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后,我積極響應“支援邊區(qū)教育”的號召,到鄂西北一所小學支教,準備從那兒開始實現(xiàn)兒時崇高的教師夢想。
然而,當我下了長途車,走了近三個小時的山路,真正面對眼前這個破爛不堪的小學時,心里禁不住升起幾許失望。這里沒有娛樂場所,沒有浴室餐館,甚至連電也沒有,一到晚上只有靠煤油燈點亮黑黝黝的大山。
學校安排我擔任小學六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教師。初次走上講臺,看到孩子們那充滿渴望和憧憬的眼神,我體會到了一位山區(qū)教師的滿足感和為人師表的責任。
于是,我充滿信心,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我與孩子們打成一片,課堂上,我給他們傳授書本知識,課后我又給他們講水上的輪船、地上的火車、天上的飛機……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我支教已快一年了。父親來信說在城里為我找好了工作,希望我能盡快回去上班。這并不突然,因為我早就做好打算,只在這兒支教一年。然而,隨著與孩子們接觸的增多,我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們,真有點舍不得離開。
正在我猶豫不決時,父親又來信說母親病了。母親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我知道這次生病,肯定與我有關。我不由得有些內疚,將近一年了,由于交通不便,再加上路途遙遠,我從沒回過家。思索再三,我決定等期末考試結束以后就回城里上班。
再有半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可班上一個叫呂曉紅的女生,已經一周沒有到校上課了。呂曉紅是個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因病先后去世,只得與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生活非常困窘。曉紅是個堅強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每天都是最后一個到校,又第一個離開,但風雨無阻,從未發(fā)生過曠課的事。我真擔心她出了什么事,便決定到她家去看看。
山路異常難走,除了上山就是下山,路只有一尺多寬,一邊是深深的峽谷,另一邊是陡峭的高山,而且山路坡度很大,全是凹凸不平的石頭疙瘩。習慣了走筆直平坦大道的我,見到如此艱危的山區(qū)小徑,心里忐忑不安。不禁暗暗佩服曉紅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毅力,每天就是往返在這樣的上學路上,眼前也浮現(xiàn)出她堅強的笑臉。
好不容易來到了曉紅家,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可當我走進她家時,不由大吃一驚,要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兩間茅草房由于年久失修而破舊不堪,屋頂瘋長的野草隨風搖擺。我悄悄地走到曉紅家門前,聽見屋里傳來一位老奶奶的陣陣咳嗽聲:“曉紅呀!這一個星期挖了多少黃姜?”接著是曉紅興奮地聲音傳來:“奶奶,我這一周從早到晚地挖,現(xiàn)在已經挖了一百多斤,曬干后能賣二十元錢了。”
黃姜曬干后才四角錢一斤,通常三斤濕的才能曬一斤干的,再加上非常難挖,所以很少有人去挖。呂曉紅卻寧愿逃課,背個背簍踏遍山上的每一個角落挖黃姜。是什么原因讓呂曉紅迫切地去掙那二十元錢呢?
我從門縫看進去,昏暗的煤油燈光下,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幾口陳舊的木箱子,一臺老式的座鐘成了屋子里最奢侈的擺設。曉紅的奶奶躺在床上,還在不斷地咳嗽,看來已病得不輕。我明白了!曉紅挖黃姜掙錢肯定是為她奶奶治病。曉紅見奶奶咳嗽得厲害,忙走到床邊把奶奶扶起來,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她的臉和手上都有幾道傷痕,身上的一套補丁摞補丁的藍衣服也出現(xiàn)了幾個破洞。我的心里酸酸的:多么孝順的孩子呀!為了給奶奶治病,這幾天,呂曉紅肯定吃了不少苦啊!
奶奶撫摸著曉紅的臉蛋說:“曉紅呀,黃姜已經挖得差不多了,你明天就去上學吧。你把衣服脫下來,奶奶幫你把破的地方補一補。”奶奶邊給曉紅補衣服邊含著眼淚說:“都怪奶奶無能,讓你連一條換洗的褲子也沒有。苦命的孩子啊!”曉紅看著奶奶頭上蒼白的頭發(fā)、臉上深深的皺紋,安慰道:“奶奶,只要有張老師那樣的好老師在,我們班上的學生就有了希望。將來我參加工作了,會買很多條新褲子的。”聽到這里,我不禁心中一動。
奶奶臉色明顯黯淡了下來,良久,她嘆了口氣說:“我們這里太苦了,誰知道他愿不愿意留下來多教幾年呢?”
曉紅自信地說:“張老師一定會留下來的。”奶奶急切地問:“你怎么知道呢?”呂曉紅扮了鬼臉說:“奶奶,我曾經跟您說過,我們全班同學準備給張老師買一件禮物。可是,您知道我們準備送一件什么禮物嗎?”見奶奶疑惑地搖搖頭,曉紅接著說:“張老師準備回城里上班,可不是因為怕吃苦,而是為了他的母親。我們班上的同學私下都已經商量好了,每人交二十元,幫張老師買一架直升飛機。這樣,張老師就不用回城里上班也可以常回家看看了。”
我驚呆了,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曉紅挖黃姜掙錢不是給她的奶奶治病,也不是買一條褲子,而是為了給我買直升飛機!同學們怎么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呢?我驀地想起,有一次,在與同學們聊天時,我談到了飛機。為了說明飛機的速度很快,我打了個比方說,如果我有一架直升飛機,幾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當時,呂曉紅好奇地問我飛機貴不貴,我開了個玩笑說不貴,幾百元就可以買一架。
此時此刻,我心如刀絞,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在心中默默地向遠方的母親說——媽媽,對不起了!請原諒我這個不孝之子吧!這里的孩子需要我,我不能常回家看看了!
(作者單位:湖北省丹江口市鹽池河鎮(zhèn)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