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農戶;家庭投資;長期投資;農民分層
摘要:農戶的農業投資行為,特別是農戶對農業的長期投資行為對實現我國農業持續發展、繁榮農村經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國外,農戶投資行為理論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學派:組織和生產學派與理性小農學派,前者的核心觀點是“自給小農”,而后者卻認為農民是有經濟理性的。在理性小農的基礎上,國內外學者對農戶長期投資行為進行了實證研究,但由于研究的角度和包含的因素、使用的研究材料等不同,得出的結論往往不一致。因此,要深入研究我國農戶長期投資行為,必須結合我國農村的現實情況,將農戶分層、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和農地市場不完備等情況引入研究范疇并進行深入研究。
中圖分類號:173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7)02-0108-06
投資是推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之一,投資的作用在于通過投資能有效地重新組合生產要素,調整結構,提高勞動生產率,進而達到促進經濟增長的目的,農戶的農業投資也是如此。我們認為,農戶的農業投資行為,特別是農戶對農業的長期投資行為對實現我國農業持續發展、繁榮農村經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農戶長期投資的多少在某種程度上是決定我國農業發展或停滯,國民經濟能否協調發展的關鍵因素。因而分析農戶對農業的長期投資行為,把握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的內在規律和機理,發現刺激農戶進行長期投資的激勵因素,對于我國化解“三農”問題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所謂農戶長期投資,主要是指與農戶生產活動相關的固定資產投資。這類投資能夠真實地反映出農戶從事農業生產的決心,因為長期投資決策一旦做出,往往不可撤銷,必須在其后續的農業生產中陸續回收投資成本,而如果農民在其投資后不繼續進行農業生產,其投資成本就不能回收。因而農業長期投資就成為判斷農戶是否有意愿長期從事農業生產的一個標準。
一、農戶投資行為理論
根據對農民是否具有理性假設的不同,國外對農戶經濟行為的研究可以分為兩派。一是以前蘇聯經濟學家A·恰亞諾夫(Chayanov)為代表的組織和生產學派,二是以西奧多·舒爾茨(TheodoreSchultz)為代表的理性小農學派。
1.組織和生產學派 國外最早用經濟學分析方法研究農戶經濟行為的是前蘇聯社會農學研究者A·恰亞諾夫(Chayanov),他于1925年在《農民經濟組織》一書中,首次提出“自給小農”觀點。書中以十月革命前的俄國小農為研究對象,指出農戶家庭經營在兩個方面不同于資本主義企業:農戶經濟發展依靠的是自身的勞動力,而不是雇用勞動力;其生產目的主要是為了滿足家庭的消費需要,而非追求利潤最大化。農戶的勞動投入因為不以工資的形式表現,無法計算工資成本,而投入與產出常常又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所以在追求最大化上農戶選擇了滿足自身家庭消費需要和勞動辛苦程度之間的平衡,而不是利潤和成本之間的平衡。因而,農戶經濟就形成了一個獨特的體系,并遵循其自身的邏輯和原則。這就是在20世紀60年代引起廣泛關注和討論的“勞動一消費均衡論”。后來,美國著名的農民研究專家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汲取了卡亞諾夫關于家庭農場與經營性農場有區別的觀點,認為生存取向的農民家庭的特殊經濟行為來源于這樣一個事實,即其與資本主義企業不同,家庭農場既是一個消費單位又是一個生產單位。以可靠和穩定的方式滿足家庭生存的基本需要是農民做出選擇的關鍵標準。斯科特以20世紀初東南亞小農特征為背景,提出“小農道德經濟”說。在其代表作《農民的道義經濟:東南亞的反抗與生存》一書中,他反復強調農民在確定投資時基于道德而不是理性,奉行“安全第一”,“生機第一”的原則。生存取向的農民會選擇避免經濟災難而不是冒險去最大化其平均收益。他們寧愿選擇回報較低但比較穩定的策略,而不會采用那些投資回報高但同時風險也較高的策略。
