàng)作談）

（1）

有一次和一個詩人聊天，亂七八糟聊了不少。他問我，還寫東西嗎？都寫什么樣的東西？我說在寫啊，幾乎每天都在寫字，但是只是偶爾寫詩，其實很少了，大部分是在寫別的文字，為了工作（很顯然， 寫詩不是工作）。沒有想到，他說好，只要有寫，就好，至少不無聊。這個說法深得我心，這大約是我的一個沒有被說明的認(rèn)識狀態(tài)。

對于我這樣一個旁觀者來說，拒絕無聊也是詩歌的一個理由。其實生活本來就是消磨時日而已。

（2）

有人說：“在歷史里一個詩人似乎是神圣的，但是一個詩人在隔壁便是個笑話。”

這說的是隔壁。

那么在自家的情況是怎樣的呢？在自家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法國，波德萊爾的母親是不喜歡的。她說：

啊！我寧愿生下的是一團(tuán)毒蛇，

也不愿喂養(yǎng)這招人恥笑的東西！

真該詛咒啊那片刻歡娛的一刻，

我腹中開始孕育我的贖罪祭禮！

既然你已在女人中間把我選出，

讓我受到那可憐丈夫的憎厭，

我就不能把這長不好的怪物，

像一紙情書那樣地扔進(jìn)火焰，

我就把你那將我壓跨的憎惡

朝著你惡意詛咒的工具澆淋，

我還要扭傷這株悲慘的小樹，

讓它長不出染上瘟疫的花苞！

（以上引用是翻譯家郭宏安先生的譯文）

似乎從母親開始，一個詩人就是一個不合時宜者。

（3）

“桃花什么時候開，是有季節(jié)的，但是馬賊什么時候到，卻沒有人知道。”

我一直記得電影《東邪西毒》中的這句話。它有效地策應(yīng)了我詩歌寫作的時間狀態(tài)。

（4）

對詩人的認(rèn)識，我把它定格在了旁觀者和不和時宜者。當(dāng)然，也包括我在內(nèi)，如果也算我的話。

我的寫作可能永遠(yuǎn)處于后半夜，但是，后半夜，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