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哈姆雷特不僅是一個行動者也是一個思想家,在抗爭中他直面死亡的思考,使本來豐富的形象更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將悲劇之美化為個性之美,使本已毀滅了的人物能“以生的形態繼續存在”。仿佛是樹立在人類面前的一面鏡子,了解哈姆雷特有助于人類在精神領域里加深對自身的了解——人并非萬能,人類靠自身無法走出生存困境,但是人應該從生的不屈中獲得死的不朽,超越生命的有限獲得精神的永存。
【關鍵詞】哈姆雷特 死亡 抗爭 超越
死可以說是人生面臨的永恒難題,人們懼言死以至遮蔽了許多關于死亡的智慧。在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中,關于“生”的話題多如牛毛,相比之下關于“死”的話題卻是鳳毛麟角。的確,直面死亡需要勇氣,承擔死亡更需要智慧。活活的生命面對這一逃避不了的事實,不得不思考人生的價值問題:人如何選擇自己的生存方式讓生命具有意義?人怎樣超越有限的人生,使生命獲得不朽的價值?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文學作品,都曾涌現出許多向死而生的超越者,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哈姆雷特不僅是一個行動者也是一個思想家,在抗爭中他直面死亡的思考,使本來豐富的形象更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將悲劇之美化為個性之美,使本已毀滅了的人物能“以生的形態繼續存在”。仿佛是樹立在人類面前的一面鏡子,解讀哈姆雷特復仇背后直面死亡的心態,有助于人類在精神領域里加深對自身的了解——人并非萬能,人類靠自身無法走出生存困境,但是人應該從生的不屈中獲得死的不朽,超越生命的有限獲得精神的永存。本文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對王子的生死觀加以解讀,以期讓世人更深刻的理解王子形象,并對自身的生活有所關照。
一、身陷痛苦中的生死抉擇
人類在出生的時候即被宣判了死亡,死亡是人類的命定和歸宿,沒有人能夠逃脫,意料之中,人終有一死,意料之外,死亡的結果卻是未知的,有很多可能因素會使人不被強制性地終結生命,因而普通人一生中或許很少主動思考死亡。哈姆雷特對死亡的思考正是源于他的不幸。封建社會上層分化出來的哈姆雷特,不僅出身貴族,而且是貴族當中的至尊一丹麥王子,這種社會地位使他一向超脫政治上的迫害和經濟生活貧困的煎熬。以往他看到的是笑臉相迎,聽到的是軟語輕聲。在人生的大海上,他的航程都是波平浪靜。一帆風順。對于現實生活,他看到的只是光明美好的一面,對陰暗丑惡的一面卻一無所知。生活對于他充滿歡樂、幸福與滿足。然而父王的暴卒讓他直接面對了死亡這一人生難堪的問題,也瞬間改變了他理想的一切。
人類不再美好而是丑惡,愛情不再純潔而是被玷污,社會不再光明而是黑暗。理想遭到現實的摧殘。靈魂經受現實的折磨,面對著這個與人文主義理想格格不入的時代,哈姆雷特困惑了:作為“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的人類,為什么常常陷入低賤的本能情欲中不能自拔,為什么內心深處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動機,為什么正義不能戰勝邪惡……現實摧毀了他對自然、人類的美好信念,摧毀了他對愛情的向往。人類根本沒有高貴可言,人世間根本沒有什么正義與真誠,沒有堅貞的愛情,忠誠的友誼與和諧的社會關系。曾有的人類最完美的定義,被現實的風暴擊得粉碎,人文主義觀中的世俗欲念讓母親失去了高貴的理性,促使叔父弒兄亂倫。哈姆雷特無法辯明這一切,他不懂為什么剛剛從禁欲主義的苦海中脫身的人們為何一頭扎進了“縱欲的裘被”和“罪惡的血海”?為什么人們不能把靈與肉結合在一起談愛情?為什么為了欲望就拋棄了道德,理性和尊嚴?人文主義信念的有限性,理性拯救的有限性讓哈姆雷特的內心充滿惶惑與痛苦。信仰危機使他對自己作為一個人也感到厭惡,既然選擇生命成了一種虛無。他想到了自殺,想以死求得解脫。
