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被螺絲釘打敗的女人

家里的工具柜開關頻率甚高，有很多工具以前在國內時都不曾見過，別說是用了。但現在我常常戴上帆布手套使用它們，比如組裝家具、裝飾家居，甚至買回來的嬰兒學步車、BABY餐椅、玩具等都會用到這些工具。跟國內的朋友說起我在家里許多時候像個工匠，他們馬上就會問，那你老公做什么？

在國內通常認為家里需要使用工具的事情應該是男人做的。中國人習慣在女子前面加個“弱”字，自然“弱女子”和那些冰冷堅硬的工具是不相配的。但是來到加拿大以后，我發現在西方人的概念里并沒有這個分別。就說我去買工具的那家叫“CANADIANTIRE”的店吧，我剛剛來時丈夫帶我去那里，我一進門就想快點結束，既沒有化妝品的芳香也沒有時裝的誘惑， 類似國內的五金交電商店，但門類要齊全得多，規模也大。我們華人一般對那些工具普遍缺乏認識，并且我們總是得意于我們做很多事情都只是用那一種工具，就像我們用一雙簡單的筷子可以夾那么多的菜。常聽我們華人說洋人比較懶比較笨，他們做什么就得有什么工具。可是那些工具真的讓你做起事來得心應手，手到擒來，自然也就方便女性的使用。有了加拿大的生活經驗，我不敢再得意于一雙筷子可以夾很多菜了。在CANADIAN TIRE 我買了一套螺絲刀，一把柄配幾十個不同形狀大小的頭，碰到什么樣的螺絲就換什么樣的頭，十分便捷。可惜，我發現很少有華人女性來這里光顧，大概華人女性跟我起初的心態差不多，認為那不是女人來逛的店，但我每次都看到不少洋女性來買我們認為應該是丈夫來買的東西。但這里的電視廣告在推介某些家用工具時常常以女性來演繹，這除了廣告商有些性視覺的考慮外，客觀上也起到了鼓勵女性使用工具的作用。本地19頻道有幾檔裝修房屋、家居裝飾的欄目，忙碌在現場的女主持人很是諳熟各種工具的使用，看她得心應手的使用，那絕對不是做秀，我從女主持人的介紹和動作中也認識了很多家里用得上的工具，再去逛CANADIAN TIRE 時如同剛開始聽懂英語看原版電影一樣興致盎然。

我曾問過一位因為職業使她有很多機會接觸華人的白人女性：“中國女性和加拿大婦女相比誰更會使用工具？”她回答：“加拿大女性。”其實稍稍留意一下，就不難發現加拿大電視節目和日常生活里使用工具的女人屢見不鮮。喏，我電腦臺邊上的掛歷正好翻開的一頁上，也是位身著牛仔工裝褲的女性在粉刷墻壁。如打理花園這樣既需要體力也需要掌握工具的勞作，也常看到白人女性穿著橡膠靴、駕著剪草機在自家花園里“突突突突”。

我家后面的房子有個很大的私家花園，天氣一暖就見那位白人太太在花園里修剪花草，將冬天收起來的戶外桌椅、陽傘重新布置出來，然后看到她和她的先生坐在白色鏤空靠背的椅子里飲茶，那幅畫面就跟廣告里精心攝制出來似的。鄰居的花園使我想起上海衡山路上有個帶后花園的叫“莎莎”的咖啡館，時尚女性喜歡坐在那里享受下午茶，可她們中很少人有興趣如我的鄰居太太那樣在花園里勞作。

國內曾有“一顆螺絲釘打敗一個獨身主義”的說法并獲得許多認同。我有個女同學曾跟我說，如果她的先生跟她離婚的話，她再婚會比坐火車還快。她說這話時并非有外遇，只是因為先生當時在英國，家里的燈也不亮了，水龍頭也漏水了，鑰匙插進鎖孔里怎么就轉不動了，等等，這些要使用五金工具的事情讓她很煩心。有不少單身女性也就是因為這些瑣事，要勞駕男人來幫忙，便放棄了感情上原則。但會選購和使用工具的女人，如果是單身的話，她是不大會被一顆螺絲釘打敗而委身于他人的。能夠掌握各種工具的女人也會比較有可能把握住精神上和感情上的獨立，即使她是不外出工作只在家里做主婦，她在人格上也是不肯依附的，學會使用工具有助于改變女性軟弱無助的心態。比如開車也是一種工具的使用，坐在丈夫駕座邊上的女人和自己駕車的女人，其感覺顯然是不一樣的。

記得當初在移民英文班里，老師問班上的學生現在有沒有工作，大部分女學生都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現在只是個“HOUSEWIFE”（家庭主婦），老師立刻給大家一個新詞“HOMEMAKE”。

我在中文版的英文詞典里查不到這個 詞， 后來就常常在跟西人打交道時聽到這個詞從他們嘴巴里說出來。比如，隔壁的西人老太太拿了些花生餅干來給我們吃，特別說明不是從店里買來的，是自己做的，“It誷 home-made.”( 自制的)。然后大家嘗一塊，就大大夸獎一番， 隨后老太太就十分得意十分滿足地自己也吃一塊，邊吃邊說她如何如何做的。

以西人的風俗， 如果是店里買來的，無論多么有名的店家買來的，也不值得炫耀，也就不能驕傲地聽人家夸贊了。 還有我的英文老師，到圣誕節的時候就帶到課堂一只旅行箱， 從里面拿出面粉做的彩色圣誕樹和屋頂覆蓋著白雪的房子，還有用各種花樣的領帶制成的一幅很大的掛毯。有一次還叫了兩個同學到臺上幫忙，展開一條用無數碎布頭縫制的拼花棉被。其實那被子很像我小時候看到的農村婦女因為貧窮和節儉所縫紉的百衲衣。 老師秀過這些東西后，就拿出照片給大家看她的朋友，說這些漂亮的藝術品都是HOMEMADE， 是照片上她的好朋友做的。然后老師就端出一盤形狀像圣誕樹一樣的餅干，分給每一個同學嘗嘗，并說明這也是HOMEMADE。那是自己的勞動，而且往往是有創意的勞動，是靠自己的雙手做出來的，不是花錢就可以買來的，言下之意就是比花錢買來的更有意思更有價值，所以也就更值得表揚。

除了這些細軟的活計，本地女性還很驕傲地展示她們在家做的那些在華人眼里應該是男人做的事情，比如，裝修房屋。我的一位洋人女老板兼模特，公司產品的廣告目錄上有她婀娜多姿的形象。平時來上班穿得十分考究，身上的許多衣飾都是來自那種顧客稀少的高檔專賣店，可是她扛起工程梯雄赳赳的樣子簡直不把自己當女人。有次，她很興奮地告訴我，她在這個周末完成了一項偉大的工程：把家里的墻壁顏色全部改寫了。她的房子很大，要全部刷新真是不小的工程呢。她說她已經跟丈夫分居，所以要給自己一個全新的感覺，給墻壁換一種新的顏色，就好像給自己換了個新的心境，而且粉刷墻壁是很有藝術性的工作，它會給人全新的視覺享受。

我漸漸明白了， 那些在家里做出“HOME－MADE”的人就是“HOMEMAKE”，她們的勞動是有創意有情趣的。記得當初老師這樣解釋：加拿大婦女是不喜歡被人稱作Housewife，因為這個詞帶有依附性。 老師低下頭用身體語言演繹了這個單詞給人的感覺，然后仰起脖子教女生振作地說HOMEMAKE。教室里響起一片帶著笑聲的“HOMEM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