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質高度發達的當今社會,對“人”的關注也達到了空前的高度。然而,在紛繁復雜的新聞文體中,訃聞報道這種關注特殊群體的“人”——逝者的文體卻一直未能得到人們足夠的重視。直到《新京報》推出“逝者”版,這種用公開的文字緬懷逝者、寄托哀思的形式,才使訃聞報道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
一
我們首先對“逝者”版的形式有所了解。從形式上看,“逝者”版采用一個版面包含四段報道的形式。每個小板塊上,先引用逝者親屬的話來寄托哀思,然后附上逝者生前的黑白照片,給人以直觀的印象。用黑標題標出逝者的姓名、性別、年齡、籍貫和生前住址。用最簡明的語言勾勒出消亡的這個生命的基本特征。一般首段用導語的形式描述某年某月某日,某個人由于某種原因逝去。采用5個“W”的原則,概括這一事件,體現出新聞體裁的特征。然后用“他”的視角,以第三人稱描述事件,展現當時場景。通過死者的親人、家屬、朋友。來講述其人生故事,做到客觀、真實。
其實,“逝者”版采用的這種形式,是對西方早已有之的新聞形式——訃聞報道的一種改良。 在西方,“訃聞報道”又稱做死亡報道,即在新聞媒體上報道已故人物。其目的不僅僅是報告某人死亡的消息,而是把死亡作為新聞由頭,重現死者的一生,重現此人一生中的光榮、成就、平凡與失敗。在報道中注重細節,并借助事實加以評說。訃聞報道屬新聞范疇,可采用消息、通訊、特寫等多種體裁。“訃聞報道”在西方是個非常重要而常見的新聞品種,在報紙版面中占有一定的地位。一般的報紙都會開設專門的“訃聞版”并由專職記者采寫。
而在我國,訃聞報道的形式卻一直未能得到足夠的重視,這與我國的文化傳統不無關系。 從我國古代起,我們崇尚的儒家文化,對生死的態度就是重生惡死。另外,在我國傳統喜好“大團圓”情結的影響下,一個生命的消失,無論是生老病死,還是發生意外事故,這本身就是嚴肅的、沉痛的,是不完滿的,與中國人傳統的追求完滿的情結相悖離的。所以人們在對死亡的關注上,一直懷有排斥心理。
在民間,尚且談死色變,更不要說在報刊上公開發表親屬死亡的消息。所以在過去很長一段時期內,訃聞報道這種形式很少得到人們的關注。我們在報紙上只能看到以訃告形式出現的短小訃聞,零星地散落在報紙版面上。
二
隨著社會的發展,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前提下,人們對 “人”自身的關照達到了空前的程度。傳統的“重生惡死”的觀念也得到了轉變,在這個張揚的年代里,人們更愿意自己的生活經驗被人分享。于是一個生命的消逝,也不愿意湮沒不聞,而愿意更多的人來了解這個生命的特征,并通過傾訴來寄托哀思。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在受眾這樣的心理訴求下,《新京報》開辟了“逝者”版,既繼承了西方訃聞報道的形式,發揮它的諸多功能;也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有所創新,使它更好地凸顯人性光芒。
首先,從心理學意義上講,訃聞具有撫慰心靈的作用。訃聞是對已經故去的人的一生的追憶。對死者來說是一種緬懷和追悼,對死者家屬來說,通過向記者訴說可實現對親人的懷念,能更好地擺脫哀傷,且使更多的讀者知道死者,肯定死者對社會所作的貢獻,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慰藉。對于普通讀者來說,當一個同類生命消逝時,從來就是最天然的引起傷感和關注的話題——此所謂“物傷其類”……而與這個話題相關的死者故事從來都最能打動人。心理學家認為,訃聞可以讓讀者看到因緣際會,一閃而逝的人生曲折,這些題材,引人熱淚,具有撫慰心靈的作用。好的訃聞可以說是一部好的人生教材,它可以追思死者,撫慰生靈,砥礪來者,啟迪讀者。“逝者”版每篇報道的段首采用逝者親屬或朋友的話,表達他們對逝者的無限哀思和懷念。另外全篇采用第三人稱手法,通過他們的訴說追思亡者,通過這種情感的傾訴和宣泄,可以更好地擺脫哀傷,撫慰心靈。而對讀者來說, 不論是那位自沉故里高梁河的年屆81歲的老大爺尹啟財,還是不幸感染病毒被劇烈頭痛折磨到最后一息的三歲男孩樂樂,一個個生命的消逝都讓人熱淚盈眶 ,感慨不已,并由此更加珍視自己的生命,激勵自己好好地活著。
