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的理性傳統

[摘要]作為經濟學理論基石的理性假設，從其提出到如今的發展，經歷了從人性抽象到工具意義的演變。斯密眼中的理性經濟人是合乎道德的，是受各種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制度約束的，法律、習俗慣例、社會地位及別人的評價等構成對極端自利行為的強有力制約。隨著數學的大量應用，經濟學理性由最初的人性假定逐漸演變為工具性概念：理性被膨脹為追求最大效用的工具，經濟人被轉化為一種理性選擇概念，市場被視為一種計算手段和機械結構。因為在邏輯自恰性、形式化與精確性等方面具有無與匹敵的優勢，工具理性主義的分析范式還將居于主流地位。

[關鍵詞] 經濟學理性；人性抽象；工具理性

(中圖分類號]F0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07)02—0038—05

一、亞當·斯密的人性抽象理性

亞當·斯密在其鴻篇巨著《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系統闡述了“理性經濟人”思想，下面就是廣為人們引證的經典論述：“人類幾乎隨時隨地都需要同胞的協助，要想僅僅依賴他人的恩惠，那是一定不行的。他如果能夠刺激他們的利己心，使有利于他，并告訴他們，給他作事，是對他們自己有利的，他要達到目的就容易得多了。不論是誰，如果他要與旁人作買賣，他首先就要這樣提議。請給我以我所要的東西吧，同時，你也可以獲得你所要的東西：這句話是交易的通義。我們所需要的相互幫忙，大部分是依照這個方法取得的。我們每天所需的食料和飲料，不是出自屠戶、釀酒家或烙面師的恩惠，而是出于他們自利的打算。我們不說喚起他們利他心的話，而說喚起他們利己心的話。我們不說自己有需要，而說對他們有利?！?sup>[1]斯密認為，Self—love(自愛)是人們從事經濟活動的出發點，人總是在自愛心的驅使下追求自己的利益，正是因為“毫無疑問，每個人生來首先和主要關心自己”^[2]，他把改善自身生活條件看作“人生的偉大目標”，在對自身利益追求的過程中，人們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3]指引，實現著增進人類福利的目標，“確實，他通常既不打算促進公共的利益，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什么程度上促進那種利益?！P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在這場合，像在其他許多場合一樣，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的利益?！?sup>[4]正是基于自愛這一人性基礎，斯密揭示了人類社會的運行規律，這一見解如此深刻，以至于后來100多年經濟學的發展都是對這一發現的完善與修補，而沒有更多的創新。美國經濟學家加里·S·貝克爾指出“在過去200年的時間里，探索利己主義經濟效應的復雜模型已經大大發展了，這200年內，經濟學已經按照亞當·斯密的思想反復推敲過了”^[5]。這種推敲在科爾內看來，“只不過是用數理方法對斯密的‘看不見的手’作出精確的表述。這只手用最優化的方式協調自私自利的個人利益?！猛昝罒o缺的精確形式表述斯密的學說花了一百多年時間”。^[6]

