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人過中秋

苗家人節目并不多，討親嫁娶之外，恐怕就是中秋節了。這個時候，種在山半腰的稻谷由于氣溫的原因才掛出青色的谷穗，豐收的滋味卻已斟成幸福的臥托羅酒。櫻須凋敝的玉米包斜插在美人一樣筆挺的玉米桿上，被老鼠撕破臉面的那一些玉米，已顯現豐收的消息。這時候，男人在家里用鐵鑿敲打著一刀刀草紙，算是給天上的月亮備一些零花。年輕的小伙子都上山了，雨季結束后的山里許多菌類開始鉆出地面，菌子是苗家人的美食，近年來到處有老板前來收購，找菌子成了農閑時最賺錢的活計。女人永遠有忙不完的活兒，苦蕎面做的油粉片摻上五彩，是上等的貢品，南瓜絲面餅從滾熱的鐵鍋里撈出來，還在泛香。

苗家人不過傳統的大年，他們把心思都花在了中秋。據說月神是萬能的，待嫁的姑娘如果沐浴中秋的溶溶月色，不僅面容能越來越嬌艷，而且月光還能讓她們心想事成。苗家姑娘到了十七八歲，心里想的當然是將陪自己度過一生的白馬王子，他們來到月光下，祈望著能在未來的日子遂愿。

中秋未到，濃濃的氣氛已在紫微苗寨彌漫。享受著長假的孩子們，有一千個理由圍著家里灶頭轉。他們是母親的小尾巴：總盼望母親雙手快快烹飪出節日的味道。有時，孩子們又都成了果樹上的精靈猴兒，手伸向帶刺的板栗，剝出一顆顆可以油砂炒也可以煮吃的好東西。松樹上是密匝匝的樹包，采下來放到火塘里燒烤，再用一個小錘敲打，烏黑發亮的松子就跳出來了。還有門前屋后的黃皮梨，說多甜就有多甜，水分多肉質嫩，比那些從外地運來貼著商標的水果好多了。因此，中秋晚餐開始之前，孩子們已經不想吃飯了，但是還得坐到餐桌邊，聽爺爺奶奶或者爸爸媽媽的安排，把這一個節日過得虔誠而又溫馨。

中秋這天，外嫁或者在外面打工的都要回到家里，如果真的趕不回來了，也要寄點禮品回家，表示一種想念，順便也好讓家人在月亮下多說說好聽的話，那樣自己以后的運氣就會更好。這些年紫微苗寨的青年男女紛紛外出，到了很遠的地方，只是他們身在別人的城市，還都會在中秋節這一天，相約著回到老家，哪怕有下崗的危險，也會回家過完中秋，再打算著把自己交給一張長途的車票。因此，這一天苗家人的晚餐，總是擺得滿滿當當，山里飛著的、河里游著的、樹上掛著的、地上長著的都一齊上陣，這就是苗家人對中秋的理解。

上了年紀的老人，會在人們吃著喝著的時候，悄悄來到樓上，把一些松子紛紛揚揚地拋到家人頭上，那是中秋必不可少的程序。誰的頭上撒的松子多，意味著誰的運氣更好。松子灑落，月亮也就出來了，天氣好的時候，月亮有些肥胖，紫微苗寨高高的牛尖山最是看月的好地方，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偶爾云也輕得如絲，同樣處于興奮狀態的小鳥這時也久久不歸，嬉耍著把一樹的金桂碰得紛紛落下。年輕人都要出去約會自己心上人，祭獻月亮的事又都落到母親頭上。選擇一棵大樹，把所有的果品都擺上，點燃心香，母親便會唱起有點古怪的歌謠。年輕人也在唱歌，但他們不是唱月亮，而是唱愛情。

在紫微苗寨，愛情不是談來的，而是唱來的，唱功的好壞直接關系到愛情能否收獲。中秋節是對歌的好機會。年輕人當然不放過。“十七十八小姑娘，人又苗條花又香。酒席場中你不走，人家拜堂你心慌。”這是規勸自己暗暗喜歡的姑娘的歌，言下之意是等等我吧，或許小伙子還在遠方打工，或許小伙子還在別人的城市求學，而自己喜歡的姑娘已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狀況，與其說叫小姑娘心不慌，其實自己心卻慌了。

“太陽漸漸要翻坡，情妹漸漸要離哥。太陽翻坡日子少，情妹離哥日子多。”小姑娘沒有辦法，不可能永遠等下去，等得地老天荒。因此。實情相唱，盡管在中秋佳節未免讓阿哥暗然神傷。

這一晚，紫微苗寨是不眠的，火塘里煨著黑茶，茶水滋潤著苗家生活，也把中秋佳節滋潤得詩意淋漓。夜深了，老人們還圍坐火塘邊，話題更多的是農事，蟲害、旱情、水土流失都是他們關心的事情。他們談化肥價格上漲了許多，家里的老牛拉莊稼有些吃力，當然最后還是回到中秋上。他們也談及自己兒女的婚事，不過更多的是一句有點無奈的話：讓年輕人自己作主吧。苗家人的愛情是最自由的，包括已經圍坐在火塘邊靠回憶重溫幸福的這代人，愛情也是從山溪邊唱來的，與物質時代的婚戀沒有關系。這一晚，年輕人落腳深山，他們將枕著松濤入夢，當溶溶的月光披在愛著的人身上，這一個節日便漸漸變得神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