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宋代深鑒唐末、五代之弊,為了強化中央軍事集權,確立了一套詳密的軍事審判系統。針對不同軍種的軍人犯罪、軍官犯罪以及軍民糾紛,各級軍事司法機構被嚴格地賦予了不同的司法管轄權限。通過對軍事司法體制的一系列精心構建,統治者一方面的確收到了嚴控軍權的預期效果;另一方面其某些做法則對軍政產生了一定消極影響。
關鍵詞 宋代 軍事審判管轄 禁軍 廂軍 鄉兵
〔中圖分類號〕K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7)05-0147-07
軍隊作為執行國家意志的武裝力量集團,應當做到步調一致、令行禁止。從這個意義上講,軍事司法體系是實現軍事統率和指揮權的必要條件和重要保障。宋代從加強中央軍事集權需要出發,逐漸建立起了具有時代特色的軍事司法制度,以嚴控軍事司法權。
關于宋代軍事司法問題,目前學界尚無專篇論述。(注:香港學者梁天錫于《宋樞密院制度》((臺灣)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81年版)一書中,論及宋代樞密院的部分司法職能。但是迄今為止,學界未有宋代軍事司法制度的總體論述。)然而有關宋代司法的整體考察,近年來學者多有成果問世,(注:參見戴建國:《宋代法制初探》之《制度篇》,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王云海:《宋代司法制度》,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郭東旭:《宋代法制研究》第十一章《宋代的刑事訴訟法》,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薛梅卿、趙曉耕:《兩宋法制通論》第八章《司法制度》,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其中雖有涉及軍事司法,卻均過為簡略。本文擬在汲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宋代軍事審判管轄問題予以探究。
宋代從中央到地方設有一套軍事審判系統,各級軍事司法機構負責審理各種涉及軍人的案件,但其審判管轄不盡相同。在宋代,不同軍種的軍人犯罪、軍官犯罪以及軍民糾紛等案件,是各級軍事司法機構面臨的主要審判管轄問題。以下就此分別予以論述。
一、對不同軍種軍人案件的審判管轄
(一)禁軍
1、在京禁軍
三衙,即殿前司、侍衛親軍馬軍司、侍衛親軍步軍司,是宋開國以來禁軍最高統軍機構。在京禁軍案件,歸三衙審判。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殿前、侍衛司上言:“開封府追取禁兵證事,皆直詣營所,事頗非便。”宋真宗的裁決是:“自今除逮捕證佐悉如舊制,軍人自犯杖罪以下,本司決遣;至徒者,奏裁”。(注: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60,景德二年六月壬寅條,中華書局2004年版。)據此,禁軍杖刑以下罪由三衙審理,徒刑以上罪須上奏朝廷裁決。宋哲宗元四年(1089),殿中侍御史孫升在奏疏中也言及三衙審判管轄權:“恭惟祖宗深得治軍之法,設三衛管軍之官,付以流配之權,自非死刑,不付有司按覆”(注:《長編》卷430,元四年七月丁酉條。)。據此,三衙有流配之權,惟軍人死罪案須有司覆核。宋仁宗朝的兩則案例,即說明當時三衙行使決配禁軍的司法權力:慶歷五年(1045),“上祀南郊,有騎卒亡所挾弓”,步軍副都指揮使李昭亮對此認為:“宿衛不謹,不可貸”,遂將其配隸下軍(注:《長編》卷156,慶歷五年閏五月丙戌條。);嘉四年(1059),“有禁卒妻男皆為人所殺”,殿前副都指揮使許懷德“以其夫為不能防閑,謫配下軍”(注:《長編》卷190,嘉四年七月己酉條。)。可見,三衙的審判管轄權限,在宋真宗至宋仁宗時期應該有所變化,即由審決禁軍杖以下罪擴大為斷決流配之罪。由于相關史料缺知,三衙審判權變動的具體時間已無從可考。