斯密基于自愛的理性經濟人假設受到過各種各樣的責難，早在19世紀中葉德國歷史學派的經濟學家就提出了所謂“斯密悖論”(或稱斯密難題)。對此，《道德情操論》譯者認為，這是一種誤解，其實，斯密并不認為從自愛或利己可以推出同情，“據我所知，從自愛推斷出一切情感和感情，即聳人聽聞的有關人性的全部闡述，從來沒有得到充分和明白的解釋，在我看來，這似乎是源于對同情體系的某種混亂的誤解?！?sup>[7]斯密沒有用自愛或利己來統一人類行為基本出發點的觀點，在《道德情操論》開篇中他就寫到“無論人們會認為某人怎樣自私，這個人的天賦中總是明顯地存在著這樣一些本性，這些本性使他關心別人的命運，把別人的幸?？闯墒亲约旱氖虑椋m然他除了看到別人幸福而感到高興以外，一無所得。這種本性就是憐憫或同情，”^[8]顯然，同情心不是來自對自己利益的關注，而是出于人的“本性”?！巴樵谌魏我饬x上都不可能看成一種自私的本性?！?sup>[9]在第七卷第三篇“論已經形成的有關贊同本能的各種體系”的第一章“論從自愛推斷出贊同本能的那些體系”中，斯密認為，以自愛來解釋贊同本能的那些人，所采用的解釋方式盡管不盡相同，但在他們各種不同的體系中存在大量的混亂和錯誤。斯密批評了霍布斯及普芬道夫、孟德維爾等人的觀點。后者認為，人不得不處于社會的庇護之中，不是由于他對自己的同類懷有自然的熱愛，而是因為，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他就不可能舒適地或安全地生存下去。由于這一原因，社會對他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并且任何有助于維護社會和增進社會幸福的東西，他都認為具有間接增進自己利益的傾向；相反，任何可能妨害和破壞社會的東西，他都認為對自己具有一定程度的傷害和危害作用。孟德維爾提出，人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他人的幸福，不可能在自己的心中真正地把他人的成功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無論何時，人是根據同一種自私自利的動機在行事，即使在別人看來是為了同伴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利益時，因為這種行為將大大地滿足同伴們的自愛之心，同伴們肯定會給他回報。因此，他的行為實際上還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行為。斯密是不同意這種看法的。他一直堅持人不僅具有自愛本性，也具有同情的本性，同情使人產生道德?！皩ψ约盒腋５年P心，要求我們具有謹慎的美德；對別人幸福的關心，要求我們具有正義和仁慈的美德。前一種美德約束我們以免受到傷害；后一種美德敦促我們促進他人的幸福。在不去考慮他人的情感是什么、應該是什么、或者在一定的條件下會是什么這些問題的時候，那三種美德中的第一種最初是我們的利己心向我們提出來的要求，另兩種美德是我們仁慈的感情向我們提出來的要求?！?sup>[10]“把每種激情，不管其程度如何以及作用對象是什么，統統說成是邪惡的，這是孟德維爾那本書(指《蜜蜂寓言》)的大謬所在?！?sup>[11]

斯密并沒有以抽象不變的利己假設來演繹經濟學說，正相反，他眼中的理性經濟人是合乎道德的，是受各種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制度約束的，絕非極端自私自利的人?！霸谥械群偷偷鹊碾A層中，取得美德的道路和取得財富(這種財富至少是這些階層的人們能夠合理地期望得到的)的道路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極其相近的。在所有的中等和低等的職業里，真正的、扎實的能力加上謹慎的、正直的、堅定而有節制的行為，大多會取得成功。有時，這種能力甚至會在行為不端之處取得成功。然而，習以為常的厚顏無恥、不講道義、怯懦軟弱或放蕩不檢，總會損害、有時徹底損毀卓越的職業才能。此外，低等和中等階層的人們，其地位從來不會重要得超越法律。法律通常必然能嚇住他們，使他們至少對更為重要的公正法則表示某種尊重。這種人的成功也幾乎總是依賴鄰人和同他們地位相等的人的支持和好評；他們的行為如果不那么端正，就很少能有所獲。因此，‘誠實是最好的策略’這句有益的古老諺語，在這種情況下差不多總是全然適用的?！@些幸好是絕大部分人的情況。”^[12]這里，斯密實際上已經闡述了理性經濟人的約束條件：法律、習俗慣例、社會地位及別人的評價等構成對極端自利行為的強有力制約。在斯密看來，理性與冷酷摳門、精于計算與損人利己的做法是格格不入的。

