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漢語自謙語在現(xiàn)代英語中的體現(xiàn)

摘要：本文從漢語禮貌文化中貶己尊他準則角度出發(fā)，對小說《京華煙云》中出現(xiàn)的體現(xiàn)漢語自謙語特點的表達形式進行了語料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英語在體現(xiàn)漢語自謙語的表達形式有同等語用效果；同時還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英語因為漢語文化元素的存在而有了中國本土化的特點。這一發(fā)現(xiàn)給我們中國英語教育和英語研究帶來了很大啟發(fā)。

關(guān)鍵詞：貶己尊他 自謙語 禮貌原則

前言

顧曰國［１］指出，“中國式禮貌的最大特點是‘夫禮者，自卑而尊人’”。他進一步指出，“貶己尊人的準則即指謂自己或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事物時要‘貶’，要‘謙’；指謂聽者或與聽者有關(guān)的事物時要‘抬’，要‘尊’”。 自謙語屬于社會語言的范疇，人們的日常交際和文學(xué)作品中都有大量使用。如：

①今天飯菜不好，請多包涵。來，先干一杯。

②如海道：“天緣巧合”，因賤內(nèi)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傍依，前已遣了男女船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尚為行，此刻正思送女進京……［２］

漢英文化的差異導(dǎo)致兩種自謙語系統(tǒng)的不同。除東南亞中國文化圈外，歐洲文化里很少有貶自己抬別人的現(xiàn)象。在這種文化迥異的情況下，漢語中貶己尊人的自謙語在英語中怎么表達呢？本文以《京華煙云》（以下略《京》）為語料，首先探討小說《京》出現(xiàn)的自謙語用功能， 然后再從語義和形式相結(jié)合方面將這小說中的自謙英語形式與以英語為母語的表達形式進行對比，從中找出這些英語再現(xiàn)漢語自謙這一特殊文化現(xiàn)象及其表現(xiàn)特點。

《京》的作者林語堂是一位學(xué)貫中西的現(xiàn)代作家，他用那“極其美妙，令以英文為母語的人既羨慕敬佩又深感慚愧”的“精純嫻熟的英語”［３］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作品。其中《京》因其“高超的藝術(shù)造詣和非凡的文化修養(yǎng)，獲得了諾貝爾學(xué)獎的提名”［３］。《京》距今雖有半個多世紀，但依然深受廣大英語學(xué)習(xí)者和以英語為本族語讀者的喜愛。其中原因除了這部小說展示了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外，還因為其載體的特色：現(xiàn)代英語。從這些方面講，《京》中這些自謙語的英語表達既有代表性又有權(quán)威性。因此，我們有理由把《京》出現(xiàn)的自謙語當作實例，供我們剖析、借鑒，以便提高英語教學(xué)與漢英翻譯的質(zhì)量，同時也給英語變體研究帶來一定的啟發(fā)。

2.中西禮貌原則對比

禮貌這個社會文化現(xiàn)象和語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語用研究中禮貌研究就是基于這個現(xiàn)實意義而發(fā)展起來的。在過去二十多年中，國內(nèi)外一些研究者對禮貌現(xiàn)象作了較深入的研究。如：1978年Brown 和Levinson［１２］發(fā)表了一篇題為“語言運用的普遍現(xiàn)象：禮貌現(xiàn)象”（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politeness phenomena）的文章，第一次對禮貌、“面子”問題進行系統(tǒng)探討，揭示了禮貌是語言運用中的普遍現(xiàn)象。Brown 和Levinson是人類學(xué)家，他們提出的禮貌和 “面子”問題是從人類學(xué)和哲學(xué)角度出發(fā)的。英國語言學(xué)家Leech［１３］在研究禮貌現(xiàn)象基礎(chǔ)上，效法 Grice 的合作原則，提出了禮貌六原則，作為人類語言使用中普遍遵守的準則。然而，Brown 、Levinson和Leech的理論都旨在揭示禮貌現(xiàn)象的普遍性，但有一個突出的缺陷：它立足于以英語為主的西方文化，較少考慮東西文化差異，在許多方面不適合中國文化。顧曰國［１］在其論作《禮貌、語用與文化》中首次立足中國文化，提出與漢文化有關(guān)禮貌五準則：1） 貶己尊人準則；2） 稱呼準則；3） 文雅準則；4） 求同準則；5） 德、言、行準則。

