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何以犯忌

有句古訓：直言犯忌。我們中國人有個通病，喜歡聽好話，聽奉承話，即便明知是假話諛詞，只要聽了飄飄然受用，就愛聽。直言則不會揀好聽的說，說長，也道短，而且主要是道短。認定，“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也就是《老子》所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有人常愛將《皇帝的新衣》中直言的孩子說事，那是他太年幼，天真單純，無知。說這則童話的人從來也沒有說過孩子后來的結果，我看，結果不會太妙。或者皇帝根本就沒有聽見，或者大臣們聽見了，故意不聲張當作沒有聽見，怕真相揭開他們便犯有欺君之罪，再或事后悄悄將孩子及其家人打入黑色另冊，就此再無聲息。不過也怪，盡管誰也不喜歡聽率真之言，皇帝老兒卻偏還在朝廷里設諫官，他們的職責就是向自己上諫，擺出一副開明君主模樣，不知是否作秀。不過諫官往往是忠心耿耿的耿介之士，為了江山社稷，他們會冒死進言，當然，敢于直言的諫官都沒有好下場。一旦提出不合圣意的主張，或對皇帝老兒的錯誤決策、荒唐行為直諫批評，十有八九要倒大霉，皇帝沒有你行還要聽你開導教誨，真是不知死活了。因披了逆鱗、觸怒了龍顏，被貶官流放遭酷刑被殘殺乃至滅族者何止千萬。中唐“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只是上了一篇《論佛骨表》，對興師動眾，耗費巨資，掀起迎拜佛骨狂潮的憲宗李純勸諫，李純覽表大怒，硬要將他宰了，幸虧一些王公大臣為他求情，才算保住性命。一代宗師歐陽修因寫了一篇《與高司諫書》，為被貶官的范仲淹說了幾句話，宋仁宗趙禎便視其為范的“朋黨”，將他貶往荒僻的峽州夷陵（今湖北宜昌）。

問題在于，一代代直言進諫的人無辜倒下，卻仍不絕一代代前仆后繼據實直言者，這又是怎么回事？我思考再三，認為，一是由率真耿介誠實不諱的性格決定，“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也就注定了他們“性格決定命運”；再是中國傳統文化自古以來便教導，做人要至真至誠至善，恪守“仁義禮智信”之道，為民請命，從善如流。當然，皇帝也有開明大度虛懷若谷的，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就能聽得進大臣魏徵們不時提醒“居安思危”、“擇善而從”的直言。據《資治通鑒》記載，五代十國時后晉出帝開運元年（994年），黃河決口，災情嚴重，五個州一片汪洋。皇帝下令征調大批勞力終于將決口堵住。嗣后，帝欲刻碑記其事。中書舍人楊昭儉諫曰：“陛下刻石記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送美，不若頒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戰勝一次大洪災，立塊紀念碑稱頌皇帝的英明領導，居然遭到屬下的反對，甚至公然要皇帝下詔罪己！楊昭儉敢于直言殊屬不易，而晉出帝能不以為忤接受如此刺耳的批評，更屬難得。只是，歷史上能夠像這樣納諫的皇帝實在太少了。

由此充分說明，一個國家一個社會能擁有大量的直言者，必定有一個容忍直言讓人暢所欲言的民主環境和氛圍，這是最主要的。建國初期，百廢待興，因有聞過則喜的中國共產黨民主政治協商大環境，才吸引來那么多成就卓著的海外名流，放棄豪華生活毅然回到祖國共襄盛舉。1956年當共產黨號召幫助整風，所有民主黨派、民主人士均積極響應暢所欲言，提出了許多很有價值的建設性意見。其時梁漱溟在政協會上直言無忌提出國家偏重了工人利益而忽視了農民利益；陳銘樞更是當面對領袖的個人修養進言；馬寅初提出“新人口論”，直接質疑影響國民經濟發展的“人多熱氣高”論點；彭德懷對大躍進的失誤上萬言書直言不諱批評‘小資產階級狂熱性”……然而，所有這些出于對社會主義事業的忠誠而敢為人民“鼓”與“呼”的直言，后來都被打壓下去，進了黑色另冊。說真話的受罪，說假話的受惠，由此假話空話套話滿天飛。該說的話全都吞吞吐吐囁囁嚅嚅欲言又止言不及義，乃至王顧左右而言他。憋不住有話想說的，也只得隱約其詞地譎諫，或閃爍其詞地曲諫了。

民族的復興，國家的崛起，民眾都明白“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群策群力集體智慧集思廣益，絕對比個人獨斷專行更符合實際更較完善，可以減少許多不該有的失誤。我們今天進行民主政治建設，就是要修復和完善人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的和諧大環境。溫家寶總理在慰問九五高齡的季羨林先生時說：“您一生坎坷，敢說真話，直抒己見，這是值得人們學習的。”人民的確需要一個有如毛澤東所期望的，真正的建立在民主法制基礎上，“這樣一個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