在斯密那里，理性是人性的抽象，是現實人的抽象，不僅僅是分析問題的工具。理性是社會中生活的人的理性，是基于基本社會道德基礎、受社會倫理規范約束的理性。現在人們加之于斯密的諸多批評是不公正的，要么是用“意義漂移”了的理性觀念(被曲解和泛化的理性)來指責斯密將人的行為動機統統歸結為自私，要么是以分析經濟行為與社會行為的出發點不同來貶低斯密的思想價值。其實，這都是不真正了解斯密的思想使然。把并不屬于斯密的東西強加給他，樹立一個靶子然后去批，這不是科學的研究態度。

二、經濟學中的工具理性

亞當·斯密開創的經濟學理性分析的先河，經過數代經濟學家們的不懈努力，已經以現代經濟學分析范式的形式穩居經濟學界主流。在這個過程中，經濟學理性的涵義也有了一些變化：不僅指收益最大化，有時也包括理性能力，即通過抽象思維推理演繹的能力。

有研究者指出，“最早把理性邏輯演繹法引向極端的是李嘉圖。……李嘉圖關心的是如何把高度抽象的經濟理性模型運用到復雜的現實世界，至于這種模型與實際事實的關系，對這種模型同其實際運用之間的區別則不予重視，換言之，他的唯理性方法表現在他不是從感性的具體上升到抽象，再由抽象過渡到思維中的具體，而是從純粹假定的思想原則出發來演繹客觀存在的具體?！?sup>[13]但這種概括是有爭議的，李嘉圖并不打算從“純粹假定的思想原則出發來演繹客觀存在的具體”。馬歇爾認為，李嘉圖的著作很難理解，一個重要原因是李嘉圖并不是為了發表而寫作，“他寫作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發表，而是為了澄清他和幾位朋友關于一些特殊困難問題的疑慮。他們和他一樣，是些深通現實生活的實踐家，這就是他偏好與一般經驗相合的廣泛原理，而不喜歡從特選材料中作出具體歸納的一個原因。”^[14]李嘉圖是一個實踐家，豐富的實踐經驗與卓越的思考能力使他不滿足于前人的理論，“(政治經濟學)雖然已經由于杜閣、斯圖亞特、斯密、薩伊、西斯蒙第等人的著作而得到很大的改進，但這些著作對于地租、利潤和工資的自然過程沒有提供令人滿意的資料?！?sup>[15]正是因為許多“名家由于對地租的原理沒有正確的觀點，所以忽視了許多惟有在徹底理解地租問題之后才能發現的重要真理”，^[16]李嘉圖決心“補救這一缺陷”，他“在實際材料十分豐富”并確信自己獲得了“寶貴經驗以后”，相信自己有能力“談一談對于利潤與工資的法則以及賦稅的作用的意見”才著手寫作。李嘉圖偏愛抽象演繹，但并非閉目不見實際。

李嘉圖所使用的方法被稱為理性邏輯演繹，西尼爾把經濟學理性邏輯演繹方法的基礎概括為四個不證自明的理論前提，約翰·穆勒把西尼爾的不證自明的抽象前提進一步加以公理化，提出經濟學所采用的方法應當是演繹法。他在《政治經濟學原理》和《邏輯體系》等著作中指出，演繹法常常用來建造富有哲理的模型，該模型往往不在經驗中，盡管理性的演繹也離不開特定的具體經驗，但這種經驗不是來自客體，而是源于人們的內省。在《邏輯體系》一書中他還明確提出，唯有物理學或理性邏輯演繹法才是政治經濟學唯一應該加以采用的方法。1830年約翰·穆勒寫了一篇討論經濟學方法的文章，在文章中，他提倡經濟學要有輪廓分明的抽象，同時提出除了利益動機外，經濟學家無需更多考慮其他動機，但這個假設必須明確加以表述，否則經濟學是危險的。^[17]約翰·穆勒不因為經濟學抽象“無需更多考慮其他動機”就認為財富動機是人行為的唯一動機，只不過這個動機比起其他動機來更根本，更能影響人的行為?！耙粋€人的一生中，既不受除了追求財富以外的任何動機的直接影響也不受它的間接影響的行動，也許是沒有的。”“政治經濟學的結論就象幾何學的結論一樣，按普通的說法就是只在抽象的意義上是真的，這就是說它們的結論只是在特定的假設下才是真的?！?/p>