除三衙外,宋代都城,即開封府或臨安府也可受理京師禁軍獄案,有權直接于三衙中追捕案件所牽涉的證人及犯罪嫌疑人。雖然殿前、侍衛司曾提出“開封府多直行捕逐禁軍兵士,并不關報本司,事恐非便”,但是宋真宗景德二年,宋廷仍詔開封府:“自今殿前、侍衛司軍人合追攝證對公事者如舊制,其軍人身犯杖罪(注:原文為“其軍人身死犯杖罪”,據《長編》卷60,景德二年六月壬寅條,“死”應為衍字。),送本司施行。若將校及軍人犯徒罪已上者,未得直牒追攝,奏聞取裁”(注:《宋會要輯稿》刑法7之3,中華書局1957年版。)。需要說明的是,開封府審判禁軍案件,只有杖以下的判決權。景德三年,“詔開封府,今后內降及中書、樞密院送下公事,罪至徒以上者,并須聞奏。”(注:《長編》卷63,景德三年八月戊戌條。)
2、在外禁軍
對于在外戍守的禁軍犯罪,統治者認為“戍兵頗有上軍,若諸校獲罪而州郡裁之,非便也”⑧(注:《長編》卷71,大中祥符二年六月壬子條。),所以一般所在州軍地方衙門不得裁斷,須申報路一級的部署(總管)司、鈐轄司或提點刑獄司依法決罪。如景德三年,“詔諸路部署司,禁兵逃亡,捉獲及首身,所在州軍不得裁遣,并送本司。”(注:《長編》卷63,景德三年六月壬申條。)大中祥符二年(1009),詔:“廣南、福建路諸州軍禁軍軍使已下犯罪,徒以下[上]禁系奏裁;杖已下具犯由申本路提點刑獄司,委詳所犯,準法決罪。雖杖罪而情重者,亦具款以聞。”⑧天禧二年(1018),考慮到西北環、慶、寧三州禁兵犯極刑者裁決的特殊情況,所謂“獄既具,先以案牘申總管司,以俟裁斷,往復近十日,致留滯”,宋廷才準許這些地區“禁兵犯罪至死者,委本州依條區斷訖,申總管司”,但是“罪狀切害者,依舊例”。(注:《宋會要輯稿》刑法7之8。)
由于川峽地區“所部去朝廷遠”,宋廷準許益利路鈐轄司“事由便宜裁決”。文彥博:《文潞公文集》卷19《乞別定益利鈐轄司書一條貫》,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中書復刪定敕文,但仍規定“軍人犯罪及邊防并機速”,許成都四路鈐轄司特斷。(注:《長編》卷239,熙寧五年十月庚子條。)元豐八年(1085),宋廷接受知成都府呂大防的建議:“川峽軍人犯法,百姓犯盜,并申鈐轄司酌情斷配。”(注:《長編》卷360,元豐八年十月丁亥條。故川峽地區的鈐轄司對轄區內的禁軍犯罪擁有相當大的審判管轄權限,可便宜裁決。宋仁宗皇元年(1049),兩浙轉運司請求“自今杭州專管勾一路兵馬鈐轄司事,如本路軍人犯法,許鈐轄司量輕重指揮”,得到批準。(注:《長編》卷166,皇元年正月乙卯條。)這樣杭州鈐轄司亦得便宜審決禁軍案件。
此外,在一些緊急形勢下,如發生戍卒謀亂、集眾滋事等事件,宋代各級統兵官及地方長官皆得當即審理處置。如宋太宗淳化元年(990),鎮州戍卒“夜或焚民舍為盜”,通判王濟“即斬之”。(注:《長編》卷31,淳化元年十二月辛酉條。)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秦州屯駐禁軍“白晝掣婦人銀釵于市中”,知州李及“亟命斬之”。(注:《長編》卷88,大中祥符九年十一月壬子條。)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汾州廣勇軍因郊賞不公,“一軍大NC029,NC028守佐堂下,劫之,約予善帛乃免”,轉運使孫沖至,“推首惡十六人斬之,遂定”。(注:《長編》卷106,天圣六年正月己酉條。)皇四年,博州戍兵出巡,“有欲脅眾為亂者”,知州郭申錫“戮一人,黥二人,乃定”。(注:《長編》卷173,皇四年十一月癸丑條。)嘉四年,齊州武衛小校馮坦“率營卒一百突入州廳事,欲為變”。京東路都巡檢甘昭吉執10余名為首者,“立殺之,縱其余去,州以無事”。(注:《長編》卷189,嘉四年六月己丑條。等等。
