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叢林 叢林男人 叢林女人 較量
摘 要:亨利#8226;勞森是澳大利亞文學史上極具盛名的詩人和短篇小說作家,他以澳洲人民,尤其是叢林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意識為主要創作題材,向世人展示了叢林人艱辛的生活和不屈的精神。他的小說關注了叢林中人與自然間的關系,顯示了他對叢林人的終極關懷。本文對叢林形象進行了分析,并剖析了叢林中男性與女性面對自然的考驗時所做出的不同姿態,進而得出結論:在人與自然的較量中,叢林女性最終成為勝利者,征服叢林的同時,也征服了自己的命運。
亨利#8226;勞森在澳大利亞文學史上享有極高的地位,堪稱澳大利亞現實主義文學的泰斗。一百多年前,他的作品膾炙人口;直到今天,他的一些精彩之作仍被收入澳大利亞小學#65380;中學課本中。他所開辟的現實主義傳統至今對當代澳大利亞作家仍具有極深的影響。
勞森對叢林人的生活,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描寫。澳大利亞的叢林指的是沿海與中部沙漠之間廣袤的森林地區,這里土壤貧瘠,人煙稀少,自然條件極其惡劣。勞森眼中的叢林是一片艱險之地,孤獨#65380;單調#65380;與世隔絕,要在叢林中開辟生活必須有極大的勇氣和毅力。叢林中的男人在與自然的斗爭中開始是以無畏戰士的面貌出現的。然而,在旱澇交替的叢林中,男人絕望了,他們最終被無情的自然擊敗,成為叢林的戰敗者和流浪者——也成了他們的避難所:只有在叢林中游蕩,他們才能擺脫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挫敗感,才能找到精神的棲居之地。
女性在叢林中的處境更為惡劣。叢林“不是女人呆的地方”①,甚至是女人終身的牢獄。但是勇敢的叢林女性頑強地生存下來,并且迸發出比男性更為堅韌的戰斗力,戰勝了重重困難,最終成為叢林真正的征服者。勞森在作品中表現出了對女性命運的深切關注和對女性生存能力的肯定和贊譽。
一#65380;叢林的形象
叢林是澳大利亞的典型地貌,在澳大利亞建國初期(1850-1914),叢林一直是當時文學作品的主要發生地。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聚集了來自歐洲大陸的掘金者。但叢林遠遠不是人們想象中的天堂,“此地也是沉默和孤獨之地,唯一的入侵者非絕望和憂傷莫屬”②。馬科斯#8226;克拉克曾經說到:“一切都令人恐怖,催人憂傷。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可以與那片山林聯系起來?!雹鬯劳?65380;暴力#65380;孤獨#65380;陌生#65380;恐懼,這些詞常常出現在當時作家的作品中。
與此相反的叢林形象也同時出現在另一些作家的筆下。亨利#8226;肯德爾(Henry Kendall)#65380;查爾斯#8226;哈珀(Charles Harpur)以及亞當#8226;林賽#8226;戈登(Adam Lindsay Gordon)則屬于對叢林持樂觀態度的一群人。戈登把叢林描繪成“美麗的地方”,那里的牧人們“在黑色的叢林中快樂徜徉”。
勞森對叢林的描繪歷經了時間的變化。在他的早期詩作中,澳大利亞是“一個充滿希望的花園”, 一個“南方天空下的黃金國”。后來,貧瘠的荒原慢慢取代了理想的“黃金國”,叢林也越來越多地與“饑餓”“可憐”“酷熱”“陰暗”“恐怖”“原始”等詞匯同時出現。以《趕羊人的妻子》為例,勞森對叢林做了如下描述:
周圍全是叢林——坦坦蕩蕩,無邊無際。遠處并無群山的痕跡。叢林里滿是結不了幾個果子的本地蘋果樹,個頭矮小。沒有灌木。幾棵深綠色的澳洲木麻黃樹在狹窄干涸的小溪邊嘆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離此地最近的人類文明標志也在十九英里開外——大路上一頂簡陋的棚屋。④
這里所描述的叢林單調乏味,無邊無際。孤獨的趕羊人的妻子與世隔絕——最近的鄰居也距她十九英里。連澳洲土生土長的麻黃樹也不禁在風中“嘆息”。這是何等惡劣的生活環境,尤其是對于一位獨自一人,還有幾個孩子要撫養的“趕羊人的妻子”來說,何等孤獨,何等可怕。叢林的形象因此變得恐怖可怕,充滿敵意,與叢林人沉默對峙。
二#65380;叢林男人與叢林的較量
自然的生活環境——叢林,對叢林人的生活產生巨大的影響。有時,叢林如同伙伴,給人安慰;但更多時,叢林如同宿敵,殘忍無情,給叢林人帶來的是無盡的孤獨與絕望。盡管叢林生活如此艱難,叢林人并沒有在與叢林的較量中輕言放棄。正是在與叢林的較量中,叢林人展現了自身高貴的素質——面對困難勇敢無畏,面對伙伴慷慨忠誠。勞森在小說中用幽默的語言,輕松的筆調,生動地再現了叢林人頑強的生活態度。