瓦格納把經濟動機分為利己和利他兩類，認為利他最終可以統一為利己。他說，“利他動機是內心命令善行的沖動力，和責任感的壓力，以及畏懼個人內心的譴責。……遵從這種命令無疑會產生快感，而違反這種命令則感到苦痛。……就這點而言，這個動機本身也具有利己因素，或至少使它消融成一體。”^[18]馬歇爾在其名著《經濟學原理》的附錄中也探討了類似問題。他認為，經濟學所討論的人類行為的動機的廣度曾被低估了，其實，多數經濟學家并沒有忽略除財富以外的其他動機。“在人們的心中就經濟學上占支配地位的動機尺度和極端重視物質財富而忽略其它更高尚目的這兩件事，產生了錯誤的聯想?！薄霸谶@個世界上，盡管很少提到物質東西，也完全不提到貨幣，也可以出現和我們現在相似的經濟理論著作?！瘪R歇爾在談到數學的應用對經濟學研究的利弊時認為，使用數學是經濟理性抽象分析發展中必然出現的現象，他堅持數學上的熏陶有助于運用極其簡練的語言來清楚表述經濟學推理的某些一般關系和某些簡短的過程?！坝脭祵W方法處理物理學問題的經驗使我們對經濟變動的交互作用的理解，比用任何其它方法所得到的理解更深刻?！钡矝]有對數學工具推崇到極點，他認為數學在經濟學中的使用是有局限的?！蔼毩⑺伎际强茖W工作中的主要力量；它的作用并不在于提出抽象的假設，而在于使廣大范圍內發生作用的現實經濟力量的錯綜影響聯系起來?！?sup>[19]

19世紀70年代，杰文斯、門格爾和瓦爾拉差不多同時卻又完全獨立地發現了邊際效用遞減原理，使用數理方式來表示增量概念，使經濟學從“直覺推理的文藝論述”演變為嚴密的數理科學，從而掀起“邊際革命”。杰文斯提倡經濟科學是一種理性的、邏輯的，以及最終是數學的工作，它的范圍嚴格限于“自身利益和效用的機械學”。“整個交換論和經濟學的主要問題的要旨，在于這一定理——任何兩種商品的交換比率是交換完成以后可供消費的若干商品的最后效用程度的比率的倒數。”瓦爾拉把純經濟學局限于“在一種假設的完全自由競爭制度下如何決定價格的理論”；門格爾根據個人交換經濟貨物的條件說明理論經濟學的范圍，提出只有通過尋求最簡單的交換現象之間的因果關系，才可能確立作為人類經濟活動的比較復雜現象的基礎的根本法則。門格爾采取了哲學唯實論原則，認為頭腦能夠掌握或者領會物的基本特質；他把自發的或者無意識的社會秩序看作個人行動的結果，唯一的了解社會整體的方法是依靠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盡管有著諸多分歧，在邊際分析方法上他們還是不謀而合的。通過把最典型的經濟問題解釋為一個在可供選擇的不同用途之間分配有限資源問題，以及把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商品和服務都明確包括在內，他們強調了人類選擇規律的普遍適用。熊彼特斷定“杰文斯、門格爾和瓦爾拉的效用和邊際效用理論的歷史重要性，主要地是由于這種理論起了階梯作用，使這些經濟學家能由此攀登一般經濟均衡的概念”。在帕雷托看來，“邊際革命”代表了經濟學的進步，不僅因為邊際分析技巧的引入，而且因為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形而上學的成分。但克羅切持不同意見，他認為“邊際革命”的基本特性可以歸結為四種概念：機械的、享樂主義的、功利的和利己主義的。經濟學理性分析的方法注重個人(或個體)主義方法，即把個人(行為或利益)看作是分析和規范化的基礎，而社會則被視為個人追求自身利益的加總結果，理性注重從穩定的、高度簡化的人性中推出有關社會中的人的法則：每個人的快樂和痛苦被認為是可以測量的量，這些個人幸福又可以加總為社會總和。新古典學派進行理性邏輯演繹的背后實質上隱藏著一條關鍵的假設，即可以從經濟運行中剝離出“其他條件均保持不變”的理性假設前提。

