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對城市社會下層的認識與啟蒙

［摘 要］人力車夫是城市社會下層的代表。人力車夫經濟社會地位低，缺乏文化知識，中國共產黨在把人力車夫轉化成現實革命力量的過程中，實際上經歷了認識、啟蒙過程。

［關鍵詞］共產黨 城市社會下層 人力車夫 啟蒙

城市社會下層是中國共產黨奪取革命勝利的動力之一。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在調動城市社會下層民眾參加革命積極性方面經歷過認識、啟蒙階段。人力車夫是民主革命時期城市特殊下層社會群體。本文通過對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對人力車夫的認識啟蒙的分析，來揭示中共對城市社會下層認識啟蒙的軌跡。

一

人力車是指一種用人力挽拉的、供人乘坐的單座車輛，是民國時期廣泛流行于城鎮的交通工具。以拉人力車為職業的人就是人力車夫，或叫黃包車夫、東洋車夫。民國時期的報刊雜志對人力車夫的情況多有報道，時人評價：“人不幸做了人力車夫，實在是一種可憐的生活”，人力車夫無疑屬特殊的下層社會群體。

五四之前，李大釗、陳獨秀等初步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在向馬列主義者轉變的過程中就十分關注人力車夫的貧困性。1917年2月10日，李大釗在《甲寅》日刊上發表了《可憐的人力車夫》一文，其中寫道：“北京之生活，以人力車夫為最可憐。終日窮手足之力，以供社會之犧牲，始贏得數十枚之銅圓，一家老弱之生命盡在是矣”。這是目前所見到的共產黨人在五四前發表的最早的一篇有關人力車夫的文章。稍后，1919年4月27日陳獨秀在《每周評論》上發表了《貧民的哭聲》。在文中，陳獨秀借一位人力車夫妻子的口氣，描述了人力車夫家庭的悲慘命運：“我的可憐的丈夫，他拉車累的吐血了，如今我的兒子又在這大風雪中拉車，可憐我那十二歲的孩子，拉一步喘一口氣！”^［1］同年，毛澤東筆下的人力車夫也向時代發出了自己的“哀聲”：“我們是車夫，整天的拉得汗如雨下！車主的賃錢那么多！得到的車費這么少！何能過活!”^［2］

李大釗和陳獨秀對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城市社會下層的生計這個最基本的“經濟問題”頗為掛心，并探索著解決“問題”的方式。李大釗認為“拯此慘苦社會于風沙牛馬之中，則不能不望以警察之力干涉車主（指出賃人力車者）之設備。俾奔走勞瘁之車夫，稍受涓埃之保護，或足以聊慰其不平之情乎？”具體地說，就是希望警察“令車主每車備一避塵口囊，警察告以理由，令車夫于行路時使著之，一也；冬時備一雙手囊，二也；夏時備雨衣雨帽各一具，置車箱中備用，三也”。陳獨秀則寄希望于“財產階級”、“文武官”發發善心，關心人力車夫的生活^［3］。很明顯，李大釗、陳獨秀在五四之前將人力車夫問題的解決寄希望于外部強勢力量。

五四運動后，李大釗、陳獨秀等繼續關注人力車夫的命運。1919年6月1日，陳獨秀寫了《北京十大特色》一文，其中第五大特色是：“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六十幾歲的老頭子，都上街拉車”^［4］。同年12月1日，陳獨秀在其《告北京勞動界》一文中提出當時北京勞動界有三件“特別痛苦的事”，其中一件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也靠拉車糊口”，同時將人力車夫列為“無產的勞動階級”、“無產階級”的一個組成部分^［5］。

人力車夫的痛苦生活一直是李大釗、陳獨秀等人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們繼續思考著幫助人力車夫擺脫苦痛的辦法。1919年12月1日陳獨秀在《晨報》發表了《告北京勞動界》的文章，希望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勞動界要明白“自身所處的是什么境遇，并且有努力改善這境遇的覺悟。消極的努力就是不賭錢，不吃酒，不吸煙，不扎嗎啡針，不去當兵，不要早結婚配多養兒女。積極的努力，就是創設同業聯合（參看《新青年》七卷一號我做的《實行民治的基礎》）、勞動休養所、職業介紹所、補習夜學、儲蓄機關。這幾件事緊急，是要提前先辦”。并特別指出“北京的車夫有兩三萬，是要在車行、車廠以外另行組織”^［6］。同年，年青的毛澤東認為解決民眾苦難的根本辦法是實行民眾大聯合，但“大聯合必要從小聯合入手”，希望有“利害”的民眾分別“小聯合”，其中就希望人力車夫們聯合起來，也希望人力車夫從自身做起，實現自救^［7］。

