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先生的散文《風景談》構思精巧,結構嚴謹,一向為人們所稱頌。文章融情于景、情景交融,表面寫風景,意在歌頌人,描寫的六個畫面看似信手拈來、毫無關聯,實則有機結合、缺一不可,實在獨具匠心。
一、六幅畫面由淺入深,層層深入,揭示主題。
根據畫面表達的內涵,我們可以把六幅畫面歸納為三個層次:
1.生命力風景。這是第一個層次,是最原始、最樸素的風景。
文章開頭就用靜景勾勒出猩猩峽外的沙漠,作者利用大量篇幅,從聲(熱空氣作哄哄火響)、形(望不到邊、平坦)、色(純然一色),虛(不存在的沙丘、泥房、“坎兒井”)與實(廣闊沙漠、駝馬枯骨)等角度寫出了無垠沙漠的寂靜、沉悶和單調。然而駝陣的出現卻使這一切完全改觀,整個沙漠一下子活了起來:悅耳的駝鈴,腥紅的大旗,雄壯的駝隊,一下子一切都變得是那樣的新鮮,那樣充滿了活力,讓人不得不贊嘆:“多么莊嚴,多么嫵媚!”在這樣單調、平板、貧瘠、條件惡劣的不毛之地,卻依然有人的活動,有頑強的生命力征服著自然,正是這種強大的生命力讓原本沒有色彩的沙漠充滿生機。所以作者不由感嘆:“自然是偉大的,然而人類更偉大?!弊髡邚倪h處落筆,娓娓談來,借這一樸素的塞外風景,贊美人類征服自然的生命力之美,為引出下文對延安人民的生活與斗爭的懷念和贊頌作了鋪墊。
2.戰斗生活風景。這是第二個層次,文章從人的精神方面闡釋了風景的內涵。
作者寫完沙漠風光后,筆鋒一轉,跳到“黃土高原”,描寫了延安人民勞動生活的兩幅生動畫面——“高原歸耕”和“延河夕照”。一是在藍天、明月、禿山的背景下,伴隨著歌聲出現的晚歸種田人的“剪影”;一是描寫參加生產歸來的魯藝師生們愉快的勞動生活的“場面”。通過這兩個畫面,作者開始將贊美傾注到“彌滿著生命力”和革命精神的延安兒女身上,他們以辛勤的勞動改造了客觀世界,也以勞動的汗水改變了自己的精神面貌,于是作者高聲贊美道:“自然是偉大的,人類是偉大的,然而充滿了崇高精神的人類的活動,乃是偉大中之尤其偉大者!”這兩景更強調了人的活動、人的精神,較第一個層次“生命力風景”拔高了一步。
緊接著作者又為我們展示了延安人民勞動、工作之余的學習和休息兩幅速寫——“石洞雨景”、“桃林小憩”。前者表現了一對男女青年在艱苦的條件下一起學習、好學上進的進取精神,突出了他們“是兩個生命力旺盛的人,是兩個清楚明白生活意義的人”;后者描寫了一個桃林茶社,條件十分簡陋,然而卻成了延安人民學習、討論和休息的“風景區”。作者深深感嘆“人類的高貴精神的輻射,填補了自然界的貧乏”,“人創造了第二自然”!作者通過這兩個場景的描寫,對上文所說的“充滿了崇高精神的人類的活動”的含義,作了進一步的補充和發揮,上文只寫了在崇高精神支配下人的活動,這里則寫出了人類精神活動的能動作用,風景與人的關系也更加明晰。
3.民族精神風景。這是第三個層次,也是主題的升華。