叢林中,男人開始時是戰斗者,在不毛之地上辛勤耕耘,面對困難決不服輸,在他們剛剛踏上叢林的土地時,他們充滿激情,堅定不移。在《有一天》(Some Day)中,當米切爾出發去一家農場剪羊毛時,他期待著自己有一天能帶著一張支票回到家鄉,娶自己心愛的姑娘為妻。叢林男人滿懷信心和激情出發了,可這片土地并沒有給他們以回報。米切爾說:“我們都說,‘有一天’,我十年前也常常這樣說,可是現在看我,我從東跑到西,跑了五年,近兩年一直在路上,而且看來沒有轉運的跡象,除非我死了……”⑤他已經對奮斗的結果很失望,徹底喪失了勇氣和希望。通過米切爾的話,勞森生動地描繪了一個不幸的受盡折磨的叢林男人:
現在什么辦法也沒有,只有走#65380;走#65380;走,為了食物而走,走到自己變老,變得粗心邋遢,然后變得更老,更加粗心邋遢;像牛一樣,對灰塵,對沙子,對酷熱#65380;蒼蠅#65380;蚊子熟視無睹;沒有報復,沒有指望,像條狗一樣滿足現狀;走到有一天背包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沒有它就不知所措,坐立不安,總覺得肩上缺了點什么;走到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不在乎自己的生活還像不像一個基督徒;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人的靈魂變成了牛的靈魂。⑥
米切爾曾經是個聰明的小伙,對未來充滿憧憬,但這殘酷的叢林打破了他的美夢,最終也擊敗了他。在這場人與自然的較量中,男人倒下了。
叢林男人的失敗不僅僅體現在他們喪失了希望和夢想——他們甚至變得精神崩潰,接近瘋狂,成為孤獨的犧牲品。在《叢林的殯葬人》一文中,勞森為我們展示了一位叢林中殯葬人的悲慘生活。他常年孤身一人,陪伴他的只有一條滿身灰塵的牧羊犬。叢林深處的他無人交流,經常自言自語,甚至和牧羊犬說話,仿佛它能聽懂主人的話。長期單獨處在叢林深處,他變得有些古怪。他會用非常溫柔親切的語氣,對朋友的尸體說上半天話,仿佛是跟一個活人說話。當他發現一具尸體旁的滿滿一瓶朗姆酒,進而認出死者就是自己朋友時,他竟高興萬分,覺得是自己的運氣,因為當天正是圣誕節。他“扶起死尸,把它靠在樹上,用肩膀頂住尸體,另一只手伸向酒瓶”⑦。讀者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勞森對叢林男人的深切同情也凸現出來。這時,我們也更能理解喬#8226;威爾遜(Joe Wilson)在《為那些天竺葵澆澆水》中所說的話:“我想,那些在叢林中獨自生活一段時間的男男女女們,包括夫妻們,多少都有點不正常。有陌生人造訪時,丈夫們顯得非常笨拙害羞……牧羊人和巡邊員們如果數月單獨一人,那他們就會到附近的農舍里狂歡,否則可能就會瘋掉。”⑧
盡管叢林徹底擊敗了男人們,他們仍然不會離開叢林,即使是在叢林中四處流浪。叢林同時又成為了這些男人的避難所。他們無法為家庭#65380;為妻子提供舒適的生活,在叢林中一無所得,同時又為忽視了孩子的成長而內疚;深感失敗的叢林男人們只能選擇在叢林中流浪?!囤s羊人的妻子》中始終沒有出現的丈夫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趕羊人有時會忘記自己是結了婚的人”,盡管他“如果回家時有錢也會把大部分錢交給妻子”,但前提是,他在把錢花完之前想起自己是個丈夫和父親。在叢林里,他們可以擺脫家庭責任,不必面對家庭中的經濟困難,把難題都交給可憐的妻子。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叢林竟成了男人們的避難所。
三#65380;叢林女人與叢林的較量
叢林“不是女人呆的地方”,女人們在那里終日勞作,操持家務,而男人們則遁入叢林不見蹤影。女人們必須獨自面對危險和種種困難,無人保護。趕羊人的妻子要趕走大蛇#65380;瘋牛,與叢林中流浪的惡棍周旋,同時還要面臨疾病#65380;干旱#65380;洪水和火災的危險。唯一的伙伴就是她十一歲的兒子和一條狗。當危險來臨,只有自己一人應付,別無依靠,過著孤獨又與世隔絕的生活?!稙槟切┨祗每麧矟菜分械默旣愐灿兄瑯拥拿\。當她的丈夫把她帶到一片選地上時,她發現那里荒無人煙,因為干旱,地上寸草不生。唯一的鄰居是施拜瑟夫人,一位“憔悴枯槁的婦人”,帶著幾個孩子住在四英里之外。勞森用充滿同情的筆觸描寫了施拜瑟夫人:孤獨已經使她“對一切都無所謂”;終日的勞作,生活的艱難,孤獨的折磨,讓她說話語無倫次,即使有人前來,她也無法與人交流,只能日復一日生活在沉默中。