把Leech英語禮貌六準則與顧曰國的漢語禮貌五原則進行對比，我們得出結(jié)論：兩種語言禮貌文化既有相近之處，又有不同點。不同點體現(xiàn)在貶己尊人及稱呼準則上。其中貶己尊人原則“可以說是最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禮貌現(xiàn)象”［１］。然而，漢語中貶己尊人禮貌準則的研究甚少，有些研究也只是停留在尊他稱謂與自謙稱謂的描述上［６］。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新的觀念和價值逐漸取代傳統(tǒng)的觀念和價值，中性稱謂的普遍使用代替了舊稱謂——尊他稱謂與自謙稱謂，但許多人在日常對話中仍遵循“貶己尊人”的原則。比如，中國人在聽到別人贊美詞后，首先貶低自己一番，以示自謙。《京》小說中有很多這方面的例子，如：

（1）“It isn’t true，”said the girls’mother modestly. “It is all because you and your husband love them and are indulgent toward them”木蘭的母親說：“您說哪兒的話？都是您和您先生喜歡她們，寵愛她們就是了。”

在例（1）里，木蘭的母親在對別人稱贊她的兩女兒時用的就是自謙策略。這例子的特點是，先否定別人贊美，再找出否定理由，貶低自己一番，以示自謙。在八十年代前，歐洲人在這種情況下往往因為他們的話被否決而感到中國人不講禮貌。因為從“面子理論”的角度看，否定對方的贊揚實際上損害了對方的“積極面子”（positive face）。但隨著跨文化交際的擴大，中國人的這種對贊揚做自謙反應(yīng)，現(xiàn)在很多外國人已了解。所以說，在中西方禮貌原則的取向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情況下，一些研究跨文化交際學(xué)者往往會認為中國人的自謙禮貌原則不符合英語文化，而一棒子打死的做法是不對的。下面本文就作品《京》出現(xiàn)的自謙語做了些分析。

3.自謙語在《京》語用功能體現(xiàn)

《京》中自謙語蘊含豐富的中國文化。自謙不一定等于自卑，《京》中許多自謙語在“貶己尊人”語用層面下，有許多功能：尊重、感謝、贊揚等。不了解自謙語的這些文化語用特點，就會錯失這部小說的豐富內(nèi)涵。

3.1自謙表示等級身份

自謙修辭手法普遍存在于舊中國，這種現(xiàn)象不能忽視社會因素的影響。從表面上看，造成這種引申的社會原因是人與人交往時的一種謙虛態(tài)度。但更深層的原因是，在古代社會里，男尊女卑，上尊下卑，因此，婦女在男人面前，奴仆在主子面前，說話不得不謙恭，這種現(xiàn)實反映到語言中來，推動了詞義的引申，從而形成自謙式引申義。如：

（2）“Sit down，”said Mannia.

“I am not worthy，”replied Snow Blossom. “You must pardon my rudeness. You have come to our place and I have not even offered you a cup of tea.”

曼娘說：“請坐。”雪花回答說：“不敢當。我粗笨，您多包涵。您到這兒來，我還沒給您到碗茶。”

在例（2）中，雪花是女仆，封建傳統(tǒng)禮儀規(guī)定仆人不能與主人平起平坐。曼娘是未過門的大少奶奶，是將來的主人。雪花知道自己身份，所以她說“I am not worthy”，這種自謙語反應(yīng)了中國社會當時等級制度現(xiàn)實。

這種自謙語表示等級身份的引申義產(chǎn)生以后，隨著它在社會上的使用范圍擴大，以及人與人之間平等關(guān)系的建立，表示等級身份意義逐漸消失了。故而，現(xiàn)代人日常對話很少使用漢語自謙稱謂（如“敝” 、“奴”等）。雖如此，但自謙語策略因為具有其它豐富的語用功能卻是日常交際中經(jīng)常使用的。下面將舉例分析自謙語具有其它語用含義的特點。