經濟學理性分析形成發展過程中一直伴隨著爭論，但無論如何，“邊際革命”導致了經濟學理性分析的成熟或者說高級發展階段的到來。數學不僅為經濟學提供計算手段、邏輯推導和演算的技術性工具，也為經濟學新概念和原理的確立提供某種類似認知結構的框架。狄拉克說“數學是特別適合于處理任何種類的抽象概念的工具?！薄拔冶救说乃悸穼嶋H上是把重點放在能用方程式表達部分的思想上。”^[20]“邊際革命”中，瓦爾拉一般均衡分析立足于當時已經成熟的微分方程組理論；后來，阿羅一德布魯更為嚴格的證明工作則以現代拓撲學的不動點定理為基礎。

隨著數學的大量應用，經濟學理性由最初的人性假定逐漸演變為工具性概念：理性被膨脹為追求最大效用的工具，經濟人被轉化為一種理性選擇概念，市場被視為一種計算手段和機械結構。

三、經濟學理性分析簡評

現代經濟學在理性假設的基礎上，借助于數學工具的廣泛應用已經發展為一門“精確嚴密”的學科，其理論自恰性相當高。艾克納將主流經濟學的核心概括為四條公理^[21]：每個人的一組無差異曲線；每個產品的一組連續或平滑的等產量線；構成企業部門的所有不同廠商和行業的一組正斜率供給曲線和使用于生產過程中的所有投入要素的一組邊際物質產品曲線?；谶@些公理，在偏好不變、約束不變的假定下，行為人追求最優，這樣經濟學就可以演繹出一個均衡的、確定的世界。這種理性實際上就是哈耶克所說的建構理性。建構理性承認人類理性能力的至上性，認為人之區別于其他生物在于人的理性能力，理性可以洞察并掌握規律，進而運用規律；在社會發展中，各種制度構架都是人類理性設計的產物。對自己了如指掌的人類，可以為未來設計制度文明。在諸多選擇性方案中，人們可以篩選出最優的制度并付諸實施。建構理性意味著人可以明智地運用理性，設計并改造不合時宜的制度，為人類社會發展指路；意味著理性負有不可推卸的建設性使命和責任。建構理性主張所有有益于人類的制度都是人類理性設計的結果，并且是在明確預見到確定結果的情況下被制定并實施的，在選擇另一種制度替換原有制度時，也是因為預見到其績效更優。從新古典經濟學到凱恩斯經濟學，到理性預期及當今方興未艾的新制度經濟學，其理論基石都是建構主義的理性。新古典經濟學與新古典宏觀經濟學(理性預期學派)，強調個體理性，即個體具有完備信息和信息處理能力，經濟行為主體是完全理性的經濟人，會用其所有、盡其所能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理性預期理論甚至斷言經濟主體能作出與經濟運行相一致的預期。凱恩斯主義更注重政府理性，其一系列政策主張無不建立在全知全能的政府假定之上。建構理性暗含信息完全假定，這使經濟學能夠引進并廣泛使用數學工具建立模型，從而日趨精致。現代經濟學已經建立起嚴密完整的分析框架?！艾F代經濟學的分析框架和研究方法具有非常的普遍性、高度的規范性和邏輯的一致性。”^[22]然而，無論其論證推理多么嚴密精致，基礎卻是脆弱的——信息完全的建構理性極易受到責難。近年來頗受關注的理性范式危機問題皆源于此。拉卡托斯曾說“‘演繹主義體例’，一開始是不辭辛苦地列一張公理、引理和(或)定義的清單?！诠砗投x清單后面的是措辭審慎的定理。其中塞滿了繁而又繁的條件……跟在定理后面的是證明?！薄鞍囱堇[主義體例，凡命題都真，凡推論都有效?！蠢?、反駁、批評嚴禁入場。……演繹主義體例把斗爭掩蓋了，把冒險掩蓋了。全部的來龍去脈都不見了，……最終成品也就被捧成了萬無一失的神物?！?sup>[23]瓊·羅賓遜將對理論假設的要求歸結為現實性和易處理性，建構式的理性假設非常易于建立數學模型，易于推導，在滿足易處理性方面是無可挑剔的，卻距離現實甚遠。批評者往往從前者出發，而辯護者卻緊緊抓住后者。

