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惑愉悅的視覺饕餮

當歷史的腳步邁進新的世紀，中國電影人對wTc的恐懼心態逐漸變得坦然而平靜，他們用嶄新的電影創作來應對中國電影市場的蕭條。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看到了《英雄》、《十面埋伏》、《天地英雄》和《無極》等“中國大片”，這些奇觀化電影終于讓久已疏遠影院的中國百姓重新走進電影院，被復活的電影市場令我們對新世紀的中國電影多了一份信心。也許對于這些影片我們可以抱有太多挑剔的眼光，但無論如何，若干年后，也許人們對這些電影的故事已經陌生，但卻不會忘記那些驚心動魄的情節、美侖美奐的場面和奇幻的特技設計，因此我們說，視覺化元素對于這些影片是必要的，它在強化了影片的觀看性同時也的確愉悅了觀眾。從這個意義上來考察國產大片的視覺元素因此也顯得十分必要，而這些元素是怎樣契合了受眾的審美期待也更值得我們深思。

一

我們絕不能單純地認為，視覺化元素僅僅指稱畫面的美妙絕倫或特技的奇幻玄妙，精彩的故事永遠能夠吸引人的眼球。雖然評論界和觀眾對這幾部國產大片的故事情節頗有微詞，但我們不能否認編導們都試圖在自己的影片中講述一個曲折動人的故事，并努力融合了商業片的大量故事元素，從而努力迎合觀眾的胃口。因此在這些影片中，我們看到了懸疑與奇幻，看到了動作與愛情，也看到了暴力和性。

從成功的好萊塢影片和頗具影響的香港電影中，我們能夠看到精彩的故事總是融合了以上元素。美國災難片和科幻片中呈現的宏大場面和奇幻特技、偵探片在情節上表現出的懸疑和曲折、香港動作片中穿插的愛情以及各國帶有暴力和性場面的一些影片都大大滿足了觀眾的某種觀看欲望。張藝謀、陳凱歌、何平等導演在他們的電影中也試圖將這些故事元素融入自己的創作中，盡管他們的作品在情節的營造上還不盡完美，但商業化的故事鋪陳還是吊足了觀眾的胃口，為影片賺取了大量的票房。

強勢的宣傳造勢使《英雄》在未上映前就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兩億多的票房也足以證明了張藝謀駕馭商業片的能力。《英雄》的故事首先充滿了懸疑的色彩。這部電影講述的是刺秦的故事，影片采用《羅生門》似的敘事結構，每一次講述都使故事多了一種可能的結局，從而使影片在故事層面對觀眾充滿了誘惑。無名作為影片的主人公和主要敘述者一直對觀眾構成心理上的無盡期待，每一次故事的遞進都推出一個刺客，從而強化影片的懸疑風格。《十面埋伏》是一部以愛情為包裝的武俠電影，捕快、臥底、飛刀門等一系列因素構成了影片的不同勢力，而三個主人公又是三角戀愛的關系，從而使影片顯得情節錯綜、撲朔迷離，隨風和小妹在結伴出逃的過程中不斷被追蹤，導演在這一過程中制造了許多噱頭以加強影片在情節上的復雜性。何平在《天地英雄》中力圖通過西北邊陲的傳奇故事來塑造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被通緝的校尉李，負責緝拿他的朝廷護衛來棲大人、令人聞風喪膽的響馬子安以及略顯突兀的文珠公主，這些人物及圍繞他們的故事再加上神奇的舍利子使影片呈現出傳奇特色。而《無極》本來就冠有“魔幻”的頭銜，影片中由滿神預言的美女傾城的不幸愛情在與三個男人的命運交錯中逐漸展開，人物身份復雜，大將軍光明、奴隸昆侖、北公爵無歡，每個人都有神秘的生命經歷，貫穿始終的黑衣人鬼狼更帶給影片以懸疑的氣氛。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能夠看出，在這幾部武俠巨片中，創作者在故事的營造上對懸疑和傳奇充滿鐘愛，也正是這樣的故事經營使影片帶給觀眾以無盡的想象空間。