生存的荒謬是哈姆雷特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輕,在價值虛無的撕裂中,他發出“生存還是毀滅”的人生疑問。“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在奮斗中掃除這一切,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安于現狀,接受克勞狄斯的安撫,自己仍可以與他人和睦相處、相安無事。但高貴的品行使得哈姆雷特蔑視這種不光彩的人生,從而也拒絕了叔父的威逼利誘。
隨著對社會的觀察越深,目睹的罪惡越多。哈姆雷特的痛苦也越大。現實給予哈姆雷特太多的打擊,不僅所處的社會危機四伏、動蕩不安,而且連遭親情、愛情、友情的三重打擊,母親在短短的時間里就改嫁給殺害父王的叔父,被欺騙引誘卻絲毫不加懷疑。還認為自己很有理性。愛人奧菲利婭溫柔純潔,但盲目聽信父親和兄長老于世故的“忠告”,輕易地懷疑和否定彼此純真的愛情,充當刺探愛人的工具。知己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只是看重哈姆雷特的王位繼承人身份,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就背信棄義,成為奸王的密探和幫兇。人世間在哈姆雷特眼里,剛開始還只是一個“長滿惡毒的莠草”的“荒蕪不治的花園”,到后來已成了“一所牢獄”。然而所有觸目驚心的罪行不僅沒有遭到正義的懲處,反得到了滿朝文武的擁戴,透過嘻笑的面孔,哈姆雷特看到的是荒淫腐朽的時代本質。對現實清醒的認識使得他意識到自身承擔的重負。
如果說父王鬼魂指派的復仇義務使哈姆雷特不得已留在了人世,那么重振乾坤的責任感可以說使他獲得了一種新的生命意識,正是在此意義上,對死亡他要選擇入世的超越——重新標定人生方向,重建自己的世界觀,面對現實不再消極而是選擇行動。這正是哈姆雷特對人生價值思索后獲得的一種抗拒死亡的意識,這種抗拒不是本能的、下意識的,而是高度自覺的。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曾說過:“沒有超越就沒有悲劇。”哈姆雷特的行為與其說是悲劇的,倒不如說是悲壯的。這種不坐以待斃的積極人生態度帶給人們精神上的是一種極大的震撼。
二、復仇血恨中的理性抗爭
拒絕俯就屈從,選擇超越苦難、直面人生,生存的困境會使哈姆雷特更痛苦。在種種難以應對的人際關系中,這種積極、主動、大膽的反抗選擇使哈姆雷特置身于世界之中,又不能成為世界的一份子,在“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境況下,他只有扮演瘋子的角色。這種亦真亦假的瘋,一方面是復仇者自御的理性需要而裝瘋,另一方面卻是內心沖突不能自拔產生精神危機的真瘋。
由于將個人復仇與重建社會秩序疊加在一起,在與社會邪惡和人性弱點的斗爭中,哈姆雷特想通過復仇重塑一個明君形象,也給世人樹立一個理想的“人”的楷模。責任使哈姆雷特接受了生活指派給他的復仇角色。并以此作為自己理想與現實的立足點來寄托人生。“戲中戲”是他行動的開始,在演戲與現實的對照中,哈姆雷特進行了客觀罪行的證實,也進行了反躬自省,同時對復仇行為是否仁慈、是否正義進行了深層思考,把簡單的因果報應變作對人的尊嚴、人的價值的憂慮。哈姆雷特執著地追求復仇的正當性和合理性,希望自己在行動上做得“絲毫不讓人家指摘”,以完成對自我人格的塑造。布萊希特說過:“中世紀時期可以把哈姆雷特的著名猶疑不決看作是他的弱點,把最后現實的行動看作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而我們卻認為這種猶疑是一種理性,而他最后的兇暴行為看作是一種倒退。”
在國王祈禱時。哈姆雷特有能夠一劍結果國王性命的機會,但在關鍵時刻,他選擇了放棄,延緩了復仇行動,因為他要“等候一個更殘酷的機會”。他說這一服續命的藥劑不過延長了國王臨時的痛苦,表面的理由是不愿讓克勞狄斯在洗滌靈魂時殺死他。以恩報怨。讓仇人上天堂去,骨子里卻潛藏著這種宗教理性背后的逆反心理——不能褻瀆神靈、陷自己于不義的顧慮。他認為以這種方式殺了國王,是對一個毫無能力的人所進行的卑鄙的暗殺活動,和克勞狄斯干的勾當沒有兩樣,不是一個正義的人應該采取的行動。