在“北國晨號”這最后的畫面中,作者又從形、聲、色方面描寫了兩個戰士,由聽到“嘹亮的喇叭聲,破空而來”,而想起一張吹號士兵的側影,作者著力刻畫了戰士嚴肅勇敢的神情,由這嚴肅勇敢,又聯系到現實中聽到的號聲,并著力突出了戰士高尚的精神情操和鮮明的形象。作者浮想聯翩,“我看得呆了,我仿佛看見了民族的精神化身而為他們兩個”,行文至此,作者再也控制不住情感的閘門直抒胸臆:“那便是真的風景,是偉大中之最偉大者!”作者用這點睛之筆明確闡釋了什么才是“真的風景”,從上文對延安人民的勞動、學習與愉快的新生活的贊美,升華到對其革命精神、民族精神的贊美,全文的贊美之情達到了高潮,主題在層層深化中表達得淋漓盡致。
二、六幅畫面各有側重,從多個角度組合成立體風景圖。
1.描繪的時間不同。六幅畫面在時間的選取上各有特點:“沙漠駝鈴”抓住“中午陽光正射的時候”,突出了沙漠的蒼茫、寂靜;出現在“三五月明之夜”的“高原歸耕”的剪影,充滿詩情畫;“延河夕照”的背景則是“夕陽在山”,溫馨而愉快;“石洞雨景”發生在寂靜的雨天,天氣沉悶但人卻不消沉;“桃林小憩”表現了工作之余人們的精神狀態;而在空氣清冽的清晨,“北國晨號”如一幅特寫定格了風景的最高意境!作者的筆下有清晨,有正午,有傍晚,有月夜,有爽朗的晴天,還有沉悶的雨天,讀者通過這一幅幅描繪不同時間的畫面,真切感受到延安軍民火熱、充實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去掉任何一個畫面,都會有缺憾。
2.選取的地點不同。文章六幅畫面描寫了不同地點的場景,時而是猩猩峽外的沙漠,時而是河水湯湯的延河,時而是黃土高原,時而是荒山石洞,時而是桃林中的茶社,時而又是北國的山峰,場景空間跨度可謂之大,然而正是這看似不搭邊界的處處場景,為我們展示了人類(尤其是延安軍民)廣闊的戰斗、生活空間,不管在怎樣荒涼,怎樣簡陋的地方,只要有了“內生活極其充滿”的人,有了人類高貴精神的輻射,就會頓時生色,充滿生機,因為“人創造了第二自然”!
3.描寫的對象不同。文中為我們勾繪了兩幅晚歸圖——“高原歸耕”和“延河夕照”,分別描寫了不同的人:荷鋤晚歸的農民和生產歸來的知識分子。前者是群眾,唱著粗樸的短歌,跳著愉快的旋律;后者是革命團體,是匯集到延安的一群革命青年,用七八種不同的方言談話,用同一的音調唱歌。在不同的活動場景下,他們卻有著相同的聲音笑貌:得到了自由的愉悅和舒暢。我們通過兩幅素描般的晚歸圖看到了延安勞動人民得到了解放,知識分子得到了鍛煉,他們在改造著世界也改造著自己。
作者還通過兩幅風俗圖從另外的角度描繪了延安地區的人們的精神面貌,即“石洞雨景”和“桃林小憩”?!笆从昃啊泵鑼懙氖莻€體,“桃林小憩”寫的是群體。前者如特寫,讓讀者看到在“沉悶的雨天,寂寞的荒山,原始的石洞”,一對男女“促膝而坐”,一邊讀書一邊閑談;后者有如鳥瞰圖,讓讀者接觸到一大群充滿歡樂氣氛的、生氣勃勃的“茶客”,有的看書,有的吃點什么,有的則爭論一個哲學上的問題。
作者借贊美風景來歌頌有著崇高精神的人,描寫的對象有群眾,有革命者,有個體,有群體,這些人中不管是粗線條勾勒出來的,還是細致入微精心刻畫的,都用自己的活動傳達出一個共同的信息:他們都有著高尚的生活情趣和充實的精神世界。
茅盾先生懷著一腔深情,用清新的筆觸把一幅幅平凡的風景寫得多姿多彩,完全靠人類的活動、人的精神境界的逐漸升華來組織材料,多角度贊美解放區軍民,達到了思想和藝術的完美統一。
(作者單位:洛陽市教師進修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