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度的詩

周公度，1977年10月出生于山東金鄉。古典文學碩士。最初的工作是整理隋唐墓志，之后任教財經大學。近年編輯各類暢銷期刊十幾種。居西安。

耳語詩

我羨慕那樹的生活，

我厭倦了那背后閃躲的人，

我在草地的邊上行走，

我希望看到愛與你的溪流。

曲 的

我一個人回家，

我不要任何人陪我

我的路黑黑的，

我要你們想起來

就哭。

瘦削者

當一個瘦削者

愛上另一個瘦削者

他們的愛是瘦的

他們的日子是更瘦的

他們不可能改變什么。

你好，周公度

嗨，你好，周公度

我現在你的洗手間內

來，讓我為你修馬桶

借鉗子，拿圍裙，戴手套

嗨，周公度，利落點

看，穿衣鏡就從不埋怨

蒙塵算什么？速擦去

隔壁人端午節不掛艾草

嗨，周公度，別理睬

陽臺邊，看草木老去，

只是一瞬間

哦，是的，周公度

奧涅金深愛安娜#8226;卡列尼娜

哦，周公度，別自殺

吃楊梅，看兔子羅杰

哦，你好啊，周公度！

我與你一樣愛接吻，想擁抱

來，讓我與你一起等待！

2002年的無題（2）

我看到了，

我什么都看到了，

我只是不想說。

你們都可以

說我傻；

你也可以。

我常常說起“美”這個詞語

我說過“美”這個詞語，

我常常說起它。喋喋不休。

我試圖拉近我們的距離。

微風夜

白佳芳，微雨剛停

你與我并排走

涼涼的風，

仿若樹枝掠過身體

我停下自行車

偷看你一眼

你長睫毛，小胸脯

——街燈昏黃

石子路跳動，

你的藍裙子

發著迷離的光

白佳芳，六年過去了

你一米七二，個子可真高。

向苔絲介紹我尊嚴的證人

苔絲，給我那把殺了人的刀子。

——《是啊，依然是愛》

我引你到我的樹下，

看一個懦弱，謙卑，

忌諱右眼跳的人。

而你一直不怨恨這個人，

人們因此都喜愛你。

在相愛的人群里，

我希望遇上更狹窄的心，

讓貪婪、悔恨與無暇

總是不合適意地出現，

最后，是逼迫與謀殺。

但一切是公允的，

令人心碎的是妥協與

忍受。苔絲，那個

往四樓搬運泥土的人

就是我啊。

森林問夏

小兔子總是傻頭傻腦的，

小老鼠總是粗心大意的，

貓猞猁總是偷偷欺負松鼠的，

矢車菊總是會變戲法的，

鯽魚總是喜歡麻油味道的，

鷹總是時刻準備襲擊的，

狗熊總是愛吃燕麥漿卻膽小的，

白蘑菇的帽子總是深栗色的，

小豹子總是不走進我的夢里的，

可恨的蔓越橘，它總是長在

我無法涉過的沼澤地里的。

后記四行

我厭倦了，

習慣了，

熱愛著

忍耐。

暗 暗

陌生的人

我向你伸出手去

然而許久

沒有聽到你說話

只感到你

星夜兼程

長發布裙

隰蘇而至

我看到你

腮上有風干的

淚的痕跡

我不說

我深愛你

我像你一樣

一言不發

柵欄邊

我可以躍過

那柵欄去找你

像我期待的那樣

在蔭蔭的草地上

我蹲下身來

擦拭你鞋子上的泥

那時——

你的綠裙子張開

你的嘴唇柔軟

你美麗的胸

覺察到我的慌亂

但你不言不語

你的柵欄沒有邊際。

蓉

蓉，

你站在樓檐下，

千萬別離開，

我去不遠的地方

一會兒就會回來。

你不要東張西望

蓉，

那條街上壞人很多

如果有人問你什么

你就只搖頭 什么也不要說

我，在敲一扇門

那門鎖里鎖著鎖

蓉，

我的心中萬分焦急

你呀，千萬不要離開

你的頭發要放在你的胸前，

你的手要放在你的兜里

你的心要放在你的心里

蓉，

你千萬不要輕易離開

我只是去不遠的一個地方，

去敲一扇門，那門很快

就會打開我一會兒就會回來

你千萬別離開別離開

蓉。

小步舞曲

我和她吵架，

總是不得要領。

我會是一個木匠

已經是這樣了，

我不再想著議論它的

迅疾和不容悔改。

我也不打算告訴別人

我收藏了那么多石子，

只是為打一個水漂。

而每一天都是昨晚

剛剛出廠的砂紙，

粗礪遠超出我的想象；

它和鬧鐘一起看我

被陳水逐年浸蝕，

銹跡漸深，越來越薄。

如果我重新選擇，

我會是一個木匠。

我的活計很是粗糙，

打歪的釘子有一小箱。

箍的木桶不適宜洗澡，

只能裝紅豆和大米；

然而，我做的板凳

卻非常結實，

可以站在上面放置番瓜，

也可以拿它砸核桃，

如果鋪本雜志，

還可以攬著情人說話。

我的鄰居都愛借我的工具，

用卷尺量身高，

使鋸子覓好魚竿。

我的小狗也喜歡刨花。

娘，我是一個木匠

你不要生氣。

晨鳥之歌

已經連續幾天的雨，

晴日奪目而令人心愉。

寂冷的街道兩側，

剛植的樹木已有了折痕。

我的擔憂或許多余，