中國電影能夠在世界上引起廣泛影響的影片類型無疑僅有武俠片一種，《臥虎藏龍》的成功催促了中國內地導演進軍國際市場的決心。于是內地的大導演們都操起自己并不擅長的武俠片。在他們的武俠電影中，功夫是次要的，關鍵是功夫背后的中國意境，在這意境中，愛情是不可缺少的元素。在這幾部大制作的影片中，愛情成為每一部電影中的重要主題。《英雄》中，飛雪與殘劍生死相依的愛情震撼人心；《十面埋伏》講述的就是險惡江湖上一女二男相互糾纏的愛情故事；《天地英雄》雖沒有明確地講述愛情，但文珠公主的出現無疑使西北大漠出現了一抹亮色，她對校尉李的朦朧情愫也隱約可見，影片結束時，文珠要隨校尉李回到西北大漠更是對愛的直率表達；《無極》則更是表現了在一個模糊的時代背景中追求真愛的故事，圍繞著美女傾城，光明、昆侖和無歡三個男人展開了角逐，陳凱歌正是通過對愛情故事的敘述引發出對諸多命運與人性問題的思考。

暴力和性在這幾部影片中雖然只是星星點點，但卻也為影片制造了賣點。世界各國的電影分級制都是根據暴力和性的暴露程度來劃分的，因此對于電影來說，暴力和性既是各國導演避諱的話題，也是他們贏得票房的重要武器。正是有了這些內容，一些電影才被關注。對于中國的武俠片來說，打斗場面必不可少，在激烈甚至有些血腥的打斗中，懲惡揚善的目的得以充分實現，觀者也從中得到視覺的滿足，此時的暴力帶給人的視覺快感也十分強烈。在這幾部影片中也都有一些半遮半掩的性愛場面，《英雄》中如月與殘劍在紅色絲綢中的激情相擁，《十面埋伏》中小妹與隨風短暫愛情在瞬間的彼此擁有，《天地英雄》中文珠公主的裸浴，《無極》中傾城與大將軍光明歡暢的性愛場面都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這些電影中，男女主人公難抑的激情是構成這些商業大片強烈視覺沖擊力的重要元素，使觀眾在這些唯美的性愛場面中滿足了勞拉·穆爾維所表述的偷窺的欲望。

從以上幾個元素的分析中，我們發現對于中國的奇觀化電影來說，流行于電影世界的商業性的故事元素同樣適用于這些影片，也許這些故事確實還不夠精彩，但我們能夠看到中國導演為此所付出的努力，這對于漸漸頹敗的電影市場來說，或許是一種嘗試。

二

電視、網絡等電子文化形式的不斷豐富迫使電影不得不在視覺層面上推陳出新，以便將觀眾從這些新鮮的視覺文化場域重新吸引到銀幕面前，在這方面，好萊塢電影為世界電影市場貢獻了許多經典作品。近年來，我們看到的具有票房號召力的好萊塢電影都是巨資制作的擁有浩大場面的影片，例如《泰坦尼克號》、《金剛》、《木乃伊歸來》、《黑客帝國》、《指環王》等等。好萊塢大片帶給世界電影市場以嶄新的活力，也促使中國內地導演開始思考中國電影的出路。《臥虎藏龍》的巨大成功激發了內地導演的靈感，張藝謀、陳凱歌們也開始在本土電影創作上開掘視覺沖擊的潛力，奇觀化的中國武俠大片由此誕生。

相對于好萊塢數字制作的超強陣容，中國電影更注重對畫面和影片情調的營造。張藝謀和陳凱歌一直對電影畫面有著非常唯美的追求，這種追求充分體現在對畫面色彩的極致運用上。沒有誰會不驚嘆《英雄》絢麗的色彩，紅、黃、藍、白等顏色交織在《英雄》繁復的故事中，表達導演不同的意圖。我們不能忘記兩個紅衣女子在漫天黃葉中的起武，更無不驚詫于無名和殘劍在波瀾不驚的藍色湖面上的交手，這些美侖美奐的畫面可謂驚艷，在這樣的美面前，相信沒有人會無動于衷。《十面埋伏》中，張藝謀同樣用華美的場面表現了江湖上的愛恨情仇。牡丹坊章子儀的華艷登場，竹林中的追逐，鋪天蓋地的花海都以鮮亮的色彩、炫目的景致帶給人以充分的視覺享受。陳凱歌同樣在自己的影片中用色彩表達了無限的意蘊，獲得嘎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的《霸王別姬》就在畫面上營造了凄美的氣氛，尤其是虞姬的造型堪稱一絕。同樣在《無極》中，陳凱歌也將畫面之美運用到極致，滿神出現時有如仙境的湖面朦朧、飄渺，大將軍光明佩戴鮮花盔甲飛奔而來的華麗造型，雪國的銀色世界等等場面都使影片從始至終在耀眼的美中進行。《天地英雄》依循了何平一貫對西部題材的鐘愛，在這部影片中，西部風光的浩瀚、曠遠被充分表現，沙漠、駝隊、殘陽、如風的刀劍、如柱的鮮血都有極強的視覺表現力，帶給觀眾以視覺的沖擊。