其次,從傳播學上看,訃聞有助于擴充讀者的人生體驗。大眾傳播學的“使用與滿足”學說認為受眾對媒介的接觸是“能動性”選擇的。訃聞報道就像是人物傳記的摘要和縮影。讀者通過閱讀報道可以了解這些人一生的曲折,并從中獲得啟示和提醒。這其實是一種能動的自我關照,即通過逝者的一生審視自我的生活歷程,把逝者的人生歷程當成一面鏡子,來關照自我,修正自我。當他們面對自己的人生時,或許可以少走彎路,做出比較正確的選擇。如《樂觀男生字典里沒有“輕言放棄”》里,殷昆盡管只走完了他短短的27年的生命歷程,可是他樂觀的生活態度,獨立的性格,他將自己的遺體捐獻給醫院的壯舉,都讓我們對這個年輕的男孩贊嘆不已。再審視自我,那些年齡與之相仿,卻仍躲在父母身邊吃奶的大學生們真應該羞愧難當了。還有低調走完一生的戰地英雄,還有夢想當警察,卻倒在現場的協警員;還有十年間收養兩千孤兒的楊媽媽等等。這諸多人物的人生經歷,本身就是一本很好的參考書,使讀者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審視自我,修正自我,少走彎路。
再次,訃聞還反映和肯定了多元價值。訃聞涵蓋面廣,一個人,無論是名家顯貴還是平民百姓,只要他的一生有特色,有亮點,就可以成為報道的對象。《紐約時報》前總編輯豪厄爾·雷恩斯說,很多人一生是豐富多彩的,但知者甚少,如湮沒不彰,對死者本人和讀者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正是這種理念,使訃聞報道的對象多種多樣,反映和肯定了社會的多元價值。我們對“逝者”版做了統計,結果發現,其選取的對象身份各異,工人、農民、教師、軍人、醫生、外來務工者、學生、警察、無業游民等,囊括社會方方面面的職業都有所關照,肯定了社會的多元價值,體現了“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的三貼近原則。在提升社會整體文化素養,構筑和諧社會的過程中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三
總之,“逝者”版既承襲了西方訃聞報道的形式,發揮了訃聞報道的功能,又根據我國的國情,更加關注人性,為我國的訃聞報道開辟了一條新路。但是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以“逝者”版為代表的我國的訃聞報道,本身仍然存在著很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我國新聞媒體要解決這些問題,做好訃聞報道,使其更好凸顯人性光芒,要走的路依然很長很遠。
我國新聞從業人員必須轉變新聞理念,由“事本主義”向“人本主義”轉變。訃聞報道最大的意義在于凸顯了個體的重要性。一項調查顯示,美國人對于訃聞的態度是建立在人們對于“人人生而平等”信念的堅定和對人體生命價值的敬畏之上的。這正是可貴的“人本主義”。因此美國訃聞版才會囊括社會各階層各社團體的各色人物,訃聞報道也才會備受青睞。而我國媒體更多將訃聞當做突發性事件對待,生命的消逝對于媒體來說只是一樁“喪事”而已,這是我國訃聞報道不能發展起來的真正原因。做好訃聞報道的關鍵在于“人本主義”觀念的確立。人本主義的實質就個體而言是對人的生存、發展、人格、心理等的關照與關懷。“敬畏生命”應滲透于每個新聞工作者的潛意識中去,并時刻反省,成為傳媒人員的立身法則。當然,對逝者的懷念本身就是對生命的敬畏。而人本主義相對于社會整體來說,其本質就是構建一個公平、公正的機制,打造一個平等規范的平臺。