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全球最大規摸鐵礦石業并購交易的發動者必和必拓，為何需要傾聽中國的聲音。

中國不會歡迎自己在這樣一樁傳聞中所扮演的角色：雖然一舉一動都能影響交易雙方的態度和股價，但卻可能對最終結果無能為力。

今年10月1日剛剛上任的必和必拓(BHP Billiton)首席執行官高瑞思(Marius Kloppers)一向以“雄心勃勃的交易撮合者”著稱，果然，在其上任1個月后，他就開啟了一項令業界難堪的交易：這家全球第二大鐵礦石生產商計劃以換股的形式收購緊隨其后的力拓(RioTinto)，交易額高達1400億美元左右。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鋼鐵生產國和最大的鐵礦石進口國，中國迅速卷入這一迄今為止全球第二大并購交易的緋聞之中。中國的鋼鐵企業、國家開發銀行和中國國家外匯投資公司等先后進入潛在的攪局者名單。正如澳大利亞投資公司Ord Minnett的研究分析師彼得·阿登(Peter Arden)所說，中國的一點點興趣都會增加力拓作為競購目標的神秘性，“如果沒有其他人感興趣，給人感覺就是空洞。但如果有人感興趣，就算不太可能堅持到底，對力拓來說形勢也會好得多”。

但是，市場觀察人士幾乎一邊倒地認為，中國對此樁交易最終結果的影響力有限。

盡管如此，中國難以對此袖手旁觀。若合并成功，雖然還不能立即超過巴西淡水河谷(CVRD)公司的全球海運貿易市場份額，但必和必拓和力拓亦將控制全球38％的鐵礦石供應，并還將成為全球最大的焦煤、熱煤、銅生產商。在中國，鐵礦石的現貨價格，正因鋼鐵行業的欣欣向榮而暴漲，2006年，中國進口了3.26億噸鐵礦石，鐵礦石的對外依存度高達50％多，雖然中國剛剛形成以上海寶鋼集團為龍頭的談判聯盟，但在定價權方面仍處于弱勢。

對即將形成的新壟斷的擔憂也迅速彌漫于脆弱、敏感而又產能分散的中國鋼鐵行業。合并的背后是否潛藏著“陰謀論”，中國企業應該接受現實、奮力阻止抑或火中取栗?

穿梭外交

11月8日，在消息對外公布的第一個星期，高瑞思就馬不停蹄地來往于歐洲和澳洲，會見必和必拓和力拓的大小股東，說明收購的必要性和整合優勢。由于必和必拓和力拓在前20大股東中60％重合，只要獲得股東支持，就可以給董事會施加壓力。

與此同時，必和必拓也沒有小看中國鋼鐵業的“玩家”們。據一位熟悉內情的人士向《環球企業家》獨家透露，11月9日，必和必拓中國區總裁戴堅定(Clinton Dines)就立刻前往上海，會見寶鋼集團董事長徐樂江，通報并購情況并了解寶鋼集團對并購力拓的看法。

之后，戴堅定輾轉各地隨后會見了其他中國鋼鐵企業的負責人，試圖消除他們對并購的擔心。必和必拓中國區擬訂了一個名單，派出更多人分別拜訪名單上的企業，了解他們對合并的意見，并最終寫成了報告反饋給總部。在第一輪對中國企業的溝通完成后，必和必拓首席執行官高瑞思進一步展開了與中國企業面對面的溝通。11月19日開始，高瑞思開始了他在亞洲的“穿梭外交”：在日本會見JFE、新日鐵公司和日本鋼鐵聯盟；20日到韓國和浦項制鐵、現代鋼鐵公司溝通；21日拜訪上海寶鋼；22日上午在北京拜會商務部、發改委等機構。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高瑞思在亞洲得到的幾乎全是壞消息。在他出發的第一天，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就公開發表聲明表示：“中國鋼鐵業不希望看到壟斷的鐵礦石市場，這樣的合并對于全球鋼鐵工業并不好。”日本鋼鐵聯盟主席兼JFE鋼鐵株式會社社長馬田一(HajimeBada)亦公開表示，反對此項交易；隨后，韓國浦項鋼鐵的管理人員同樣表達了對原物料形成壟斷勢力的擔憂。

11月21日，高瑞思和中國區總裁戴堅定等近10人組成的代表團坐到了寶鋼的會議室里，會議桌對面是以徐樂江為首的寶鋼管理人員。已經充分作了調查準備工作的寶鋼首先代表中國鋼鐵企業發言，以官方語言的形式表達了對這次交易的擔憂，高瑞思也以官方口吻回應了對方的疑問。