與此同時，李大釗、陳獨秀等人也開始從思想上對人力車夫等下層勞動階級進行啟蒙。1920年5月1日，陳獨秀在一次對碼頭工人的演講中，就希望碼頭工人、人力車夫等工人明白自己的社會位置，“社會上各項人，只有做工的是臺柱。…若是沒有做工的人，我們便沒有衣食和交通”。還熱切地“盼望做工的人，快快覺悟自己有用、貴重”，快快“覺悟”起來，“第一步覺悟是要求待遇；第二步覺悟是要求管理權”，希望人力車夫等勞動階級從第一步開始“運動”^［8］。

二

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將工作重點放在城市，發展工人運動。在發展產業工人運動的同時，中國共產黨也十分注意發展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城市下層工人運動。1926年3月，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一文中指出：“都市苦力工人的力量也很可注意。以碼頭搬運夫和人力車夫占多數，…他們除雙手外，別無長物，其經濟地位和產業工人相似，惟不及產業工人的集中和在生產上的重要”^［9］。文章表明，共產黨人認識到以人力車夫為代表的都市苦力工人在中國革命中的重要地位，為發展人力車夫等苦力工人運動指明了方向。

然而，要把人力車夫中的潛在力量轉化成現實的革命力量卻并非易事。除1921年12月漢口人力車夫同盟罷工（而且還是在中途參加的）外，中國共產黨在初期組織人力車夫工人運動的活動成效并不大。如1921到1922年北京共產黨組織曾試圖組織人力車夫工會，將人力車夫組織起來，無果而終^［10］。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結果，除了年青的共產黨缺乏領導工人運動經驗以外，與人力車夫本身也有很大關系。

對于影響人力車夫革命積極性（或革命熱情）的原因，早期共產黨人也作了分析。首先，受中國古代\"搞政治不是下等人的事\"的思想影響，這種思想深深地刻印在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下等人”的腦海里。正如張國燾在黨的“一大”上所分析的那樣，人力車夫等“下等人”在“革命以后，則把政治看作是軍人個人的事情，即高級將領和普通軍官個人的事情，看作是那些在爭奪各種特權的斗爭中追求個人目的的各種政客的事情”。其次，人力車夫文化知識水平低，對政治形勢感知遲鈍。1923年12月鄧中夏在其《中國工人狀況及我們運動之方針》一文中分析：在中國工人中，“碼頭工、人力車夫為最苦。工人知識，亦略與生活程度相等”^［11］。20世紀30年代中共上海黨組織在對上海社會各階層的調查中，發現在各群體中“車夫文化水準最低，他們十分之八是文盲，十分之二略識幾個字。因此，他們對于社會、政治，不容易了解，只有憑自己的生活經驗與人們的口頭傳說，去知道一些”^［12］。再次，正如1926年毛澤東在其《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一文中所分析的那樣，人力車夫“不及產業工人的集中”，人力車夫工作、居住分散，“沒有集體生活習慣，浸透了保守的傳統精神”，容易養成“散漫”的生活習性，因而“不能團結”^［13］，不容易組織。

三

中國共產黨在發展人力車夫工人運動的同時，十分注意針對人力車夫的不足對其進行啟蒙宣導。

人力車夫普遍缺乏文化知識，因此傳統的報刊傳單啟蒙方式對人力車夫的作用不大。五四運動期間，武漢青年學生發行《學生日刊》。為便于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下層民眾了解當時的形勢，還特意用白話文編成。學生在售賣《學生日刊》時，確“有苦力多人，爭相購取”，但只是少數，或購買后交給識字者宣讀，但“其中有不識字者，遂央人講解，彼等俯首靜聽”^［14］。五卅運動期間青年學生也常用傳單方式進行宣傳，但通常所見到的場面是“一大堆人在那里聽念傳單”^［15］，而不是人力車夫自己“看”傳單。1935年上海法租界人力車夫罷工，共產黨人“又四處散發傳單”，號召車夫們起來反對國民黨政府、反對幫會，“可是沒有證據表明這些鼓動收到了效果”^［16］。這種結果既與國民黨政府和幫會的控制有關，但也不能排除人力車夫缺乏知識文化方面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過程中十分注意啟蒙方式的選擇，注意從文化知識上武裝人力車夫。黨的“一大”召開前，毛澤東等人就在長沙開辦過人力車夫夜校，毛澤東“親自給他們教課”^［17］。1921年黨的“一大”召開后，在其通過的“第一個決議”中就有成立“工人補習學校”的內容，規定“學校”的“最重要的方針是喚醒工人們的覺悟”。此后，中國共產黨人有組織的以各種方式教人力車夫識字，提高其文化水平，從而喚醒其階級意識。