3、置將地區禁軍
宋神宗熙豐變法期間,實行將兵法。在全國大部分地區設置將官,專門訓練士卒,“軍中行圖、陣隊、調發、賞罰皆關決于將副”(注:馬端臨:《文獻通考》卷59《職官考十三》,中華書局1986年版。)。所以,諸路將官擁有相對獨立的軍事司法權。如元豐三年,河北第十將雷仲懷疑副將劉昌序指使云翼卒胡千“率眾當教場不唱喏”,乃要求霸州對當事人鞫勘。“百余日未結正”,雷仲方奏請朝廷“委官體量”。(注:《長編》卷303,元豐三年四月辛亥條。)值得注意的是,據《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41,元豐六年十一月丁卯條的記載:
三班奉職皇甫旦言:“初為三班借職,累立戰功。至如京副使、秦州第四將。駐階州時,將下兵級孫化等謀叛,臣于將司劾實斬之,亦自劾專殺之罪。有司論臣雖為監臨主司,于法不應決獄,以斗殺論當杖死,蒙恩貸配沙門島,復蒙恩許臣效用立功,然累從偏師,不得一當陣敵。……”詔特以遠使干辦,遷一官。
也就是說,將官雖有權處置轄下犯罪兵將,但其本人并不能親自決獄。前例中,將官雷仲即是請求州司鞫勘將卒。
宋哲宗元元年(1086),宰相司馬光乞罷諸路將官,“詔諸路將副在州駐扎,不亻系路分兵官、知州并州鈐轄兼充者,并差將官一員兼本州都監,其單將駐扎處勿復差兼”《文獻通考》卷59《職官考十三》。),州縣官吏復預軍政。紹圣三年(1096),樞密院言:“往時軍士犯法,詔許將官一面決遣,以故事無留滯。自州縣官預軍事以來,動多牽制,不得自在,今后欲仍舊法”。詔從之。(注:《文獻通考》卷153《兵考五》,《宋會要輯稿》刑法7之23。)將兵的司法管轄,又再次專予將官。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朝廷接受了知婺州楊應試的建議,下詔:自今令將兵隸守臣。時隔不久,又詔:“將兵自當遵將官條教,其除前隸守臣指揮。”(注:《文獻通考》卷153《兵考五》。)北宋末這種反復無常的做法,勢必引發置將地區軍事司法的混亂。
(二)廂軍
廂軍犯法,地方官司的審判權限視案情輕重及案犯職務高低而有所區別。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所頒布的“廂軍階級法”規定:副兵馬使以上勘罪,“具案聞奏”;廂軍軍頭以下至長行,犯流罪以下“只委逐處決訖”,(注:《宋會要輯稿》刑法7之4。死罪須奏裁。
刺配罪犯充軍是廂軍的一個重要來源。由于配軍性質特殊,統治者賦予地方官司相對較大的審判管轄權,準許對犯案者先斬后奏。如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宋廷令永興軍選配軍加以教閱,分隸逐路,并且規定“內貸命劫賊人,本以情理可憫及有疑慮貸命者,若至配所更作過犯罪,法至徒,情理兇惡者,處斬訖奏”。(注:《宋會要輯稿》刑法4之19~20。)慶歷三年(1043),詔廣南轉運司,配軍“有累犯情涉兇惡者,許便宜處斬以聞”。(注:《宋會要輯稿》刑法4之21。)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詔廣南西路經略司,遣使臣分往諸州軍,擇配軍精良者赴桂州,以“新澄海”為名,“委經略使覺察,如作過兇惡,即于法外重斷”。(注:《長編》卷271,熙寧八年十二月己酉條。
有關宋代地方官司對廂軍的具體司法職掌由于史載缺如,在此不便罔加臆測。
(三)鄉兵
宋代先后設置了很多種鄉兵。管見所及,諸史中關于各種鄉兵司法狀況的記載極少,相對其他種類的鄉兵而言,保甲、忠義巡社有關的史料略為集中。故在此僅以這二種鄉兵為對象,來考察宋代官司于鄉兵的審判管轄。