黑格爾說,哈姆雷特“所懷疑的不是他應該做什么,而是他要如何去做好它。”理性使哈姆雷特仇恨罪惡、產生復仇的念頭,也正是理性又使他厭惡血污,要對復仇作思考。徘徊于懲罰與不懲罰、殺戮與反殺戮之間,理性使人覺醒,而高度理性的哈姆雷特也由此歷盡了猶豫、躊躇的煎熬和無論怎么做都會有深重負罪感的折磨。
生存的險惡沒能讓哈姆雷特完成自身所負的歷史使命,為父報仇殺死敵人也只是在偶然中的結果,但是在擔負忍受多方面矛盾里,他保持了自己的本色,忠實于自己。執著地追求復仇的正義和人性的完善,他沒有讓自己融化于眾多矛盾之中,卻在執著顯示自己實體的過程中呼應了時代精神。
三、遭遇死亡時的坦然面對
為了尋求行動的正義,面對復仇的拖延,哈姆雷特一次次在心中嚴厲地譴責自己,強烈地批駁自己,這種內心沖突在墓地才得到和諧。當一度神秘與恐懼的死亡赤裸裸的擺在面前時。哈姆雷特終于大徹大悟人生的自然規律:無論是誰,無論生前怎樣榮華富貴、尊嚴高尚,死后都無一例外地化作泥土,亞歷山大的尸體可能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凱撒的尸體也許變了泥巴破坪,替人擋風遮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參悟讓哈姆雷特心中一直委決不下的東西終于得到答案,生的意義被死的平等所否定,生與死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為無計可避的死的結局所填平。
突破生死觀,哈姆雷特不再以物喜、以己悲。就能更坦然地面對死亡。順其自然,生死同構。死亡是人類的命定和歸宿,既然死亡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確定性和不確定性、可預測性和未知性,構成了人們對于死亡的無可奈何,死亡成了高懸生命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對待死亡的態度卻決定了人們的生存方式。當克勞狄斯挑撥比劍時,哈姆雷特接受了挑戰。對于生活,他選擇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是“隨時準備著”,為榮譽而決斗的他最終死在了精心布置的不榮譽的陰謀之中。面對如此強大的社會惡勢力,僅僅依靠個人力量來拯救社會,這種反抗必然會給自己帶來厄運。哈姆雷特的悲劇不可避免,造就他的時代也正好是毀掉他的時代。力圖超越卻終被裹挾在尖銳的社會沖突之中,這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種要求實際上不能實現的”悲劇。
直面死亡的態度使哈姆雷特得以在死亡的廢墟上構筑生命的意義。王子死了,但是他的抗爭卻給人們留下了一個不與邪惡勢力妥協的榜樣,他的長劍深深地刺入奸王的胸中,在流血犧牲中顯示了正義的光輝。那個手執長劍,孤軍奮戰的個人英雄已深深嵌入人們的腦海中。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生本身就是人超越死亡的戰場。在這個戰場上,人們通過各種形式的拼搏和戰斗與命運對抗,以獲得永存的人生價值。哈姆雷特的人生歷程及復仇心態正是如此,他具體有效的復仇行動因找不到生命存在本原意義的確證而失去了“熾熱的光彩”。迫使其以深沉的思想和敏感的激情去探索人生。由恐懼死后的神秘到坦然面對死亡,哈姆雷特始終將對人的本質意義的思考與自我抗爭聯系在一起。他用自己的思索與抗爭表明:盡管死亡使一切虛無,但人生的意義不在結果,而在過程中。我們應該正視死亡,在勇敢地面對死亡中增強自己的生命力,并以加強的生命力迎戰死亡,在肉體消逝的廢墟上建構出生命的意義,進而得到永生,完成對死亡的超越。哈姆雷特這樣做了,他得到了永生,如同創造他的劇作家一樣,哈姆雷特“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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