為使經濟學假設更合乎實際，西蒙提出“有限理性”觀。有限理性指把決策者在認識方面的局限性考慮在內的合理選擇觀，這種局限性既存在于知識、信息的獲得和處理方面，也存在于行為主體的計算能力方面。有限理性認為，理性是在給定條件和約束范圍內的行為方式。一方面，決策者希望達致某種目標并為此竭盡全力；另一方面，又因為實際能力與條件局限，只能達到“滿意”而不是最優結果。威廉姆森在有限理性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契約人”假設，以圖修正完全理性的經濟人假設。威廉姆森試圖將理論假設的現實性與易處理性結合，按照主流經濟學的分析范式把企業契約理論建立在更符合實際的基礎上。哈特、格羅斯曼、穆爾等人循著這一思路又把企業契約理論發展為不完全契約理論。但“有限理性”與契約人假設破壞了新古典經濟學的邏輯自恰性，在理論體系內在一致性方面不及基于建構理性的新古典經濟學。

自從1898年索爾斯坦·凡伯倫發表著名的《經濟學為什么不是進化的科學》以來，100多年間，人們對經濟學工具理性主義的批評就沒有停止過。當代行為經濟學的興起，被認為是對主流經濟學最具有顛覆意義的挑戰。行為經濟學試圖探詢以經驗證據為基礎的對理想理性的偏離，有限理性成為核心的建模原則。行為經濟學強調當事人認知能力的局限和偏好的內生性，強調決策作為一個學習過程的動態變化，分析“理性經濟人”決策過程中的一些細節：人不可能達到完全的“理性要求”。第一，人往往并不確切知道怎么做對自己最好，尤其是涉及到跨時決策的問題；第二，人有時并不總是為自己打算，利他行為是廣泛存在的。行為經濟學近年來取得了長足的進展，但其在理論的形式化、精確化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正因為在邏輯自恰性、形式化與精確性等方面具有無與匹敵的優勢，工具理性主義的分析范式還將居于主流地位。

[參考文獻]

[1]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2．13—14．

[2][3][7][8][9][10][11][12]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101—102，27，15，420，5，419，342，412，74．

[4]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下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4．27．

[5]貝克爾．家庭經濟分析[M]．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228．

[6]科爾內．反均衡[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371，383．

[13]張雄．理性的崇拜及其缺憾：對傳統經濟學理論方法的審視[J]．哲學研究，1996，(5)．

[14][17][18][19]馬歇爾．經濟學原理：下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406．

[15][16]彼羅·斯拉法主編．李嘉圖著作和通信集：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原序．

[20]周林主編．科學家論方法[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78，161．

[21][美]艾爾弗雷德·艾克納．經濟學為什么還不是科學[A]．現代國外經濟學論文選：第十四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140．

[22]田國強．現代經濟學的基本分析框架與研究方法[J]．經濟研究，2005，(2)．

[23]拉卡托斯．證明與反駁(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171—172．

(責任編輯：張琦)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