2.理性小農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西奧多·舒爾茨,1964年在《改造傳統農業》一書中,提出“理性小農”的觀點。他認為在一個競爭的市場機制中,農民的經濟行為并非沒有理性,他們作為“經濟人”比起任何資本主義企業家都一點不遜色。因此,傳統農業增長的停止,不是來自農戶進取心的缺乏、努力不夠以及自由和競爭不足的市場經濟,而是來自傳統邊際投入下的收益遞減。所以農戶對農業投資增長出現停止現象。該學派認為,改造傳統農業所需要的是合理成本下的現代投入,一旦現代技術要素投入能保證利潤在現有價格水平上獲得,農戶會毫不猶豫地成為最大利潤的追求者。因此,改造傳統農業的方式不應選擇削弱農戶生產組織功能和自由市場體系,而應在現存組織和市場中確保合理成本下的現代生產要素的供應。塞繆爾·波普金繼承了舒爾茨的理論思路,并在舒爾茨分析模型的基礎上,對“農戶經濟行為”的“理性”范疇進行延伸。他在其著作《理性的小農》中,假設農民是理性的個人或者家庭福利的最大化者,并指出“理性意味著,各人根據他們的偏好和價值觀評估他們行為選擇的后果,然后做出他認為能夠最大化他的期望效用的選擇。”在此基礎上,波普金建立了一個用“公共選擇理論”揭示農民社會和農民行為的解釋模式。
加里·貝克爾(Gary Becket)接受了農戶具有經濟理性行為的觀點,最早提出以家庭為單位,將家庭中的生產、消費和勞動供給等決策結合起來,并建立農戶生產模型。其理論核心是,把家庭成員的所有時間單元的價值——不論用于家務、工資性工資或者是休閑等——都根據市場工資給以機會成本式的估價,家庭再根據成本最小原則組織生產決策,根據效用最大原則制定消費計劃,也即通過對家庭時間、購買性商品(X-goods)和家庭生產的消費品(z-goods)的組合消費來實現家庭效用最大化。
二、國外對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的實證研究
在以農民是“經濟人”的共識基礎之上,研究者對影響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的因素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
國外的相關研究主要是圍繞地權穩定性對農戶長期投資的影響來進行的。最早由Alchian,Demsetz提出產權對投資激勵的影響。而后Feder等人對泰國三個省進行了實證研究。研究結果表明:泰國的土地授權證政策在兩個省顯著提高了農戶對土地投資強度,但在另外一個省由于其經濟發展狀況較好,并且信貸市場信息暢通,土地授權證政策對農戶投資的影響沒有其他兩個省明顯。在對非洲、拉美和東南亞等國的研究中,如Carter et a1.,Migot-Adholla et a1.以及Roth and Hazell的研究發現:很難對地權穩定性與農業長期投資的關系做出一致性的判斷,在農業商業化程度較高的地區,長期投資與地權穩定性呈正相關關系,而在農業仍處于較原始階段的地區,長期投資與地權穩定性之間無顯著關系。然而,Binswanger et a1.的研究卻證實了擁有土地產權與更高的長期投資之間的關系。另外,還有其他很多研究也證實了正式的土地產權具有提高投資的效果。Deininger and Chamorro針對尼加拉瓜的一項關于土地產權和產權登記制度的改革的研究發現,這一改革極大地提高了土地使用權的安全性并導致了長期投資的提高,并且使農民更傾向于進行長期投資,改變了以前不愿意進行長期投資的狀態。Pender and Kerr對印度半干旱地區的三個村莊的村民進行水土保持投資行為的研究發現,其中兩個村在租借的土地上進行的水土保持投資明顯更低,并且發現農民的投資決策與勞動力市場以及信貸市場也有密切的關系。但是,Brasselle et a1.卻認為,土地產權與長期投資激勵之間的關系并不如現有研究所認為的那么簡單,除了穩定的土地產權可能會激勵投資以外,長期投資也可能會反過來強化土地產權。例如在次撒哈拉地區以及那些建國不久并擁有豐富的土地資源的國家里,當土地產權還處于非正式狀態時,一些投資行為,特別是種樹,被認為是對暫時的、不確定的土地產權的一種確認方法。也就是說,土地產權與投資之間具有雙向促進關系。他針對Burkina Faso西南地區的一個省份的研究發現,土地產權的安全性確實會受投資的影響,而一旦控制了這種內生性偏誤之后,提高土地產權未必會激勵投資。Besley對加納的兩個地區進行研究后發現,穩定的土地產權對農業投資具有一種“交易收益”(Gains-from-Trade)效應,不穩定的土地產權阻礙農戶進行土地交易,因而降低了農戶的長期投資在市場上實現其交換價值的可能性,相應地農戶會減少其對土地的長期投資。但是,Besley并沒有從他自己利用加納的數據所進行的實證研究中證實這一理論。Jacoby et a1.對中國的研究表明,穩定的地權對投資具有促進作用,但對農作物產量提高的效果不明顯。總之,關于土地產權穩定效應實證分析方面的研究沒有給出一個滿意的一致答案。
三、我國對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研究狀況