3.2尊重他人

電影《刮痧》中華裔雇員有這樣一句臺詞：我打我兒子是表示我對你的尊重。外國老板懵了，這是因為他不明白其中的原由是華人受傳統(tǒng)儒家道德的影響：對自己的價值判斷通常以自貶的形式出現(xiàn)。傳統(tǒng)儒家道德既是個人自我修養(yǎng)的價值取向，也是社會交往中為人處世的行為準則［４］。如：

（3）“Why haven’t you had everything prepared instead of leaving it until this minute?”scolded Mrs. Tseng. She knew that the guests had arrived earlier than was expected， so that it was not the servant’s fault；but she said this to show the greater respect to the guests.

曾太太責怪仆人說：“為什么不早把各種東西準備好，到現(xiàn)在才忙亂？”她知道客人是比曾家預(yù)料的到得早幾天，所以不是仆人的過錯。她說這話是表示對客人的特別的敬意。

客人已到，招待準備卻還沒有好，有怠慢之嫌。所以曾太太責罵仆人，并不是因為仆人做錯了事， 而只是為了給孫太太面子，以示尊重。例（3）與電影《刮痧》那句臺詞語用功能是一樣的。

3.3感謝他人

自謙語表示感謝，這也是漢語禮貌原則中常有的處世方式。如：

（4）……The message expressed profuse thanks to Mr. Tseng for this great favor， never to be fully requited even if Mr. Yao became a dog or horse in the next incarnation to serve him……電報上的話是說，曾先生的大恩大德，姚思安來生變做犬馬也難報還，真是千恩萬謝……

在中國，如果說某人“來生”不得超生或“來生”變動物、畜牲等，這是忌諱的。在例（4）里， 曾先生卻用忌諱語即自謙來表達感謝，其表達謝意之情臻于極致。

3.4贊揚他人

自謙語言下之意還有表揚他人。貶低自身或自家的人或物，其真實涵義是“抬”他。如：

（5）“What a feat for her， ”said Mrs. Tseng. “Books are open to everybody， yet our boys have not learned from them. Our Sunya really can’t compare with her in books or in general understanding of grown- manners……”曾太太說：“真有本領(lǐng)。誰眼前都可以翻開書。可是咱們的孩子就沒在書上學(xué)到哇。咱們蓀亞，論書本兒，不能跟木蘭比，論懂事有禮貌，也不能跟木蘭比……”

自己的孩子再不如別家的孩子，做母親也是寶貝似的舍不得。曾太太說自家的孩子不如木蘭，之所以如此，那是出于對木蘭的欣賞、表揚。所以曾太太后來讓她兒子蓀亞娶了木蘭，成為她的最得力的第三媳婦。

4.中國自謙語在現(xiàn)代英語語言形式上的特點

漢語自謙語義在英語形式上的表達造就了《京》小說的一大特點。下面就這特點從詞匯方面進行分析。

4.1worthy自謙語的用法

2006年版柯林斯Cobuild電子詞典有101個worthy舉例，其中只有五例是否定句，而這五個否定句沒有一個是用于自我消極評價的。

《京》中除例（2）中的“not worthy”，還有“unworthy”:

（6）If you don’t think our place unworthy， I shall tell my parents and they will send for you this afternoon.

您若不嫌舍下簡陋，我就回去告訴我父母，今天下午他們來接您兩位。

例（6）預(yù)設(shè)“我家舍下簡陋”，是自謙表達。因為木蘭家財萬貫，房子精美豪華。例（2）和例（6）中都用worthy否定式。詞匯worthy表示說話者自我否定評價的用法再現(xiàn)了中國禮貌文化貶己尊人這一準則。

4.2honor自謙語的用法

在英美英語中，honor用法主要用于表示感謝的“套話”。如：It is a great honour to be invited 承蒙邀請，十分榮幸。2006年版柯林斯Cobuild電子詞典有171個honor舉例中，有四個例子是表示感謝的，但沒有一個是用于自謙的。而《京》中有一些honor的例子是自謙表達，其“套話”可歸納為“I/we have no honour”。 如：

（7）“Are you related to Confucius?”asked Mr.Yao because their family name was Kung.

