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吹垮了“重慶第一ＣＢＤ”

10年前，一條取名“歐式一條街”、號稱“重慶第一CBD”的商務街區建設在重慶江北區高調開工；10年后，這個項目中的米蘭大廈卻成了重慶主城區用爆破方式拆除的最大一座爛尾樓，而整個“歐式一條街”也將從重慶地圖上消失。

那么，這個曾經讓許多重慶人激動不已的項目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8月25日，下午兩點。

正是烈日當頭的時候，記者來到重慶市江北區觀音橋一個叫“北城天街”的地方，往東走了不過幾百米，便是號稱“重慶第一CBD”(CBD即中央商務區)的“歐式一條街”。

米蘭大廈顯然是“歐式一條街”上很醒目的一幢建筑，雖然主體工程已經完工，但大樓外立面裝飾尚未進行，整個樓盤被圍墻圍了個嚴嚴實實。當地人都知道，這幢建筑將于今年9月底通過爆破方式拆除。

“太可惜了!20多層高，起碼要幾千萬才能修得起，這一炸全沒了。”周圍的群眾對此深表惋惜。

據了解，在“歐式一條街”整個項目中，像米蘭大廈一樣的爛尾樓，曾經有7幢。而在很多重慶人的記憶中，10年前“歐式一條街”項目啟動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第一CBD原是黃粱夢一場?

1996年，新原興企業集團將位于江北觀音橋商圈附近的580余畝土地圈為“歐式一條街”建設用地，整個街區除了住宅區，最核心的部分便是由7個主要項目組成的歐式商務區。7個項目沿公路兩邊一字排開，分別為貿展大廈、米蘭大廈、榮靜公寓、柏林公寓、羅馬大廈，大型商務中心，海洋之星，總建筑面積為50萬平方米，臨街線長達600米。

但是，到2000年前后，“歐式一條街”的7幢主要建筑全部淪為爛尾樓。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作為重慶地產界“老板凳”之一，新原興企業集團老板朱服兵曾是重慶地產界的風云人物。10年前，頗具戰略發展眼光的朱服兵便在江北塔坪囤積了上千畝土地，而他打造的“歐式一條街”也曾轟動一時，在重慶本土幾乎人所皆知。

“應該說，重慶‘歐式一條街’項目無非是躁動年代的地產開發商，講給我們當地政府部門聽的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在當年卻曾經讓許多人激動不已。”一位熟知該項目的市民告訴記者，“遺憾的是這個美夢卻被開發商自己‘吹破’了。”

該市民說，這個曾經令人向往的“CBD”，是新原興企業集團憑借大膽策劃、精美設計的方案，說動重慶市江北區人民政府而開始籌建的。“當時，新原興企業集團拋出的誘人計劃是：將位于該區核心地段的580余畝土地圈為‘歐式一條街’建設用地，打造歐式商務區，建筑風格為純歐式，再加上依托于。歐式一條街修建的望海現代城等住宅項目，堪稱一座功能完備的歐式小城。”

但是，記者在對江北區政府相關部門的核實采訪中，有關人士先是以自己是最近才在該區任職，不熟悉該項目的具體情況為由推脫，而后又極力否認了“CBD”一說，稱“那只是開發商自己命名的一個建設項目而已”。

是CBD還是房地產開發項目?

“‘歐式一條街’只不過是開發商為打響品牌、擴大影響而做出的商業宣傳。單從地理位置上講，‘歐式一條街’只是‘北城天街’的一部分。”江北區觀音橋商圈步行街綜合整治辦公室有關人士告訴記者，“‘歐式一條街’因為是房地產項目的名稱，將其作為地域概念既不合理，也不合法，其被從地圖上抹去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歐式一條街’項目失敗了，他們當然要說是房地產開發商的開發項目。如果搞成功了，你看他們會不會說這只是開發商搞的事。道理明擺著，如果說是開發商的項目，就屬于企業行為，政府部門就可以不負太多監管責任了。”居住在該區的重慶某大學一位王姓教師這樣反駁。據王老師稱，當初開發商的宣傳明確說這是“江北區的中央商務區”，而相關政府部門也沒有出來干預，并默認了這一提法。

在王老師的記憶中，承建方在宣傳資料中說“‘歐式一條街’位于北部新城中心地帶，由在國內外聲譽很高的法國迪哈設計公司和中國國家級建筑大師黃克武聯袂擔綱設計，不但是新重慶最具景觀性和人文色彩的區域，更將成為充滿時代活力的‘重慶第二市中心’。”

曾供職于江北區某政府部門、如今已退休賦閑的張姓市民告訴記者：“據我所知，建‘歐式一條街’的設想是開發商向江北區人民政府提出來的，政府批準這一項目可能也是想借開發商的力量先做個嘗試，成功了就以此為依托擴大發展，并跟進相關配套設施。”他認為，當時的江北區政府部門借開發商之力搞試驗的初衷應該是正確的，只不過不該將整個項目完全放手給開發商來做，沒有相關的監管，才落得現在的下場。