1、保甲
保甲法是宋神宗朝軍事改革的主要內容。宋代統治者為了實現“以丁聯兵”《宋會要輯稿》兵2之23。),在保甲中推行“上番”與“教閱”。上番,是在巡檢司和縣尉司管轄下,“教習武藝”,“出入巡警”(注:《長編》卷237,熙寧五年八月壬辰條。)。教閱,則是在農閑之時操練。宋廷專設提舉保甲司,負責保甲的教閱事宜(注:《文獻通考》卷62《職官考十六》。)。元豐八年,監察御史王嚴叟的上奏中,言及各級官吏、官司對保甲的司法管轄:
其教也,保長得笞之,保正又笞之,巡檢之指使與巡檢者又交撻之,提舉司之指使與提舉司之干當公事者又互鞭之,提舉之官長又鞭之,一有逃避,縣令又鞭之。(注:《長編》卷361,元豐八年十一月丙午條。)
也就是說,保甲民兵若犯罪,保正、保長、巡檢、巡檢部屬的指使、提舉保甲司長官及其部屬的指使與干當公事、縣令等皆有處罰之權。然而,在執法過程中,由于部分人員濫用司法權力,宋政府只得將保甲的審判權更多地予以州縣。如元豐七年(1084),詔:“州縣除依條不許干預教閱外,其保甲有違犯及當撫諭彈壓巡教官、指使違犯,自當覺察施行。若失覺察,保甲司按劾。”(注:《長編》卷343,元豐七年二月壬午條。)元豐八年,從樞密院言,命“府界、三路(即河北、河東、陜西)巡教保甲官并指使,如保甲有犯,并牒本縣,無縣即申州、軍行遣”。(注:《長編》卷360,元豐八年十月己丑條。)此外,宋廷還規定,保甲犯罪情節嚴重者,須“具奏聽裁”(注:《長編》卷342,元豐七年正月丁巳條。)。
2、忠義巡社
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宋廷以諸路民兵為忠義巡社,“其法五人為甲,五甲為隊,五隊為部,五部為社,皆有長,五社為一都社,有正、副;二都社,有都副總首”,聽守令節制。(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建炎元年八月丁卯條,中華書局1956年版。)各路忠義巡社中的官職,由所在州縣長官兼任,“以縣令為本縣忠義巡社統領官,縣丞為同統官領[領官],知州為統制官,通判為同統制官。若知州系本路安撫使或都總管,自依帥臣節制一路官軍民兵條法”,逐路提點刑獄使“充提舉巡社官”(注:《宋會要輯稿》兵2之53。)。盡管未見忠義巡社司法權歸屬的確切記載,但是據此應該可以認為,州縣擁有忠義巡社的審判權。
再看幾則其他種鄉兵的案例: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復州有弓手置弓刀以捕寇者,本州引私置衣甲、器械律,坐其罪,皆杖脊配隸本城。(注:《長編》卷86,大中祥符九年四月辛丑條。)宋仁宗天圣七年(1029),從涇原路鈐轄、兼知鎮戎軍王仲寶言,刺手背弓箭手“往別州軍界逃避,及出取卻字號驗認,有瘢痕,隨身別無公憑,捉送所屬州軍勘斷施行”(注:《宋會要輯稿》兵4之2~3。)。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嚴州淳安縣弓手方亮等在本縣犯案,由本州審判定罪。(注:《宋會要輯稿》兵3之30。)
總而言之,宋代鄉兵犯罪,所在州縣掌有較大的審判權。
二、對軍官案件的審判管轄
軍官案件無論大小,地方機構通常無權處置,須具案奏裁。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詔:“今后勘諸司使副、供奉官、殿直等案,內須具出身、入仕因依。法寺斷罪,亦取敕裁。”(注:《宋會要輯稿》刑法3之49。)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臣僚語及軍中刑政,亦言:“若軍人,則多有名目在法,下班祗罪[應]以上,犯罪不論輕重,必具案聞奏”(注:《宋會要輯稿》職官24之37。)。需要說明的是,犯罪軍官在聽候圣旨裁斷期間,視其刑罰輕重,有收監與否的區別。