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的人自發地來為他送葬,這種常在電影電視中見到的畫面,而今真切地呈現在人們的眼前。9月8日,海林市殯儀館出現了建館以來從未有的情景:所有花圈被租用一空,告別廳里鮮花層疊,從早晨6點多開始,前來吊唁的人就絡繹不絕,7點30分,告別廳里已被擠得水泄不通,告別廳外更是摩肩接踵,頭一天晚上,就有上百名高三的學生自發地在這里輪流守靈,他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再多看一眼他們心中的好校長,再和他們敬愛的好校長多呆一會兒啊!
當日下午3時30分,在海林林業局第一中學的校園內,全校師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
那一刻,群山頷首,回響他的名字;江河揮淚,銘記他的業績。
他就是,年僅49歲的全國模范教師、全省專家型校長、海林林業一中校長崔國勝。
彌留之際,他說:“我渴了,啃完這塊西瓜,我要去開會。”
9月6日晚,一輛載著崔國勝的救護車從天津駛向牡丹江,途中,崔國勝高燒不退,命若游絲,昏迷中他吐出的是“今年錄取分數線定多少?……640……我渴了……啃完這塊西瓜……我要去開會……”。
這句話,定格在2005年9月6日22時28分。
2004年10月,陪妹妹去北京看病的崔國勝,順便也給自己做了一下檢查,妹妹安然無恙,沒想到自己卻拿到一張診斷書:“惡性肝腫瘤,2公分。”當時醫生建議他馬上手術,可是學校那一大攤子事,他怎么能放得下,他對妹妹說:“這病暫時要不了我的命,可學校要是因為我得病受影響,那我會真的倒下呀!”他不顧妹妹的央求,放棄了手術,并再三叮囑妹妹不要對任何人透露他的病情,包括自己的家人,免得他們擔心。
看著一向執拗的大哥,妹妹崔艷峰含淚點了點頭。
返回學校的崔國勝還是像往常一樣,每天都要在學校轉上兩圈,從教學樓到食堂再到學生宿舍,在學生和老師眼中,他一如平日那樣平和威嚴。可在他自己心中,他急呀:他深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也許不多了,要加快速度盡自己所能多做事。
這幾年接連有8人考入清華、北大的海林林業一中,已成為熱點學校,現有的辦學規模已滿足不了發展的需要。崔國勝早就想對學校進行改擴建,現在更抓緊進行。于是,他聘請省里的專家來學校論證設計,從校門到校園,從教學樓到科技館,一座現代化的學校躍然紙上,采訪中記者見到五幅效果圖已立在他的辦公室里。
每一天,他都在與死神抗爭,打掃辦公室的清掃員,發現崔校長的紙簍里多了許多空藥瓶,可是瓶上都沒有標簽,師生們發現他時常摁著腰,問他怎么了,他說,是腰間盤突出。自知病情不斷加重的崔國勝,去年12月底謊稱到外地開會,在妻子的陪同下,悄悄地來到北大腫瘤醫院,做了射頻介入治療,他只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就急匆匆地返回了學校。
7月中旬,中考、高考都結束了,此時的崔國勝感到自己可以喘口氣了,但他的病情已嚴重惡化,胸部長出一個大包,腰胯部骨頭疼痛難忍,他和妻子商定要去醫院再看看,7月16日晚上,也就是他臨行的前一天,還坐在家里擬定學校的中考招生簡章,誰知這一走,他竟再沒有走進他心愛的學校。
崔國勝的妹妹告訴記者,在天津腫瘤醫院住院期間,他每天都要接聽學校和家長打來的大量電話。每次接聽電話,為了讓自己聲音大些,好讓對方感到他病情沒那么嚴重,他都讓照顧他的家人把他扶起來說,末了他還要開上幾句玩笑。可是,一放下電話,他大汗淋漓,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句話都不想說。
這期間,崔國勝對妻子說:“我要死,就死在天津吧,這時候我不能回去,否則會影響師生的人心穩定。”
然而,9月3日,他得知學校的招生已經結束,現已開學,一切步入正軌時,他對家人說:“我要回去,”沒想到,這卻成了他未了的心愿。
38年教齡的老教師說:“外聘的老師開三四千,本校老師開千八百,我們沒意見。”
在海林林業一中采訪,許多老師一提起校長,都話未出口,已淚流滿面。
數學老師賈偉杰告訴記者,7月16日下班時,她看見平日里總是在食堂吃飯的校長走出了校門,一邊和她打招呼,一邊還說他胃不舒服,今晚要去他妹妹家吃飯,沒想到這就是她和校長的永別。
英語老師孫洪芝的家就住在學校對面的樓上,她告訴記者,從崔國勝的1991年當校長,這十幾年,他辦公室的燈晚上11點前沒熄過,總能看到校長伏案的身影。
有著38年教齡的老教師劉敬華說:“外聘的老師開三四千,我們本校的開千八百,我們沒意見,因為校長跟我們拿的是一樣的工資。”
說到外聘的老師,就不得不提起崔國勝上任之初的情形。連一天中層干部都沒當過的崔國勝,從一名普通老師一躍成為一校之長,在不了解內情的人看來,這樣的升遷太榮幸了。然而,熟悉當時情況的人都十分清楚,學校是一個令人生畏的爛攤子:全校只有300多名學生,高中生不足100人,其中高三學生只剩24人,學校連續多年沒有一名學生考上大學。因為考生人數少,學校高考考點被撤銷,考生要到柴河林業局去參加高考。本校的骨干老師也紛紛“跳槽”,林區的孩子為了上個好高中,讀到初二就轉學了。
崔國勝痛心地對老師說:“林區的學校,留不住自己的孩子,我們有責任呀!”