1978年以前,我國農業的投資主體主要是國家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業投資主體發生了很大變化,農戶家庭成了農業投資主體。因而,20世紀80年代,對我國農戶投資行為進行研究的文獻逐漸增多。最初僅僅對農戶兼業投資行為進行研究,分析其產生的機理、內部運行的規律、存在的各種約束條件及相關因素。胡繼連從行為科學理論、激勵理論等角度來解釋農戶投資的動機及其投資結構的變動。這些研究引起了各界對農戶投資問題的關注,但是由于缺乏翔實的資料或者是研究方法的欠缺,往往停留在對農戶投資行為的定性描述上,沒有進行更深入的實證定量分析。20世紀90年代,我國關于農戶家庭投資行為的研究更加深入透徹,這些研究主要圍繞農村土地制度與農戶農業投入的關系來進行。Feder,林毅夫等利用三省四縣800戶農戶實證調查資料就可能影響農戶家庭投資的因素,如農場規模、農地使用穩定性、農業生產的信貸資金等進行計量分析。結果發現,農戶家庭的生產性投資和土地規模成正比,但資本土地的比例并未隨土地的規模而增加;另外還發現,土地使用權的不穩定性對農戶投資并沒有產生嚴重的不利影響。Yao和Cater通過對綠肥種植密度的實證研究,Li et a1.通過對農戶有機肥施用的實證等研究也發現增強土地產權的穩定性對農戶的中、長期投入有影響,但對當前投入沒有影響。朱明、尉安寧和劉守英通過計量分析表明,土地的實際使用權的穩定性并沒有對農戶的總投資產生明顯的影響,這與Feder等的研究一致,但是當將農戶投資分為與土地相關的投資和固定資產投資時,土地使用權的穩定性對土地相關的投資具有明顯的正面影響。農業收入對農戶農業投資有正的效應,而非農工作機會對農戶農業投資起相反作用。何凌云、黃季焜以廣東省2000年6個縣農戶的調查數據為依據,對土地使用權對農戶肥料施用的影響作了計量經濟分析,也得出與先前研究相同的結論,即對土地產權的不同安排會顯著影響農戶有機肥和化肥的施用量,從而對農業生產和土地肥力產生影響。
當然,還有很多學者從其他角度來研究農戶投資問題。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農業部農村固定觀察點辦公室通過對全國農村固定觀察點1986~1996年每年2萬農戶農業生產和經營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發現農戶收入水平與種植業的物質費用投入有直接的關系,在目前農業生產技術經濟條件下,在人均收入水平低,非農產業不發達的農戶中,增加國家資金和信貸的支持力度,對于增加農業產出和提高農民收入都有積極作用。但當農戶種植業投入達到一定極限,并且農戶兼業化水平達到一定程度時,農戶的“收入重心效應”對農業的影響會更加明顯。Wu和Meng對中國5省共計1000個樣本農戶糧食生產的投資情況進行了計量研究,發現盡管非農收入的份額對農戶糧食生產的資本存量有負的影響,但是農民家庭收入的增加有利于對糧食生產的投資,且資本存量的收入彈性大于1,表明資本存量的增值率比家庭收入增長快。黃明東認為農戶和地方政府之間在農業投資上存在一種博弈關系,多次重復博弈的結果是農戶和政府之間對農業的投資由一種合作博弈轉為另一種不信任的非合作博弈,最后農戶和政府不管有無投資能力都不愿意對農業進行投資。劉承芳等以江蘇省300戶農戶1993~1999年的歷史資料為基礎,分別采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和Tobit模型,對農戶生產性投資行為的決定因素進行系統的計量經濟模型分析。研究結果表明,農戶投資的總體比例并不高;而在諸多影響農戶農業生產性投資的因素中,農戶的非農就業比例、借貸的可獲得性、土地規模、房屋資產以及農村基礎設施(如通電話)等是主要因素。其中非農就業比例、房屋資產與農戶對農業的投資呈顯著負相關,其他三個因素與投資呈正相關關系。屈艷芳和郭敏利用1985~2000年的全國統計資料對影響農戶投資行為的關鍵因素——農戶收入、農地收益、農地規模、農業貸款、承包期等如何影響農戶投資及影響程度進行實證研究。結果認為農戶收入、農地收益水平、農戶的農業貸款資金與農戶投資存在著極強的正相關關系。只是在農地規模與農戶投資的關系方面,她們認為在當前農村實際情況下,農地規模與農戶投資呈負相關關系,這一點與前文的研究結論截然相反。
四、對農戶長期投資行為進一步研究的展望
從已有的文獻來看,研究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地權穩定性對農戶投資的影響。但是由于研究者研究角度或者出發點不同,或者被研究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不同,得出的結論往往不一致,甚至相反。
(2)對于影響農戶農業投資的諸多因素,如農場規模、農業生產信貸資金、非農就業比例、房屋資產等的研究,基本結論大體一致,但是由于使用的數據資料不同,個別因素對農戶投資的影響得出的結論也不同。