樹木自有它的心思；

一如悄無聲息的小鳥，

同樣擁有大的秘密。

可能是潛在的憂傷，

抑或是昨日未消的欣喜。

但沒人關心一則舊聞：

多數飛翔完不成遷徙。

你的衣衫塵灰漸深，

嗓音遠離鄉間晚風。

看晨鳥掠過秋千，

霧濕了淚濕的翎羽。

歡 迎

歡迎流言遣送佳人，

歡迎佳人到寂寞叢林，

歡迎濃霧彌徹晨間路，

歡迎微笑著的異鄉人。

歡迎芙蓉及時發言，

歡迎品評釅茶與柑橘。

歡迎順廿四節氣出行，

歡迎哭聲隱身于睡眠。

歡迎來到熙攘鬧市，

歡迎垂詢蔬菜的價格，

歡迎清算去年的舊帳，

歡迎陀螺的樸素之歌。

落葉長安曲

那落葉正被落葉覆蓋，

那舊心情裝不進新信封：

沒有地址可以傾訴，

沒有人能夠理解——

一棵樹的欣喜和孤單。

春末花枝間的絕望，

在雪降前夕終于散開；

像微風經過枯的枝椏，

每個葉子都是不舍，

每片泥土都沒有熱度。

冷下來的會保持冰點，

輕輕飛去的又入夢中，

散散布置了那日的流連：

憊懶的不僅僅是夏日，

冬至過去遍是灰色的人。

通往塵埃之路

一粒塵埃也會被碾碎，

被忽略，被遺忘，

再被一陣微風輕輕拋棄；

何況一株小的樹木

謹小慎微，有所向往。

那被微風拋棄的，

也惟有風能偶然記起：

露水打濕的草葉間，

秋末蟋蟀傳播的孤單

黃昏比零時龐大。

而戈壁灘上的四季，

所有的枯草都有機會看到

左邊的沙漠里——

所有被拋棄的、碾碎的，

正被風不經心地堆積。

七里山之冬

在風里走出去

鼻翼冰冷

再走回來。

空房間依然凌亂

地上布滿灰塵

紙屑和橘子皮

像昨天一樣絲毫未變

像忍冬草

遇上君子蘭。

回憶戈壁

——致張祈

像草原上的一株單葉草

普遍的沙，與陽光，撫慰

焦躁、疲憊、弱小的心

像鐵路沿邊的楊樹與步行的人

你也看到了，他始終是

惶恐、可憐、逃跑的姿勢

贊美詩

一月十八日的晚上

我回家時經過了六里山

懷里抱著一摞書

有《關于土匪的言說》，

有《通往奴役之路》，

有一本女詩人的傳記，

還有一本《德國概況》

一本袁可嘉編的詩集

和其它的一些書。

那是晚上十點了啊

我懷抱著書翻過六里山

回隔壁的七里山！

我會獨自承受

我會獨自承受

不能說出來的一切。

我有許多的怨言

從不讓人看見。

深秋之風催促夜行人

“你可看到一個人

他像羽毛那樣飛翔？”

“他飛翔下的影子

又像耗子那樣爬行？”

“他在爬行中做著

羽毛在風中的夢，”

“他的夢中有小風

掠過山崗的冷，”

“他的冷，是

羽毛貼在冰上。”

2003年的無題

一年年過去

那么多的人

離我遠去

現在 輪到你了

這么好的信

為什么沒有人給我寫信

寫一封這樣的信：

信里說法國式的接吻

說春天，小城，和溪水

說親愛的，親愛的。

說“秋天很美，很美

旅途有一點點兒

舊信封才知道的疲憊”

說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說出許多質問和省略號

說“祝好。某某。

某城。某年某月日”

天打雷劈

他說謊；

他被真心欺騙；

他處處有藉口；

他糟蹋時光；

他在人群中，

是一個人走；

他漸漸抽煙；

他漸漸嗜酒；

他一笑便猥瑣；

他不讀書；

他衣衫很久不洗，

多有灰塵；

他飲濃茶；

他貪戀睡眠；

他想媽媽；

他不自殺。

蠢貨之歌

我的微笑全部來自偽裝；

我的淡定全部因為無可奈何；

我的失敗多是咎由自取；

我的驕傲完全不足一提。

慢車上的旅程（創作談）

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乘坐慢車的呢？

在我二十歲以前，那時的火車恨不得在每個小村莊都停上一會兒。我每每都急得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吃東西，往往是車行未半，帶的食物都已經吃完。

在我二十一歲那年，有一次去一個小縣采訪。那個縣城在秦嶺山區，我先是沿漢江乘船到的，事情忙完后才發現這個縣城里有火車。我和朋友索性坐火車又去了鄰縣。

真是意外，還有許多空位置。我找個靠窗口的坐下，翻一本雜志。車行很慢，行至山間密林叢中時，不時有樹葉子掃到我的胳膊，我的臉。有時，還能看到大的鳥振翅，撲啦啦飛起。

我應該是在這一年開始喜歡上火車的，無論它的快慢，不計它的新舊。我還因此喜歡上每一個寂靜的站臺，晨光初現也好，黃昏降臨也好，夜深人靜也是別樣美妙。

多么讓人不安啊。一個熱愛喧囂的人，是如此熱愛一段慢車上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