另一位女人瑪麗,選地農的女兒,從小在叢林中長大,曾經試圖逃離叢林。然而,她并沒能逃脫叢林的桎梏,最終成為叢林的犧牲品(《選地農的女兒》)?,敿?《叢林中的嬰兒》)也是叢林的受害者,她的孩子忽然失蹤,丈夫卻出外狂歡濫飲,她最終在焦急痛苦中瘋狂。
無處可逃,無人可依,無援可靠,種種困難讓人窒息。但是,這惡劣的叢林生活并沒有把頑強的叢林女人們擊垮。她們就像叢林中的天竺葵,堅強地生存下去。和葉面灰綠的天竺葵一樣,她們沒有美麗的外表;有時叢林干旱缺水,她們也頭發蓬亂;干燥的天氣讓她們年紀輕輕就皺紋滿面;食物短缺,整日勞累,使得她們終日惶急。然而,她們也如同天竺葵一般,即使缺乏營養,遭遇干枯,仍然在叢林中傲然挺立。她們不僅勇于面對困難,還會竭盡全力讓生活更加充實。每個禮拜天的下午,趕羊人的妻子都會打扮起來,讓孩子們穿得干干凈凈,出去散步。盡管她知道,“外面沒什么可看,也不會碰到一個鬼影”。她通過閱讀《少婦雜志》來滿足精神需求。生育#65380;撫養#65380;關懷孩子,是她們生活的重心。她們對孩子充滿愛意,即使有時疏于表達。有了孩子,她們在叢林中的生活才更加豐富。
叢林女人是叢林生活的成功者?,旣?《為那些天竺葵澆澆水》),喬#8226;威爾遜的妻子,在和丈夫結婚之前,從未踏足叢林。跟隨丈夫來到叢林中的一塊選地的當晚,她驚訝于那里的破敗。她有足夠的理由怨艾不已:棚屋的“地板都是裂縫”,“臥室之間由干草包隔開,墻上貼著報紙”,“這里沒有天花板,白被單,或是其他什么,只有餐廳里有一扇小玻璃窗,窗上貼著油膩膩的紙……”然而她并沒有抱怨——她留了下來,做飯,洗衣,縫縫補補,盡力使家更像個家:“一個安靜的禮拜天,……瑪麗為他(我們的兒子吉姆)穿戴整齊——當然自己也穿戴整齊——就像城里人一樣——還一定要我也起床,戴上衣領,帶著她和吉姆沿著河邊走走?!雹?/p>
作為叢林女人,瑪麗還努力營建家庭。面對孤獨時,她很清醒,不會在孤獨中瘋狂。她頭腦靈活,精打細算,勤儉持家。發現一塊便宜的黑土地后,她計劃買下種土豆。盡管開始時丈夫反對,不愿耕地,但“她有自己的主意”,堅持自己的計劃,后來結果證明,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他們當年就賺了一筆。
作為母親,她絕不忽視孩子的教育。她教自己的孩子識字,也教施拜瑟夫人的孩子,希望他們能接受教育,過上更好的生活。作為妻子,當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呆在悉尼酗酒時,用八個星期攢了一筆錢,獨身前往悉尼把丈夫領回家。她一直努力理解丈夫和孩子,“不管有什么事,最好能告訴我,免得我們總是互相擔心,胡思亂想,彼此都很痛苦。如果你從來什么都不告訴我,怎么能指望我能理解你呢?”⑩她對丈夫孩子的關心,對和睦安寧生活的渴望,無不體現了叢林女人對生活的熱愛。
叢林女人不僅成功地在叢林中頑強地生存下來,更成為了叢林的征服者。在那里,她們安居樂業,盡管環境惡劣,她們仍然享受著與叢林斗爭的樂趣。在趕羊人的妻子與蛇的那番搏斗中,蛇成了叢林的化身。趕羊人的妻子最終戰勝了大蛇,也象征著叢林女性在與叢林的較量中取得了勝利。
勞森筆下的勇敢的叢林女人們,在戰勝叢林的同時,也化身而成澳大利亞傳統中的英雄。她們就是澳大利亞人心中的完美母親:慈愛#65380;強大#65380;善于自控。在創造這些女性人物的同時,勞森寄托了他對女性的希冀:擁有強大的內心力量,控制自己的命運,能與男人真正平等。
勞森有一雙敏于觀察的眼睛。他對叢林人細致的描摹正源于他對叢林人深切的同情和熱愛。他的作品中充溢了對叢林人,尤其是叢林女性的同情。叢林女性身上的堅定不移和不屈不撓深深打動了作家。在與叢林的較量中,她們征服了叢林,也征服了自身命運,征服了作家勞森,更征服了千萬的讀者。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張 雯,上海電力學院直屬外語系科研秘書,講師, 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與翻譯。
① 勞森一短篇小說篇名。
② 轉引自Social Patterns in Australian Literature, p.165,文中譯文及有關亨利#8226;勞森作品的譯文均為本文作者自譯,不再一一注明。
③ 引自The Marcus Clark Memorial Volume, p.115.
④⑦⑧ 引自Henry Lawson’s Best Stories.p.28,P158-159 .
⑤⑥⑨⑩ 引自Selected Stories of Henry Law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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