電影自誕生以來始終伴隨科技的進步而不斷更新自己的面貌。從黑白到彩色，從無聲到有聲，電影在技術的支撐下將人類的夢想更真實地用影像來表達。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稱霸世界的好萊塢電影大量用電腦合成、特技制作、三維動畫來制造視覺奇觀，在銀幕上，我們可以看到奇幻的太空世界、失落的恐龍部落和遠古的神話傳說，這些情境以異常逼真的情態展現在人們面前，讓人們驚嘆流連。這些巨資打造的大片帶給創作者的是高昂的票房收入，帶給觀眾的則是強烈的視覺沖擊。隨著科技的迅速發展，電影不斷在視覺奇觀上大作文章，從而來抵御其它電子媒體的沖擊。中國電影同樣在這樣的電影價值觀的沖擊下不斷開拓電影的藝術表現力。21世紀初誕生的幾部武俠巨片除了發揮中國功夫的傳統魅力外，還利用高科技手段強化視覺效果，從而帶給觀眾更強烈的視覺享受。

《英雄》中運用大量的特技來表現史詩般的刺秦故事，精湛的武藝、宏大的箭陣如不借助電腦特技是無法呈現的。《十面埋伏》中，令人驚嘆叫絕的飛刀技藝，竹林中的飛舞也只有依靠特技才能完成。《天地英雄》中對釋迦牟尼舍利子神奇功能的表現完全是超現實的，在一層層藍色波紋散開的壯觀場面中，佛的神奇力量得以展現。《無極》中奔牛的場面，昆侖和鬼狼超強的奔跑能力，雪國的神奇再現和超強的武功都因為對科技手段的充分利用而使影片達到完美的藝術效果。

精美畫面的營造與特技的運用使這些電影在視覺上充滿沖擊力，這些影片因之而盡顯影像的魅力。

三

中國的武俠大片帶給內地電影市場的是高昂的票房收入，盡管在媒體轟炸下，《英雄》、《十面埋伏》、《無極》和《天地英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批評，但市場的成功不得不令我們思考觀眾的需求，因為無論怎樣，正如張藝謀所說，正是這樣的電影令觀眾走進了電影院。或許正是這樣的電影奇觀才真正契合了中國觀眾的審美期待，因而考察中國觀眾的期待視野對中國的電影創作不無裨益。

20世紀60年代，德國的堯斯和伊瑟爾等學者創建了接受美學體系，在這個體系中，讀者不再是被動的因素，而是一部作品主動的參與者，堯斯認為：“讀者決不是被動部分，絕不僅僅反映連鎖，而是形成歷史的力量。沒有作品的接受者的積極參與，一部文學作品的歷史生命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僅僅通過他的終結，作品才進入一個連續的變化的經驗視野之內，在這里面發生著從簡單接受到批判性的理解，從消極的到積極的接受，從公認的審美規范到超越這些規范的新創造的永恒轉變”。在創作、作品和接受幾個要素中，接受者的重要地位從此被確立并逐漸被文學創作界所重視。而電影作為一種視聽藝術，接受者無意識的審美期待對電影創作者來說無疑是十分重要的。國產大片不惜重金所打造的視覺盛宴當然是為了讓觀眾在這樣的影片中完成一次不同于日常的幻覺體驗，并在這樣的體驗中得到某種心理上的滿足。