“No，we have not the honor，”replied Lifu.“If all people by the name of Kung were descendants of Confucius， then Confucius would be disgraced.”

姚思安問他：“你和孔夫子家有什么關(guān)系沒有？”

孔立夫回答說：“沒有，不敢當。若姓孔的都是孔夫子的后人，孔夫子就要貶低身價了。”

立夫的回答符合漢語貶己尊人的禮貌準則。他使用“No， we have not the honor”首先否定姚大爺?shù)膸в匈澷p含義的提問，接著抬高中國人人敬稱的學(xué)者孔夫子，這非常符合中國人的自謙心理。立夫因而深受姚大爺?shù)南矏郏髞沓蔀樗亩觥?/p>

單詞honor與worthy 的用法再現(xiàn)中國禮貌文化貶己尊人這一準則的同時，也說明了中國語境下的英語使用有其一定的變異特點。

5.結(jié)論：英語文化的內(nèi)涵應(yīng)該是多元的

顏治強［５］認為，作為國際語言，英語的文化內(nèi)涵是多元的，既包含西方文化的，也包含東方文化的要素。

5.1 中國英語教學(xué)啟示

我們一直強調(diào)在英語學(xué)習(xí)過程中，要學(xué)習(xí)西方文化。然而，我們不能忽視的是，英語已不是某一國的語言了。一種語言一旦變成國際性的，它就不可能恪守一種文化規(guī)約。所以在中國英語教學(xué)過程中，考慮安排中國文化內(nèi)容是有現(xiàn)實意義的。因為，言語事件發(fā)生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有利于語言的功能運用并容易被掌握。

而且英語交際存在著移情和強制兩種現(xiàn)象，移情強調(diào)以不同文化背景交際的雙方都設(shè)身處地地尊重對方的思想感情和看法，從而在言語交際過程中相互默契，達到預(yù)期的效果［６］。當然，在跨文化交際中，不同的文化在交際的過程中是互相影響的，文化都是平等的。回避這種文化差異的存在，而形成以自我民族文化傳統(tǒng)為中心的心理定勢或偏見不是本論文研究的初衷。

5.2 英語變體的特征既在于語言形式，更在于文化內(nèi)涵

英語變體研究學(xué)者（姜亞軍［７］，潘章仙［８］等）為了證明“中國英語”存在，從語音、詞匯層面找理論依據(jù)，但都不足以令其他學(xué)者相信。因為各種英語變體其大部分詞匯還是來自本族者的英語，而且句法也是英語的。《京》小說中有少數(shù)英語單詞是中國特有的，比如Kang（炕），Kaoliang（高粱），Kowtow （磕頭）等。但更具中國特色的是文化內(nèi)容，這是以英語為本族語的國家所沒有的。如上文分析的自謙語。

為了拓寬英語變體研究范圍，許多學(xué)者也提出了新的研究角度來豐富世界英語研究。Franky Kai-Cheung Poon［１１］曾指出，為了促進英語變體——中國英語和香港英語——具有本土化，除了把英語變體中句法或語言形式進行編碼，更重要是要了解這變體中文化特色。

參考文獻：

［1］顧曰國. 禮貌、語用與文化［A］.束定芳編. 中國語用學(xué)研究論文精選［C］.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2］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4.

［3］出自Moment in Peking 出版說明.

［4］包惠南、包昂.中國文化與漢英翻譯［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 p20.

［5］顏治強.世界英語概論［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2.p115.

［6］何自然.言語交際中的語用移情［J］.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第4 期，1991.

［7］姜亞軍.Chinglish and China English ［ J ］.English Today 41，1995 :51-53.——近二十年World Englishes 研究述評［J ］.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第3 期，1995.

［8］潘章仙.中國英語變體中的語言和文化認同［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9］林語堂.京華煙云［M］.張振玉譯.陜西：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10］林語堂. Moment in Peking［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8.

［11］Franky Kai-Cheung Poon.Hong Kong English，China English and World English ［J］.English Today 86，Vol.22，No.2 （April 2006）: p25

［12］Brown，P. Levinson，S.C.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Politenes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8.

［13］Leech，G.N.Principles of Pragmatic［M］.London: Longman， 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