(3)在已有的實證分析中,農戶投資數據籠統采用生產投資數據,沒有區分生產性固定資產投資和簡單再生產投資,或者他們使用農戶施用綠肥或者農家肥的多寡來判斷農戶的長期投資行為。我們認為,綠肥和農家肥雖然對土壤具有一定改良作用,但是農戶在使用這些有機肥料時不僅僅是出于一種長期投資(改良土壤)的考慮,有可能更主要的是出于降低生產成本的考慮,畢竟施用農家肥或者綠肥的成本遠遠低于使用化肥的成本。特別是對于一些邊遠山區或者是交通不發達的地區來說,購買化肥的費用再加上昂貴的運輸費用,讓農民對化肥望而卻步,根本無力購買,轉而大量使用農家肥。
誠然,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農戶投資存在的問題,但是還不能完全解釋我國農村現實生活中農民的一些經濟行為。并且從研究者研究的結論不一致來看,我們似乎感覺到這些影響因素很重要,也會影響農戶農業投資,但可能并不是影響農戶農業投資的主要因素。
因而我們推測下面幾個因素可能是影響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的關鍵因素:
(1)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從已有的文獻中我們發現,在對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地區進行實證研究時,相同的條件卻得出不同的結論。在農業商業化程度較高的地區,長期投資與地權穩定性呈正相關關系,而在農業商業化程度低的地區,長期投資與地權穩定性之間無顯著關系。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經濟發展程度是影響農戶長期投資的主要因素之一。
(2)農戶分層因素。結合我國社會現實情況來看,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引起的城鄉巨大變化,農村社會從原來的一元化向多元化發展,農戶出現分層化。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處于不同層次的人其主導需求不同。在我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初,農戶主要需求基本一致,即為了生計而生產,大家都投資農業生產;但是隨著改革的發展,人們基本生活基本有了保障,農戶的生產活動也不僅僅是為了糊口和填飽肚子,農戶主導需求出現差異,因而農戶投資行為也相應產生變化。
(3)農地市場不完備。我國《農村土地承包法》規定農戶可以自由轉讓、出租其土地,但是在實際生產活動中,農戶土地出租、轉讓活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鄉鎮政府和村里的干擾,土地轉讓、出租的交易成本很高,一般難以正常進行。從《農村土地承包法》2003年實施以來,并沒有出現人們事先想象的農村土地出租浪潮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所以我們認為農村土地市場仍然是不完備的,這也是影響農戶長期投資行為的一個關鍵因素。
(4)農村基礎設施投入嚴重不足。由于我國采取優先發展城市的戰略,在基礎設施的投入上也以城市為主,農村基礎設施建設靠農民按“一事一議”的制度,自行商議解決,政府財政基本沒有投入。因而導致農村信息閉塞,運輸成本偏高。這些不但增加了農戶的生活成本,同時也直接或者間接地增加了農戶農業長期投資成本,從而打擊了農戶長期投資的積極性。
我們認為農戶分層、經濟發展水平、土地市場完備性和農村基礎設施建設等因素是我國特有的,是伴隨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新情況。因此,只有抓住這些關鍵因素進行深入仔細的分析,才能真正反映我國農戶的長期投資行為特征。
同時,根據相關資料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在農地市場缺失的條件下,農戶分層的必然結果是不同層次的農戶投資行為必然不同。當經濟發展到某個特定階段,農戶家庭必將把其全部或者大部分的資金轉移出農業生產領域,以追求其自身利益最大化。同理,在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地區之間,農戶家庭對農業的投資態度也迥異,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其農戶會逐漸減少對農業的長期投資,以實現自身效用最大化。
在現有的文獻中,目前還很少有人從這幾方面來進行深入的研究。而就中國的社會現實情況來說,這些狀況都顯然存在。農戶家庭對農業長期投資隨其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逐漸減少的現象究竟是我國農業經濟發展過程中的偶然狀況還是必然趨勢?目前這方面的研究還很欠缺,還有待我們進行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