藝術之于受眾的重要作用之一是使人們在生活中所不能見識的場景和經歷的故事在藝術中能夠領略，從而對現實生活有所補償。《英雄》雖以剌秦為背景，但故事并非史實性再現，而是在以刺秦為中心的故事架構中設置了無名、殘劍、飛雪、長空、如月等人物，并圍繞這些人展開了玄妙的敘事，從而使影片中的家國觀念、如泣如訴的愛情和中國特色的人文景觀吸引了觀眾，使觀眾在現實中所不能感知的生活在電影中得到補償。《十面埋伏》則是充滿了“埋伏”的懸疑影片，片中所有人物的身份都在假中透著真，從而使影片顯得撲朔迷離。在隨風與小妹結伴而逃的幾天里，兩人由心存疑慮、互相欺騙到傾心相愛，當現實中不可能的愛情如泣如訴地呈現在電影中時，人們的某種心理期待便得到了滿足。《天地英雄》是一個虛擬的歷史故事，影片中的兩個主人公，一個是被朝廷追蹤的通緝犯，一個是思鄉心切的朝廷護衛，在護衛舍利子的行程中，為了共同抗敵而結成暫時的同盟，兩人的英雄氣節從中得以展現。片中的懲惡揚善主題，尤其在舍利子出現時，一切刀劍都應時落地的場面以及泉水奇跡般涌出的鏡頭都讓觀眾善良的期望得以實現。一向關注哲學命題的陳凱歌在《無極》中的用意絕不僅僅在于展現俠與義的武俠世界，這部影片中，導演再次表達了對人性意義的充分關注，愛與忠誠、預言與命運等多重主題在這部電影中得到不同程度的闡釋。正是在這些表達中，觀眾得到某些人生啟示。總之，電影常常補償了人們在現實中所不能實現或得到的東西，在這樣的觀影過程中，人們沉醉在影像里，心理得到巨大滿足。

藝術的宣泄功能在這些奇觀化電影中同樣得到充分展現。最為突出的就是影片對暴力和性的呈現。在這些場面中，觀眾的某種欲望得到了釋放。當暴力已經被視為一種美學在電影中加以呈現時，它的意義就不僅僅是展示殘酷和血腥，更為重要的是要讓它的展示要賦予美感，使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得到美的享受。香港導演吳宇森的電影之所以不僅受到華人的喜愛而且還得到好萊塢的青睞，正是源于他在電影中對暴力美學的極致表現。在《英雄本色》系列以及《喋血雙雄》中，我們透過影片所表現的暴力強烈地感受到的是中國“江湖”的俠義精神。在內地的幾部武俠巨片中，我們同樣體驗到了暴力的美學意義。尤其在張藝謀和陳凱歌的影片中，打斗場面華麗飄逸，少有血腥。在優美的武姿中，人們得到視覺的滿足。電影對于欲望的表現多體現在一些性愛場面上，現實生活中虧欠的情愛在虛幻的影像中往往能夠得到滿足。在這幾部商業氣息都頗濃厚的電影中，最具有賣點的性當然不能缺席，盡管有些場面似乎無關情節，但正是這些俊男靚女的情愛吸引著觀眾的眼球，也正是他們的激情表現使觀眾得到偷窺欲望的滿足。

電影是藝術也是商業，商業的訴求使電影創作者將能夠吸引觀眾的諸多因素融進自己的影像世界中，也因此有時忽略了電影的藝術品格和人文關懷。過于虛幻的影像世界帶給觀眾的僅僅是片刻的視覺滿足，卻不能引發人們深邃的思考也不能帶給人真正的心靈感動。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使這些大片在帶來票房的同時也遭來罵名。《無極》的出現令觀眾再一次享受了視覺大餐，但此時的觀眾似乎對這樣的電影奇觀已經司空見慣，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且不說《無極》的貢獻和漏洞，僅從觀眾的態度，我們就可以看出所謂大片對于中國觀眾來說似乎已經造成了審美疲勞。怎樣打造具有市場影響力的國產影片作為一個嚴峻的問題再一次擺在中國電影人面前。

《天狗》、《光榮的憤怒》等一些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影片的出現令人為之震撼和感動。盡管這些影片還沒能贏得市場的認可，但作為電影創作的一個方向，這樣的影片是值得大力提倡的。也正是在這些電影中，我們發現任何視覺化的元素都應為充盈的內容而服務，拋開了人性的關懷，拋開了對人生的真誠關注，無論怎樣華彩的畫面、無論多么高超的特技都不能從根本上感動觀眾。因此，我們不禁要問：奇觀化電影能走多遠?一味的追求視覺化的沖擊是否就真的能夠贏得觀眾和市場?也許這還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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