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的例外

今年2月，巴黎時裝周。

半黑暗的Stanislas體育場，27名真人模特。

他們的年齡，從8歲到75歲。他們的職業并不都是專業模特，有舞者，也有街頭藝術家。他們穿的，是在泥土里掩埋，從炭火里炙烤的衣服，厚重、龜裂。他們的臉上與全身，被抹上厚厚的泥土，宛如雕塑。他們站上底座，擺好姿勢，一動不動，等待這場秀的開始。

“多年以后，我們會記得這場博物館中的夢游”。

一位法國記者在他的報道中寫道。觀眾們魚貫走入，柔和的白色燈光，明與暗的交織，這場秀，隔離了T臺與閃耀。與之后在Joyce畫廊里的靜態展覽一樣，在這里現代藝術多過商業時裝。

這是一個30多歲中國女人的杰作。在國內，她擁有為她帶來足夠財富的女裝品牌——十年之前，“例外EXCEPTION”橫空出世。到如今，在中國最主要的時尚城市里，“例外”擁有了自己忠實而穩定的顧客群。這群30歲上下的都市女性，她們受過良好教育，擁有體面的職業，追求時尚與自我表達，而最重要的是，都有不菲的收入。因為“例外”并不便宜，動輒幾千的長裙，幾百的吊帶小衫，然而甚至就在這樣的高價之上，它每年都可能有38％左右的提價。但這并不妨礙“例外”每季的產品都遭受哄搶式的購買。

“例外”的顧客群，有些時候叫她們為“粉絲群”或許更為恰當。她們會在人氣很高的論壇上面，比如天涯社區，秀她們新買到的戰利品，同時接受著無數羨慕與贊賞的回帖：她們也會在網上組織不同城市之間的團購、代購活動，交流折扣信息，共享會員卡。為了一件衣服，素未謀面的兩個人可以親如姐妹；甚至她們還建立了專門的QQ群，為的是能“更好地交流對例外的喜愛”……

無論如何，在中國的商業時裝品牌中，這都是一個真正的例外。與那些來自西方的奢侈品不同，對于Dior或者Chanel之類，它們是被媒體塑造成為“絕對正確”的品牌。在奢侈品審美初萌的今日中國，購買Dior或者Chanel是不冒任何“判斷失誤”風險的行為。而“例外”則不同，這只是一個完全無法和這些老牌奢侈品抗衡的本土品牌，沒有任何高貴的血統，或是讓人流連的歷史。十年時間，對于品牌形象和氣質的成熟，不過滄海一粟。因此，與其說選擇“例外”的女人們是看中了她的品牌內涵，不如說，是它的設計先打動了她們。

穿“例外”的女人，在創意類的行業里分布頗多，公關、媒體、廣告、畫家、作家……相對來說，她們是最有自我意識的一群，并且多擁有浪漫的藝術氣息和良好的時尚品味，而她們的工作環境，也鼓勵她們去發掘一些不是那么主流的新興品牌，以昭顯她們的個性。而從另一面來說，她們是潮流的意見領袖。她們因被打動而選擇“例外”，“例外”也因為她們的選擇，而被捧上寶座。

不過顯然，“例外”的定位并不是成為中國本土的奢侈品牌。嚴格地說，它只是一個極具原創風格并取得商業成功的本土女裝品牌。這也是“例外”的靈魂人物馬可對它本來的期望，“例外”是她第一個成功的作品，但“例外”是商業的，這一點她非常明白。

如今“例外”的發展已日益平穩。所以在巴黎時裝周上，馬可帶去的是她的新品牌“無用”。相比“例外”，“無用”是一個純粹的概念表達。“我想制作一些無時間性的作品，因為人們已經漸漸遺忘了衣服的真正功用，我不只是來創造時尚的”，正如馬可所說，“無用”所需要表達的，是她在商業時裝之外，對社會的思考：有用的東西與無用的東西，到底是如何界定?是否在現代社會，“有用”真的那么重要?而經濟的發展科技的發達之后，人們心里永恒不變的，又究竟是什么?

此次的威尼斯電影節，賈樟柯的紀錄片《無用》在地平線單元獲獎，而他拍攝的，正是“無用”誕生的過程。廣州的制衣廠，巴黎秀場，山西裁縫家，這個社會，正在隱秘地斷裂。對于某些人毫無意義的東西，正是另外一些人全部的生活。而馬可的作品，是試圖留下記憶，返回最初的一種努力。正如她自己所說，“無用”做的，是一場現代藝術。在看完秀后，許舜英，這個臺灣意識形態廣告的鼻祖，說道“走到了盡頭的時裝業還能夠再到哪里去，也許就是這種方向……”消費社會的光怪陸離，她是個一貫的冷眼觀察者，而身為“例外”的品牌顧問，她或許更明白馬可的用意所在。

曾有人說過，要創造屬于中國本土的奢侈品牌，缺的不是管理人才，而是“有理想的設計人才”。馬可無疑是這樣的人。在這場秀與這部片之前，或許除了圈內人和“例外”的忠實顧客，不會有多少人知道馬可和“例外”的關系，因為她的極度低調，不近媒體。而在此之后，馬可又被推到了聚光燈下。在“例外”和“無用”之后，她還會帶來什么?或許唯一可以肯定的，某種例外，是值得被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