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光祿寺丞請求,“勘鞫公事,欲乞今后命官、將校等合該杖罪,則牒送本州,仍舊勾當,候敕命指揮。如徒罪,仍舊收禁。”得到批準。(注:《宋會要輯稿》刑法3之50。)即軍官徒罪以上(含徒罪)方得收監。如宋神宗元豐七年,延路第二將、西頭供奉官張禧“擅以所部入米脂谷采木”,致使“賊馬略輪稅戶,殺人十四”。經略司收禁張禧,糾舉其罪。大理寺判張禧罰銅五斤。因張禧罪不至徒,于法不應收監,大理寺遂“劾官吏不應禁禧罪”。(注:《長編》卷344,元豐七年三月甲子條。)
根據涉案軍官的職務高低及罪情輕重,宋代統治者將案件交由中央不同的司法機構受理。中下級軍官案件多由大理寺判決。如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散員都虞侯全信索取屬下錢物,為大理寺裁斷。(注:《長編》卷293,元豐元年十月乙卯條。)元豐六年,文思副使秦世章、內殿承制焦勝、侍禁孟文宥皆“買乞弟首級與子冒賞”,由大理寺決斷。(注:《長編》卷333,元豐六年二月庚申條。)元豐七年,三班奉職李NC030毆盜衤夸遞卒死”,為大理寺判罪。(注:《宋會要輯稿》刑法6之19。)宋哲宗元元年,捧日軍使唐宣“藏刀入崇政殿門,偷割捧日軍使張用銀帶”,由大理寺勘治。(注:《長編》卷373,元元年三月己卯條。)宋高宗紹興十一年(1141),左武大夫耿著鼓惑眾聽,下大理寺按問。(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41,紹興十一年七月壬寅條。)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修武郎、NC031門祗侯張耘犯法,大理寺定斷。(注:《宋會要輯稿》刑法6之34。乾道七年(1171),“進呈有告統兵官掊克不法者”,宋孝宗令付大理寺治之。(注:留正:《皇宋中興兩朝圣政》卷50,乾道七年四月庚午條,江蘇古籍出版社《宛委別藏》本。)等等。
中高級軍官犯罪多下御史臺審理。如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州觀察使楊瓊臨陣“逗留不行”,致使清遠軍陷沒。宋廷召楊瓊等付御史“按其罪”。(注:《長編》卷49,咸平四年九月乙亥條;咸平四年十月丙午條。)宋仁宗景二年(1035),永州防御使劉平“被酒擅破金巢入甲仗庫”,鞫于御史臺。(注:《長編》卷116,景二年四月庚辰條。)宋神宗元豐八年,武信軍留后李憲等坐奏邊功不實,下御史臺審問。(注:《長編》卷352,元豐八年三月甲午條。)宋高宗紹興二年(1132),翊衛大夫、泉州觀察使魯玨在京東“掠取良家子,且賊殺不辜”,御史臺鞫。(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54,紹興二年五月辛酉條。)等等。
對于一些影響重大或性質惡劣的軍事案件,則由皇帝指派官員組成臨時性的審訊機構“制勘院”進行審理,以“糾大奸慝”(注:《宋史》卷200《刑法志二》。)。如咸平三年,宋遼交戰過程中,河北主帥、忠武軍節度使傅潛畏戰不出,使遼軍得以長驅直入。宋真宗令“潛等詣行在,至則下獄”,命工部侍郎錢若水、御史中丞魏庠、知雜御史馮拯“按鞫之”。(注:《長編》卷46,咸平三年正月乙酉條。)宋仁宗康定元初,宋夏三川口戰役中,宦官監軍黃德和臨陣脫逃,致使宋軍全線潰敗。宋仁宗乃命殿中侍御史文彥博、入內供奉官梁致誠、天章閣待制龐籍前往河中府“置獄”。《長編》卷126,康定元年三月戊寅條。)元豐四年,四方館使、忠州團練使韓存寶怯懦避敵,征討無功。宋神宗詔瀘州體量公事所鞫韓存寶等。(注:《長編》卷311,元豐四年二月己未條。)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西夏犯邊,塞隴右都護高永年戰死,宋徽宗親書知河州劉仲武及五路帥臣等18人,命侍御史侯蒙制勘于秦州。(注: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卷27《徽宗皇帝》,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1983年版。)等等。