要留住學生,就要有好老師,他決定在學校實施“名師戰略”,高薪在全國招聘。可錢從哪兒來?他把學校幾年來勤工儉學積攢下的兩萬元錢全部拿了出來,可這哪夠?他一狠心又賣掉了校辦工廠,為此他還背上了一個行政處分。他說:給我什么處分都行,只要別撤了我的校長。
兜里有了錢,底氣也足了,他開始四處尋找名師。第一個進入他視野的是蘭西一中的特級教師安茂森。他通過“114”查到安老師的電話,但幾次打過去都被婉言謝絕了。作為蘭西一中的化學特級教師,安茂森的生活條件也不錯,對崔國勝許以的優厚待遇并不在意,可崔國勝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采訪中安茂森告訴記者每天崔國勝把安老師的時間算得很準,他一下班回到家里,就會接到崔國勝打來的電話,他不再提招聘的事,只是把自己的辦學思想和理念不斷地滲透給他,兩人越嘮越投機,在電話里一嘮就是一兩個小時,漸漸地安老師有了想見崔校長的想法。1997年5月,崔國勝風塵仆仆地跑到了蘭西,“秘密”約見了安茂森,兩位特級教師坐到一起,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安茂森終被崔國勝鍥而不舍要干事的精神所打動。
他又用同樣的方法聘來了數學老師趙傳義、物理老師袁培耀、英語老師趙振平、語文老師鮑加爾,加上教政治的他和教化學的安茂森,當年9月6個人組成高一學年的“黃金組合”,并立下“軍令狀”:3年后要讓60名學生考進大學。歷史上最好的時候,林業一中也不過一年有30個學生考上大學。
要把這些基礎差的孩子送進大學談何容易。當時身為省特級教師的崔國勝,除了做好管理工作外,每周還要上24節政治課。在8日下午的校園追悼會上,記者就曾見到他當年教過的一位女學生,她對記者說:“崔校長講課語調很平和,像談話式,他時常旁征博引,每堂課都要充實很多新內容,同學們都很喜歡上他的課。”一位老師告訴記者,崔校長在政治課教學中探索的“線索填空結構與程序教學相結合”的教學模式在全省被觀摩教學,他所教政治學科連年在全省森工系統會考中名列前茅。
3年后,“黃金組合”收獲的是驚喜:130余名學生考入大學,其中還有兩人考入清華、北大。
校園沸騰了,林區震動了,流失的學生回來了,其他地方的學生家長慕名把孩子送來了,一度被人冷落的海林林業局第一中學重新煥發了生機!
之后的幾年中,他陸續從山東、新疆、甘肅、四川及省內等各地聘請了60多位優秀教師。其中特級2 人,碩士研究生3人。學校從2000年起,連續6年奪取省森工系統高考第一名。
一位老師教師說:林業一中從未像現在這樣聚攏人氣。
一位學生家長說:“人死后如果有很多人想你,就延長了你的生命。”
9月8日下午,就在記者采訪時,海林鎮模范村村民王樹剛放下手中的裝修活,急匆匆走到記者面前說:“今天一大早,我聽說崔校長走了,我一下愣了半天……崔校長是個好人,他走得太早了,可惜了!”說著,這位52歲的莊稼漢眼圈濕潤了。
王樹剛告訴記者,他與崔國勝接觸是從1998年開始的。當時,因為自己的兒子要到林業一中來讀書,他見到了崔校長,沒想到一見面,卻勾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樁往事。十幾前他和崔國勝曾做過鄰居,但因隔著幾戶人家,并不來往,只知道崔國勝是一名普通老師。一次,大家共用的自來水管道壞了,需要每家出維修費。王樹剛負責到各家去收錢,當收到崔國勝家時,他們家正要搬家,王樹剛暗想,這家的錢恐怕要泡湯了。沒想到,崔國勝得知他的來意后,樂呵呵地說:“這錢我交,要不搬走了我也心不安。”
十幾年后再見到崔國勝時,王樹剛對他多了一份好感和敬意,兩人很快成了朋友。王樹剛說:“我常常是一手的泥巴、一腳的土,崔國勝也是一手的泥巴,一腳的土,崔國勝每次都要拉著我到他的辦公室坐上一會兒,讓我給他的學校提點意見。”
“幾天前,朋友給我發了一個短信:‘人死后,如果有很多人想你,就延長了你的生命。’當時,我對這句話還沒有太深的理解,但現在,把這句話用在崔校長身上在再恰當不過了。”
在追悼會上,記者還見到了一位胸戴白花,熱淚盈眶的母親,她是林業一中畢業生趙岳群的母親遲艷敏,她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這里,學校考慮到她家生活困難為其免去了一大半擇校費。心存感激的趙岳群經過三年寒窗苦讀,今年考取了吉林大學。
遲艷敏說,拿到錄取通知書后,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把這個喜訊告訴崔校長。娘倆往學校跑了五六次始終未見到崔校長,哪成想,等來的卻是……她最難忘的是給學校提過兩項建議都被崔校長采納了,她不但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往這里送,還讓親屬把孩子也往這里送。