據前面提到熟悉內情的人士介紹，必和必拓方面顯然作了足夠準備，十分清楚徐樂江擔心什么。在會談中，徐樂江明確表示對合并的擔憂，首先是穩定的鐵礦石供應是否會受影響；并指責了并購將進一步增加集中度，鐵礦石企業的定價權力進一步增強，會對中國鋼鐵企業造成壟斷威脅，必和必拓要充分考慮雙贏和長期合作。

必和必拓則表示，他們已經將長期合作及與中國的雙贏考慮進去，必和必拓一直以來都是與客戶簽訂長期協議，雖然近期現貨市場上一噸印度礦運到青島的價格是190美金，但必和必拓的長期協議價格每噸鐵礦石的價格仍為約80美金。盡管承受著股東的很大壓力，必和必拓在信守合同方面，過去和未來依然會按合同辦事。

據上述熟悉內情的人士介紹，對鐵礦石供應穩定的問題進行了討論后，對于徐樂江擔心的壟斷問題，必和必拓強調，影響價格的不是集中度，而是供求關系。該人士透露，在必和必拓看來，并購力拓是為了追求規模效益和最低成本，兩家公司合并后將比單一公司擴張具備更大規模，產能增加，成本降低。

不過，對于這種簡單的解釋，徐樂江并未表示同意：三個競爭對手變成兩個，對市場的操控能力顯然在增強。對于寶鋼的不理解，必和必拓指出，如果說并購后形成的38％市場份額太高，那么現在的CVRD所占份額更大。根據市場規律，最大5家公司占到50％份額就可以說集中度高，按照這個標準，鐵礦石行業的集中度早就很高，市場主要競爭者由三家變成兩家公司不是很大的區別。但如果從大宗商品市場的歷史來分析，以鐵礦石為例，2003年以前三家公司的集中度已經很高，但價格為什么上不去呢?因為誰也沒有辦法人為操縱市場，供過于求，所以價格上不去。

根據這位人士的描述，必和必拓對外界認為他們會限制供應、操縱價格的說法非常生氣，認為這實際上是沒有理解大宗商品的市場規律。必和必拓認為集中度和價格問題是兩碼事，中國企業可以自己作分析，看必和必拓歷史上是怎么做的，1995年左右，當時鐵礦石產量很多，世界鋼鐵行業處于低谷，當時鐵礦石生產供大于求，但必和必拓并沒有限制生產，因為這些項目都是投資很大的項目，如礦山、選礦廠等，鐵路港口投資都很大，如果因為市場不景氣而限制產能，單位成本就會明顯提高，而必和必拓追求的是成本全世界最低，因此仍把整個產能的量都拿了出來。

高瑞思說，必和必拓非常尊重中國客戶，并且知道中國企業會有擔心，但并購力拓可以讓兩家企業資源共享，為中國企業提供成本更低的鐵礦石，這不是價格壟斷。

除了表達擔憂與反對情緒外，徐樂江還提出，2008年鐵礦石談判即將開始，必和必拓推進與力拓的合并對談判造成很大影響。高瑞思則當場表示，這兩個是完全分開的事情。

會見徐樂江后，高瑞思一行在22日來到北京，與中國商務部、發改委官員進行了溝通，試圖消除他們對并購的擔心。中國國家主管部門并沒有提出明確的反對意見，而是更多希望保持鐵礦石的穩定供應以及避免價格壟斷。當日，高瑞思的另一個拜訪目的地是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但因協會秘書長羅冰生公務繁忙，取消了會面。高瑞思于當天晚上離開中國。

23日上午，由必和必拓全球銷售總裁施湯米、中國區_總裁戴堅定帶隊的六七位代表終于得以正式拜訪了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羅冰生——這位前首鋼董事長、現在的中鋼協實際政策制定者再次重申了他們的反對意見和擔憂。“我們主要是擔心兩者合并會形成事實壟斷，這肯定會對中國鋼鐵企業的議價能力形成嚴重威脅，這種擔心是非常正常的。”中鋼協市場協調部主任陳先文告訴《環球企業家》。中鋼協要求必和必拓就不形成價格壟斷作出承諾，但必和必拓只是再次重申了之前的觀點，雙方并沒有形成實質性的結論。