官司審結軍官案件之后,須申報樞密院、三省取旨定判。樞密院、三省對軍官奏案有覆審之責。宋哲宗元六年(1091)之前,惟樞密院負責軍官奏案。如元五年,詔:“諸路兵官及使臣有罪,自樞密院以下所屬鞫治者,奏案申樞密院取旨。”又詔刑部:“命官犯罪,事干邊防軍政,文臣申尚書省,武臣申樞密院。”(注:《文獻通考》卷167《刑考六》。)是年十二月,御史中丞蘇轍上言反對三省、樞密院分理奏案,他指出:
臣竊見大理寺、審刑院舊制,文臣、吏民斷罪公案并歸中書,武臣、軍員、軍人并歸密院,而中書、密院又各分房,逐房斷例,輕重各不相知,所斷既下,中外但知奉行,無敢擬議。及元豐五年,先帝改定官制,知此積弊,遂指揮凡斷獄公案并自大理寺、刑部申尚書省,上中書取旨。自是,斷獄輕重比例始得歸一,天下稱明焉。……臣今欲乞依先帝改法之舊,應斷罪公案并歸三省,其事干邊防軍政者,令樞密院同進呈取旨而已。如此則斷獄輕重事體歸一,而兵政大臣各得其職,方得穩便。(注:蘇轍:《欒城集》卷46《論邊防軍政斷案宜令三省樞密院同進呈子》,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又見《長編》卷453,元五年十二月丁巳條。)
宋廷采納了蘇轍的意見,次年下詔規定:“文武官有犯同案,事干邊防軍政者,令刑部定斷,申尚書省,仍三省、樞密院同取旨。”(注:《長編》卷455,元六年二月己亥條。)即元六年之后,對于與文官同案、且情涉國防的軍官奏案,三省亦有責覆審。南宋初年,各地軍事司法較為混亂。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詔諸路宣撫司偏裨將佐,自今士卒有犯,依條斷遣問當;有官人,具情犯申樞密院量度事因,重行編置,毋得故為慘酷,因至殺害”。(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5,紹興五年二月戊子條。)于是,通過要求地方軍官案須樞密院覆審定判,宋廷又將軍官案件的判決執行權收歸中央。
軍官案件經樞密院、三省覆核后,如為高級軍官死刑案,還需經朝廷百官集議。如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威塞節度使曹翰在潁州不法,知雜御史滕中正奉命前往制勘,“獄具,法當棄市”,“百官集議,翰林學士承旨李日方等議,如有司所定”(注:《長編》卷24,太平興國八年五月壬申條。)。前述忠武軍節度使傅潛一案,“獄具,罪當斬。百官議論如律,上封者皆請正典刑”(注:《宋會要輯稿》兵8之9。);州觀察使楊瓊一案,“獄具,罪當死。詔五品以上集議,兵部尚書張齊賢等請如律”(注:《長編》卷50,咸平四年閏十二月丁丑條。)。等等。
上述司法官司雖然有權對軍官案件進行審判、審核,但是無論案情大小,其判決均不具有法律效力。軍官,特別是高級將領案件最終往往由皇帝定判。如宋太祖乾德初年,忠武軍節度使王全斌等統兵討伐西川,軍紀渙散,搶人劫財,誘殺降兵。(注:《長編》卷6,乾德三年正月丁酉條;乾德三年四月辛丑條。)百官裁定王全斌等當斬,宋太祖特令赦免,只處以降官的輕責。(注:《長編》卷8,乾德五年正月癸丑條、甲寅條。)宋太宗雍熙三年(986)第二次伐遼,天平軍節度使曹彬指揮不當,兵敗岐溝關,“死者數萬,棄戈甲若丘陵”(注:《遼史》卷11《圣宗本記二》,中華書局1974年版。)。百官議曹彬當斬,宋太宗僅責其降官。(注:《長編》卷27,雍熙三年七月庚午條。)前述傅潛、楊瓊案,罪皆當斬,卻均得到宋真宗的特赦,處以流刑。(注:《長編》卷46,咸平三年正月乙酉條;卷50,咸平四年閏十二月丁丑條。)等等。宋初以來形成的馭將姑息政策,對后世影響甚遠。故而兩宋時期諸如此類的案例很多,不一而足。宋代皇帝通過掌握軍官案件的終審權、執行權,一方面嚴控軍事司法權,有效地鞏固了中央軍事集權;另一方面強化了皇帝與軍官之間的關聯,有利于其以刑罰高下安撫、籠絡將心。