盡管“逝者”版已經開創了報道普通人的逝去的先河,但是當今的大小報刊中訃聞報道的對象仍然多為政治名流,學術、藝術界名流,普通人的逝去很難得到關注。這對于提倡關懷人,尊重人,以人為本的人文關懷的理念顯然背離。訃聞報道應該更加重視人,尤其是普通人的生活。任何一個與普通百姓相關的死亡報道都應該進入我們的視野。同時對普通人的選擇也應遍及各行各業和各個社會階層、團體。對于不同人物一生的報道可以讓讀者感受不同的人生。既能增加報紙內容的多樣性,又可反映出社會的多元價值。這點,“逝者”版已經摸索出了比較成熟的經驗,在選材上關注小人物,選材涉及社會各階層、各行業,肯定了社會的多元價值。“逝者”的追求正是人本主義的具體體現。但是,這僅僅是開始,還未形成一種規范系統的運作機制,有待進一步加強。
我國媒體應樹立“訃聞是一種新聞文體”的觀念。作為一種新聞文體,訃聞首先應具有時效性。這要求記者盡可能地在死者生前進行準備性采訪。在獲悉死者死亡消息后,如果記者對死者的生平和評價早有準備的話,自然能夠搶在第一時間發稿,拔得頭籌。但在我國由于文化傳統和風俗習慣的約束,對死者生前采訪似有大不敬之嫌,深為人所忌諱,因此如果實在無法做到生前采訪,就只能提前做資料收集工作,在其死后對親朋好友進行采訪。
同時,我們還可通過報道對象的選擇和有意識的策劃實現新聞追求,挖掘訃聞的深層意義。如通過對礦難、過勞死、交通事故等受害者的報道,可以關注到更多嚴肅的話題。此時該版面的功能將絲毫不遜色于其他“焦點”、“調查”等版面。這一點在《新京報》“逝者”版中就有所體現。2005年9月12日《新京報》刊發了《男子王府井劫殺的哥連殺9人》的新聞報道。伴隨著新聞的同步報道,“逝者”版將受害的哥李文發的追憶文章同步刊登,令人動容。另外是西單工地坍塌事故的“逝者”報道。伴隨著事件的深入挖掘與追蹤,一個個死者的身份得以確定,一個個逝者的感人故事也隨之推出。使人們寄托哀思的同時,也引發了對社會深層問題的思考。
再者,作為新聞文體,訃聞報道應公正、客觀,體現媒體公信力。在我國,有“死者為大”的說法。所以國內的訃聞報道幾乎都是“只說好不說壞”,一片褒獎之詞。這樣的文字既單一,又平板老套。每個個體都是不同的,每個個體都是豐滿的。而這樣的語言顯然很難讓我們看到和了解一個豐滿的人的形象。作為媒體對死者的最后一次正面關注,讀者有理由要求全面地了解死者,因此記者既要記述死者一生,同時還要以他人之口對死者予以批評,且這種寫作一定要公允。一個人是平凡的,更是多方面的,他絕不是簡單的一個天使或魔鬼,因此對他們的報道要有黑有白,既要有榮耀也要有不光彩的一面。如果人為地拔高報道對象的精神境界,片面地將逝者神化或丑化,讀者是不會真正喜歡的。總之,客觀、公正的訃聞報道才是真正好的訃聞報道。
最后,作為一種新聞文體,訃聞報道應是好看和耐讀的,對記者的文字要求也是非常高的。準確、溯源、清晰、生動、客觀工整、富有人情味,是西方報紙對訃聞寫作的基本要求,也是我們應借鑒和遵循的。我國媒體應特別注意避免對逝者生平的平鋪直敘。在堅持客觀公正的寫作態度的同時,訃聞的文字應是生動而充滿感情的。在對《新京報》“逝者”版的研究中筆者發現該版多數文章即是對逝者生平的描述,含著悲天憫人的味道,這種波瀾不驚的寫作風格,拉開了報道對象與讀者的距離,使讀者不能盡情感受與逝者生命、情感的共鳴。真正好的訃聞報道應是內容豐富,形式多樣,像小說、故事一樣具有吸引讀者的魅力。
參考文獻:
1、《新聞通訊寫作》,湯世英等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2、《新聞寫作與報道訓練教程》[美]卡羅爾·里奇著,鐘新主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4月
(作者系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05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