記者在操場上見到今年已上高二的學生高洪軍,他哽咽著說:“是崔校長使我能把書讀下去……”原來,去年中考后,高洪軍本來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母親患病需要做手術,他哪里還能讀書。崔校長得知后,從大海林把他接到了學校,不但免去了他的全部學費,還每月發給他150元的生活補助費。一年多來,高洪軍不但長高了、長胖了,學習也不斷進步。
采訪中我們還不止一次地聽老師們提起樊曉磊的名字。2000年樊曉磊在中考中盡管成績優異,但因家境困難,面臨輟學。崔校長聽說后,來到他的家中,做通了他母親不想讓他上學的工作,把他領回了學校,同樣為他免掉了全部的學雜費,每月還發給他200元的助學金。每當新學期開學,崔國勝都要自己掏錢給樊曉磊買來新書包和文具,鼓勵他好好學習。樊曉磊也很爭氣,2003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清華大學,一直到現在,每當寒暑假,樊曉磊和母親都要來學校看看崔校長。
妻子說:“學校是他的命根兒呀,我理解他。”
9月9日,記者在崔國勝的家中見到他的妻子宋吉香時,她要比記者想像的堅強得多。從她追憶崔國勝的話語中,記者感受到的是這位妻子的豁達和剛毅,她身上既有中國傳統女性那種善良和淳樸,又有知識女性那種內涵和理性。丈夫出殯的那天晚上,她領著16歲的女兒一邊散步一邊對女兒說:“你爸爸不愿看咱倆流眼淚,他希望媽媽一個人從此擔起養育你的責任,你好好學習,有一天,拿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到爸爸墓前去匯報,那將是他最欣慰的。”
她說:“我現在不愿去想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怕自己陷進去不能自拔。”她告訴記者,崔國勝就住在辦公室,常常是一周都回不了一次在牡丹江的家,有時她也會抱怨,但她還是很理解自己的丈夫。
“他是個好丈夫,他在家時會自己動手把凌亂的棚子給我打上架子,會幫我做家務;他又不是個好丈夫,因為他把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給了事業。他是個好爸爸,他會跟女兒坐在電視機前一起唱卡拉OK,聽到他和女兒開心的笑聲,我感到很幸福;他又不是個好爸爸,他跟女兒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因為他把太多的時間給了他的學生們。”
“在他患病的日子里,我說,學校沒有你照樣能開,家里沒有你,那不是天塌了嘛。他卻說:‘不行,工作扔了怎么行。’學校是他的命根兒呀,我理解他。”
“今年4月底,他還參加了省森工系統組織的黨員先進性教育‘綠海先鋒報告團’,到林區作報告,每場報告后他都要給我打個電話說說自己講得好不好。”
“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一有空兒就拿出笛子和二胡給我和女兒吹上一曲、拉上一段,還問我精彩不,我還常常不捧他的場,現在想來真后悔……”
9月7日,剛剛得知兒子去世的崔國勝的老父親只說了一句:“我那個傻兒子呀!”76歲的老人就已經泣不成聲。
他的妹妹崔艷峰說:“別人都說我大哥崔國勝傻,他的學校蓋樓修房子,都不肯順便把我父親的房子修一修。大哥可以給素不相識的學生減免學費,可我三哥家也很困難,我侄女上他們學校,6000元擇校費一分都沒少交。學校分給大哥的房子,他兩次都讓了出去。他甚至不讓我們去學校找他,說影響不好,其實,他就怕我們沾他學校的光。盡管這樣,大哥還是我們兄妹心目中最好的大哥,我有病,他就默默地買來藥送到我跟前,并一再囑咐我按時吃。我二哥病重時,他白天上班,晚上徹夜地守在床邊,別人誰要換他,他都不肯,因為他不放心……”
“你說他不傻嗎?哪有出差背著方便面的?我大哥就是。他都吃傷了,我們在這邊泡方便面,他聞著味兒都直吐……”從大哥患病就一直替大哥隱瞞病情并守在病榻前的妹妹崔艷峰,對大哥沒有抱怨,在深深的手足之情中早已理解了大哥。
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對事業的追求是無限的;生命的意義不僅僅是活著,更重要的是帶給人們多少回憶。崔國勝像一朵白云,輕輕地飄去了,蒼山留戀,林海回聲,永遠激蕩著他響亮的名字。
來源:《牡丹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