三、對軍民糾紛案件的審判管轄
當案件涉及軍民之間的糾紛時,宋初由軍民機關分別受理,即軍人一方由軍事機構負責審判;百姓一方由民事機構負責審理。如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鎮定部署司言:“軍士賭博,其民家停留及知情者,望悉決配。”宋真宗認為部署司“第當約束軍伍,民家停留,乃府縣之職也”,不許。(注:《長編》卷71,大中祥符二年五月丙寅條。可見,宋代軍事官司無權處理軍民糾紛案件中的百姓一方。大中祥符五年,鑒于此類案件在審理過程中軍民機關“各庇所部,多致枉抑”,于是宋廷“詔開封府,諸縣軍民相毆訟者,令知縣、都監同議斷”。(注:《長編》卷77,大中祥符五年二月癸丑條。)也就是說,軍民糾紛案件改由軍民兩個機關協同審理。乾興元年(1022),宋廷再次發布詔令,強調“開封府諸縣兵馬都監,自今應系縣郭煙火、盜賊、軍人與百姓斗爭公事,并須同縣司施行”(注:《長編》卷99,乾興元年十一月戊寅條。)。
南宋初年,宋高宗責成大理寺一司掌管殿前司軍人與百姓的糾紛案件。紹興五年,詔:“殿前司軍人與百姓相犯,并送大理寺根治。”(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89,紹興五年五月壬寅條。)紹興十四年(1144),殿前司都指揮使楊存中請“以臨安府軍人劫盜事移送大理寺,其諸軍公事視此”,遭到大理寺少卿朱裴的反對。朱裴認為大理寺審判諸軍案件有損國體,所謂“非所以嚴理寺而重國體”。宋廷遂詔:“殿前司諸軍公事非與百姓相犯者,令本司根勘,依法施行。”(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52,紹興十四年九月癸亥條。)可知,大理寺只受理殿前司軍民糾紛案件,至于軍人案件則由其所屬軍事機構審理。
至宋孝宗時期,淳熙五年(1178)的一宗軍民糾紛案件,使得宋廷明確界定了大理寺、臨安府在審判軍民糾紛案件上的司法管轄。是年十一月,殿前司在臨安城內強行募兵,“輒捕市人,城中騷動,號呼滿道”;殿前司軍人趁機“奪民財”,軍民之間爆發了嚴重沖突。就此案如何處置,宋廷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后下詔:軍民為首糾斗者令大理寺審理,其余軍人由殿前司、百姓由臨安府審判。(注: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7《史文惠以直諫去位》,中華書局2000年版。)理清此案后次日,宋廷便發布詔令:“自今軍民相爭公事,除殿前、馬、步軍司,依已降旨送大理寺外;其余諸司并將兵,并令臨安府理斷。”(注:《宋會要輯稿》職官24之34。)即就是說,大理寺負責三衙軍人與百姓糾紛案件,而臨安府則負責其余諸司軍人及將兵與百姓的糾紛案件。淳熙十年(1183),步軍司軍人與百姓糾紛案件轉歸臨安府審判。據《宋會要輯稿》職官24之34記載:“(淳熙)十年三月,復詔:步軍司宣敕,與百姓相爭,更不送大理寺,令臨安府依條理斷。”)
四、余論