面對現實

中國持續不斷的建筑熱潮使得一年的鋼鐵需求量就達到了4億多噸，這促使這一行業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步入欣欣向榮，中國的鋼鐵企業也由此成為全球鐵礦石的最大買家。高瑞思顯然希望能夠安撫中國人，以保證并購交易的順利。事實上，日本、韓國企業對鐵礦石進口的依存度更高，接近100％。但前者與中國同行最大的不同是，它們在海外擁有比中國企業更多的權益礦。必和必拓今年3月還宣布，將與伊藤忠商事、三井物產共同投資約29.5億澳元，到2010年前把澳大利亞西部的鐵礦石供應能力提高約20％。另外，三井物產、新日本制鐵、住友金屬工業也與力拓有合作。中國公司此前也在作相關努力，比如中鋼與力拓合作開發西澳州恰那鐵礦，而武鋼、唐鋼、馬鋼、沙鋼等與必和必拓成立了威拉拉公司，但中國在國外的礦山權益仍相對較少。

在必和必拓并購力拓消息傳出后，中國鋼鐵行業不時爆出傳聞，暗示中國企業可能聯手競購力拓，這甚至導致許多銀行聞風而動，接洽相關企業與協會，“很多報道都是捕風捉影，所有的提議都處于討論階段。”陳先文說。分析師則認為中國發動競購的可能不大，一是因為中國企業沒有這樣的資金實力，二是國家也不會冒險動用外匯儲備進行收購。

就目前形勢看，即使中國鋼鐵企業強烈反對，也很難直接在法律和商業方面對交易產生影響。不過，另一些投資機構認為，鑒于此次并購對中國企業影響甚大，中國企業肯定會尋求各種方式來阻止這一交易達成，或者在必和必拓與力拓合并成功后獲取某些保證。

中國企業已經在鐵礦石方面有不少教訓。1995年左右，當時中國鋼鐵行業不景氣，國際鐵礦石銷售慘淡，大部分鋼鐵企業為了每次從鐵礦石交易中獲得利益，都傾向于采用現貨交易而不是簽訂長期協議。

當時曾出現一次非常好的機會。巴西淡水河谷公司與中鋼、寶鋼、武鋼等四家中國企業展開了一項談判，內容是以一船鐵礦石的價格為基準，賣給中方產能達3億噸的一塊礦區。遺憾的是，由于中國鋼鐵企業間缺乏合作意識，在誰來牽頭進行談判方面就難以達成一致意見，以致于錯失良機。后來，寶鋼等企業再與巴西淡水河谷等談判長期協議時，不得不付出更大代價。

其實，眾多鋼鐵企業已經看到了現實的無奈，“我們擔憂這一合并形成壟斷，控制市場；但我們也知道，只有加快結構調整，研究精品鋼，才是應對它們的辦法。”唐鋼股份發言人丘宏偉告訴《環球企業家》。國際礦業之間的并購是大勢所趨，他們成功的模式甚至值得國內借鑒和吸收。即使是力拓CEO艾博年(Tom Albanese)也承認，該行業的整合還將延續下去，自1972年進入該行業以來，他耳聞目睹了數不清的并購交易， “這個行業不會風平浪靜”。就在今年8月，他以380億美元協議收購了加拿大鋁業(Alcan)，制造了到那時為止采礦業最大規模的一次收購。

短期內，中國鋼鐵企業不僅對鐵礦石價格波動無能為力，面對類似必和必拓和力拓這樣的合并案例時則更是只能聽天由命。中國現在需要考慮的，直該是面對這種局面找到自己真正可以施加影響的領域。中國鋼鐵企業面臨的最大敵人不是鐵礦石原材料價格上漲，而是高昂的船運成本，以及是否能控制更多自有礦產資源。全球產量最大的鋼鐵公司——安賽樂米塔爾(ArcelorMittal)最近就在利比里亞收購了一座鐵礦，并表示會繼續尋找鐵礦收購，直到鐵礦石的自給自足率從現在的一半左右達到70％。

事實上，礦產業的合并大潮不僅讓鋼鐵企業緊張，對中國的礦業公司來說更是雪上加霜。與西方競爭對手相比，很多中國公司的規模仍然很小，開展國際業務的時間也較短，而這一切又發生在中國的礦產品需求不斷超出預期之際。

國際鋼鐵協會12月19日在布魯塞爾總部發表聲明稱，兩大礦業巨頭一旦合并將造成實質性壟斷，歐盟反壟斷機掏應制止這一可能的合并案。不過，一位前淡水河谷中國區高層告訴《環球企業家》，盡管必和必拓和力拓的合并對中國企業的威脅非常大，但是話說回來，兩家企業合并通過資源共享確實可以降低不少成本，而且有更大的優勢。 “中國鋼鐵企業和協會如此反對是有道理的，但恐怕難以阻止，因為鐵礦石本身就是一個壟斷產業。”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