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小伙田小六一臉沮喪地從飯館里走出來,他知道老板沒看中他,讓他回家等通知的話是句推托話。
他決定再去別的地方看看,那么多飯館,肯定有要小工的地方,他想。
他去推自行車,卻突然發現自行車沒了蹤影,他心里一陣發涼,這才想起,剛才去店里應聘時忘了鎖自行車了。他有不鎖自行車的習慣,這是在家里養成的,家里村小人稀,人們從來不鎖自行車。
“唉,人倒霉,放屁都砸腳后跟。”他懊惱著。到上海已經快一個月了,至今還沒找到活兒,他住在老鄉狗蛋那里,晚上和狗蛋通腿時,狗蛋嫌他腳臭,讓他爬起來再洗一洗,但再怎么洗還是有股臭味。狗蛋知道他跑路跑得辛苦,便把自行車借給了他,沒想到讓他給搞丟了。
他落魄地沿著人行道走著,人行道邊上停放著許多自行車,看著這些自行車,他想:“偷車人也是,這么多自行車不偷,干嘛非要偷他的那輛呢?閻王爺不嫌小鬼瘦!”
“要是誰的自行車也沒鎖就好了,這樣,自己也可以順手牽羊騎著走了,”他突然這樣想。
“你這是做夢娶媳婦——想得美!”他忍不住笑了,他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太幼稚,“誰會不鎖自行車呢?誰會像你這樣馬虎呢?”
雖然他知道沒人不鎖自行車,但他仍邊走邊看,真希望有輛自行車沒鎖。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真的看見一輛沒鎖的自行車,這是輛很新的女式自行車,車鑰匙正插在鎖孔里。
他的心止不住砰砰跳起來,但他沒有馬上去推,而是裝作沒發現這個情況似的從自行車跟前走過,目光卻從眼角朝周圍掃視著,他要看看自行車的主人是不是在附近;走了一段路后,他又折回來,又像沒發現這個情況似的從這輛自行車前走過。
周圍沒什么人像這輛自行車的主人,附近有個售報亭,時值中午,已沒什么人買報,賣報的中年漢子正瞇著眼,懶洋洋地坐在那里曬太陽;旁邊還有個擦皮鞋的,擦皮鞋的向每一個從面前經過的人投去殷切的目光,但沒人理會他,大家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從他面前走過。
確信沒人注意后,他決定推走這輛自行車。他深吸一口氣,穩穩神,然后像這輛自行車的主人一樣走到自行車跟前;但是,當他剛向自行車伸去手時,突然一陣凄厲的警笛聲傳了過來,他一哆嗦,手像被火燙著一樣縮了回來,兩腿一軟,差點兒癱在地上。
他原以為是警車開了過來,后來才發現是輛救護車。上海鳴警笛的車太多,他一直分不清什么樣的車子鳴什么樣笛,剛才他誤把救護車當成警車了。
救護車飛快地朝著一扇大門里開去,這時他才發現,那里是家大醫院,這時他突然想,會不會是這輛自行車的主人的什么人也住進了這家醫院,她忙著照護病人才忘了鎖自行車?
他又猶豫起來,心想,人家家里出了病人,本來就很著急,要是自行車再被人推走不是更著急嗎?他體會得到自行車被人推走的心情。
他決定放棄這個念頭。
他毅然決然地走了。這是想得到的,拒絕某種誘惑是需要毅力的。但是,走出幾米后,他又停了下來,他想,自己的自行車沒鎖就被人推走了,要是這輛車也被人推走怎么辦?
“不行,我得幫這輛車的主人看著。”他對自己說,又折回來,又像這輛自行車的主人一樣靠在自行車上。
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人們一撥一撥地從他面前經過,但就是沒人停下來。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人走過來,在他簡直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一個高個子女同志過來了,她徑直走到他跟前,看了他一眼,說“麻煩你讓一讓。”
他便往邊上讓一讓,他想告訴那個女同志“你的自行車沒鎖”,但他嘴張了幾張沒說出來,向人表白自己在做好事是件讓人難為情的事。
那個女同志將提包放進車籃里,便伸手向口袋里掏東西。他知道她要掏鑰匙,想告訴她車鑰匙在車上哩,但看她一臉冷漠的樣子,又失去了勇氣。
那個女同志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沒摸出車鑰匙,便又從車籃里拿過提包繼續尋找,仍然沒找著,她便停下來,瞇著眼思索起來。他知道她在想車鑰匙放在了何處。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提包就走,他知道她以為車鑰匙忘在醫院病房里了,她要回去拿鑰匙,他知道不能再不說了。于是,他便說“你的車鑰匙在車上哩!”
那個女同志停住了腳步,扭過頭,疑惑地看看他,又疑惑地看看車子,果然發現車鑰匙在車上。
“看看,我急昏了頭。”那個女同志拍拍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推起自行車便走。
他心里有點兒失落,為了看守這輛自行車,他等在這里足足有兩個小時,可這個女同志連聲“謝謝”都沒說。
那個女同志走了,她跨上自行車,像只老母鴨一樣搖搖擺擺地走了。走了十多米的光景,突然又停下來,又推著車折回來,看了看他后問道:“你知道我的車沒鎖?”
他點了點頭。
“這么說,你幫我看了好長時間的自行車?”她又問。
他又點了點頭。
“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是河南人。”
“你在什么地方上班?”
“我剛到上海,還沒找到活兒。”他急急地說,找不到工作簡直把他急瘋了。所以,任何人問他在什么地方上班時,他都會這樣說,他希望能得到別人的幫助。
那個女同志又看看他,問:“你愿不愿意到我單位上班?”
他一愣,轉而驚喜起來,忙答道:“愿意。”
“你按照上面的地址找我。”那女同志說,遞給他一張名片,又騎上車走了。
他接過名片,忙不迭地看起來,這是家信息公司。什么信息公司,名字中的一個字他都不認識,他只有初中畢業。本來還準備上高中的,但他見和他同歲的狗蛋在上海打一年工后,回家時穿著西裝,系著領帶,手里拿著手機,牛得不得了,便也不上了,來到了上海。他又看了看名片上的總經理三個字,他沒想到這個女同志還是個總經理,他知道總經理是單位里最大的官兒。既然總經理讓他上班,這事絕對是鐵定的了。
他好高興,回來的路上他是蹦著走的,他覺得上海真好,天是那樣的藍,樓是那樣的高,道路兩旁的花草樹木是那樣的好看,他覺得上海的人也很好,老人慈祥,小伙子帥氣,大姑娘漂亮。他想對他們說他找到工作了,工作單位是家信息公司,信息公司,知道嗎?信息公司就是搞信息的,但他沒說,他覺得突然向人家說這事有點兒唐突,他便沖著人家笑,人家也向他笑,他見連那些漂亮至極的大姑娘也向他笑,他愈發高興,在一個沒人的地方他跳了個高,在心里喊道:“上海,你真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