宋代深鑒唐末、五代之弊,為了加強中央軍事集權,確立了詳密的軍事司法制度。針對不同軍種的軍人犯罪、軍官犯罪以及軍民糾紛,宋代各級軍事司法機構被嚴格地賦予了不同的司法管轄權限。在此還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宋代統治者對于一般刑事案件,除疑案外,始終未將地方官司的死刑終審權收歸中央。(注:參見戴建國《宋代刑事審判制度研究》,《宋代法制初探》第199~245頁。)但是,統治者對軍人案件的態度卻不同。中唐以來,節度使的軍事司法權力極大,得“總軍旅,顓誅殺”。(注:《新唐書》卷49下《百官志四下》,中華書局1975年版。)有鑒于此,宋代重視軍人死刑案件的覆核。軍人死刑案,除特定罪名及緊急形勢下,各級軍事司法官司可行斬殺之外,一般情況下須經樞密院覆核(注:據《宋大詔令集》卷201《大辟經裁決后付中書密院參酌詔》(中華書局1962年版)記載: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詔:“自今開封府、殿前、侍衛軍司奏斷大辟案,經朕裁決后,百姓即付中書,軍人付樞密院,更參酌審定進入,俟畫出,乃赴本司。其雖已批斷,情尚可恕者,亦須覆奏。”可知在京軍人大辟案,須經樞密院覆核后上奏取旨,方可執行。據《長編》卷77,大中祥符五年五月己丑條記載:“詔諸路部署司,科斷軍人大辟者,承前旨不上奏,止錄案申刑部,自今具犯名上樞密院,覆奏以聞。”可知地方軍人大辟案在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之后,亦須經樞密院覆核。宋室南渡之初,地方軍事司法較為混亂。針對這種形勢,宋廷先是罷諸軍淫刑。據《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6,建炎二年七月戊子條記載:“詔自今士卒有犯,并依軍法,不得剜眼刳心,過為慘酷。”時隔不久,宋廷進一步限制諸將司法事權,將軍人死刑案的終審權、執行權收歸中央,明令此類案件必須經樞密院覆核取旨。據《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2,建炎三年四月己酉條記載:“詔將帥非出師臨陣,毋得用刑。即軍士罪至死者,申樞密院取旨。”)。宋廷通過覆核軍人死刑案,一方面有效地降低了軍中冤假錯案的出現機率;另一方面則極大地遏止了軍官以殺立威的現象,鞏固了中央軍事集權。
綜上所述,通過對軍事司法體制的一系列精心構建,宋代統治者有效地掌控了軍事司法權,的確從司法制度層面促進了嚴控軍權的效果。終宋之世,政局上沒有出現武將恃兵弄權的現象,軍隊從總體上得到強有力的控制,保證了社會秩序的相對穩定,這些均與軍事司法強化中央軍權的作用分不開。然而,宋廷在軍事司法管轄上存在的多頭參與的問題,又使得軍事司法體制在發揮其積極意義的同時,亦對國家軍政產生了一定消極影響,這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統治者以分散地方各級軍事機構司法事權的方式來嚴控軍隊。軍人罪案,不僅各級地方軍事官司可得管轄,而且各級地方行政機構對其中某些案件亦有管轄權,這樣勢必影響日常軍事司法操作,導致軍隊刑政局部紊亂。宋代將兵制下將官與地方官的軍事司法權力之爭正緣于此;其二,更重要的是皇帝擁有不受法律約束的最高軍事司法權,通過操縱刑罰高下來加強軍事集權。宋代統治者為了防止軍官因不堪忍受抑武政策而反抗宋廷,于是在不傷害最高統治利益的條件下,對軍官犯罪予以姑息寬貸,或有罪不罰,或罰不當罪,或罪廢復用,以此作為一種補償及安撫的手段;對于士兵犯罪,則多施以嚴刑峻法,以殺立威。統治者在軍法量刑上的兩手做法,勢必影響軍事司法的公正性,造成軍隊執法不一。(注:關于宋代軍隊的執法情況,可參見張明《北宋軍法實際操作問題考察》,《中州學刊》2003年第2期。)正因為如此,在兩宋歷史上遂出現實際運行過程中軍法常常混亂的后果。
作者單位:張明,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陳峰,西北大學文博學院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