而據一鄒姓知情人士稱，1996年，重慶即將直轄的消息傳到了山城，這讓重慶的房地產開發商們興奮不已，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從重慶某市級機關辭職下海的朱服兵，以“歐式一條街”的名義，向江北區人民政府描繪了一幅純歐式建筑街區的燦爛商業圖景。并因此而引起了江北區人民政府與公眾的濃厚興趣。“對于為什么要搞‘歐式一條街’、勝算的可能性有多大等問題，我估計朱服兵從開始到后來整個項目的具體實施，都沒有仔細去思考過，當時的他最關心的，可能是能否拿到那塊地以及在銀行能否貸到款。”

從鄒某的言辭之間似乎不難發現，朱服兵是憑借著自己曾供職于“市級某機關”的背景，再加上一個美妙的“故事”和強力公關，才成功地為10年前的江北區人民政府做了一個“局”。而在這個“局”中，政府部門更多的是為開發商所講述的“故事”激動不已，卻忽略了該項目的可行性以及對該項目的有效監管。

7幢爛尾樓壓垮一條商務街

有人告訴記者，這個商務區當初報批的用地面積是580畝，但實際卻征用了1180畝土地，承建開發商為商務區的建設前后投入了12.38億元資金。由于各方的大力宣傳，在這一宏偉工程尚未動工之前，重慶市就幾乎無人懷疑“歐式一條街”就是未來江北區乃至重慶市的CBD雛形。因此，在初建時，“歐式一條街”就被寫進了“重慶市城市建設史”之中。

“但令人失望的是，這個當年名噪一時的商務街區卻淪落為爛尾樓集中地，哪還有一點歐式的味道?”當地一位張姓市民稱，“在我的印象中，當年宣傳得特別好，宣傳畫上還畫著許多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屋頂!”

那么，是什么原因讓這條歐式商務街區從建設伊始就走進了死胡同?

據了解，當年新原興企業集團說動江北區人民政府并拿到土地后，就開始了“資本運作”，并確立了一個地產開發的合作經營方式——新原興企業集團出地，然后找其他開發商或建筑商來聯合建房，銷售，自己當起了“翹腳老板”。

“這種合作模式在當時其實也是一種普遍的操作方法。”該市一熟悉該項目的知名房地產企業老板周某稱：“房子該怎么建怎么銷售當初都是規劃好的，新原興企業集團和開發商之間也簽訂了合同，以確保整個建筑的歐式風格。但是，這種嘗試的結果是，‘歐式一條街’的7幢主要建筑，開發商全部都是建了一半就因為資金問題跑了。”

而對于造成爛尾樓的原因，重慶陽光法律服務所的詹凱焰律師分析認為：“在當年的開發熱潮中，土地市場不夠規范，一些實力不濟的開發商巧取項目后，盲目大干快上，占地盤、搶項目、鋪攤子，很快就彈盡糧絕。更有甚者，當時有關部門還亂批地，聽任開發商把項目搞得過大。”

“北城天街”取代“歐式一條街”

8月31日，經過多方打聽，記者終于聯系上米蘭大廈的神秘買家——重慶某公司負責人。他說，米蘭大廈1997年開工建設，總建筑面積3.4萬平方米。按照當時高層建筑的建筑成本，米蘭大廈總造價應該在3000萬元以上。除了設計不合理外，最關鍵的是，該大樓還沒有建完，就被相關機構鑒定為危房，法院在針對該大樓的糾紛判決中也明確了這一點。

“其實，早在兩年半前，新原興集團就將米蘭大廈賣給了遼寧一家公司，誰知該公司也遲遲未能動工，因此找到我們公司做為合作方，共同合作重建。”據該負責人透露，“米蘭大廈成功爆破后，明年將重建成為兩幢超高層住宅，最高達43層，成為江北最高樓，其中，住宅大部分都是單間配套的小戶型，只有頂樓將建成全方位景觀豪宅，可以鳥瞰江北城的景色。”

該負責人還告訴記者，除米蘭大廈之外，新原興企業集團另一爛尾樓貿展大廈也將由他們公司重新裝修包裝，改裝成江北最大的休閑娛樂城。

重慶市商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稱，由于“歐式一條街”歷經近10年的時間也沒能實現當初的設想，江北區人民政府早在2003年就開始另謀他途，打造一條名叫“北城天街”的特色街區，取代“歐式一條街”。為了樹立“北城天街”的品牌效應，曾經被寫進“重慶市城市建設史”的“歐式一條街”，已在江北區行政區劃圖上被抹去。

記者從一位市民那里得知，將“歐式一條街”改為“北城天街”后，該區僅用于更改路牌和當地居民的身份證，就花了60萬元左右。

透過米蘭大廈的圍墻，記者看到了大廈周圍長滿了荒草，大廈部分墻面覆蓋著草席，來來往往的老鼠在草席間上竄下跳。已經在這里做了3個月護院的周大爺稱，“墻上的草席就是為了爆破作準備的。”

隨著米蘭大廈的轟然倒地，“歐式一條街”將在重慶成為歷史。然而，仍然有許多重慶市民卻不肯罷休：一個花費十幾億元的城市建設項目如此流產，難道就沒有人為此負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