在參加完黨的“一大”會議后，毛澤東回長沙繼續親自給參加夜校的人力車夫上課，教人力車夫識字。1930年共產黨員張甲洲等人受組織安排為清華大學附近的人力車夫和農村村民40多人辦了一所民眾夜校。在夜校里，張甲洲等共產黨教員每天晚上輪流授課，教人力車夫識字、學文化，還向人力車夫講愛國革命故事，啟發人力車夫覺悟。

“世界最悲慘之勞力，莫過于人力車夫也”。人力車夫社會地位低，容易形成自卑心理，正如一位人力車夫所說的“我們是苦力，誰也看不起我們”^［18］，因此很容易把自己封閉起來。

中國共產黨人在對人力車夫宣傳啟蒙中很注意人力車夫這種自卑心理，主動接近人力車夫，尊重他們，和他們打成一片，使他們找到了人的尊嚴。五四運動后，毛澤東在長沙就主動地接近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工人，“他的誠懇的心，老實樸素的態度，簡單、透徹的語言能夠使任何工人信服”。當時到毛澤東家拜訪他的人常坐著人力車來，毛澤東不僅把客人讓進屋內，還“請車夫進來喝茶，和他談話，后來派羅瓚賢同志專作人力車夫工作，常和車夫漫談，長談”^［19］。

一些共產黨員為接近人力車夫，還親自拉車，體驗人力車夫的甘苦。大革命時期陳延年在擔任中共廣東區委書記期間，就常到工人中去，和人力車夫一起拉車干活。他不但到這些窮苦勞動者家庭探訪，還向他們學習拉人力車，做人力車夫的學生。由于他的身體健壯，干勁十足，他常代年老病弱的車夫出車，并把賺回的錢全部交給車夫，因此他在人力車夫中享有很高的威信，都把他當作自己人，稱呼他為\"老陳\"。人力車工會很快組織起來，發展了黨員。香港有的報刊發文譏笑共產黨的高官竟為人拉人力車，陳延年一笑置之^［20］。

不僅如此，共產黨還鼓勵、組織人力車夫進行斗爭，在斗爭中增強其階級意識。1919年12月，漢口租界發生了一次人力車夫同盟罷工。人力車夫們一開始對罷工沒有信心，但是當武漢共產黨組織主動介入后，這次人力車夫罷工斗爭的組織者樊一狗“馬上轉憂為喜”，激動地說：“先生！我們是苦力，誰也看不起，你們這樣熱心幫助我們，叫我們更有勁了！世界上真有好人啊！”其后，武漢共產黨組織提出“作合法斗爭”的建議，還對樊一狗等人力車夫的領頭人進行“有計劃的宣傳教育”，鼓勵他們拿起團結的武器。最后，人力車行老板被迫作出讓步，并同意人力車夫組織“人力車工人工會”。

很顯然，中國共產黨很早就把城市社會下層納入關注的重點，并認識到城市下層的力量。為把包括人力車夫在內的城市社會下層轉化成現實的革命動力，共產黨對其開展了有組織的、持續的啟蒙活動。在啟蒙的方式上，共產黨注意與城市社會下層的實際情況聯系在一起，具有針對性，“更為民間化，在技巧上也更加完善”^［22］。正是在中國共產黨人的啟蒙宣導下，社會地位低下的城市社會下層開始關注國家前途命運，以至乾坤逆轉。

注 釋：

［1］［3］［4］［5］［6］［8］《陳獨秀文章選編》（上），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384、386、418、450、450-451、520-521頁。

［2］［7］［17］［19］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編：《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一冊，1979年版，第442、442、607、607頁。

［9］［《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1970版，第8頁。

［10］［13］《“一大”前后》（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8月版，第98、98頁。

［11］《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一），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62頁。

［12］朱邦興等：《上海產業與上海職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675頁。

［14］《時報》1919年7月3日。

［15］《中國工運史料》1980年第4期。

［16］［美］裴宜理著，劉平譯：《上海罷工——中國工人政治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18頁。

［18］《包惠僧回憶錄》，人民出版社1983版，第73頁。

［20］《百年潮》2000年第2期。

［22］李孝悌：《清末下層社會啟蒙運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49-251頁。

責任編輯 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