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手術(shù)者
當他被推向手術(shù)臺
風沒有來,雨沒有來
世界從手術(shù)刀泛起的寒光中
觀察著他
他既沒有破損,也沒有愁容
好像他只是手術(shù)室里的一個器具
只是一張白床單一本病歷
或是一面阻擋欲念的
白墻壁。 一支已經(jīng)平息欲念的
溫度計。他既沒有遺漏,
也沒有被涂改
五十四張紙牌,湊成他的身體
而世界只是一個對象
第二方是過去,第三方是未來
他是第四方。他呼風,喚雨
他出牌,閃光
他拆散,剖開。從胸襟中掏出星星
他說一顆星星就是一個詞
一顆星星就是一種疾病
星光只是求生的念頭
與抒情無關(guān) 與自身無關(guān)
與拯救無關(guān)
王小妮:我的漢語愛人
她會下蛋。第五十年了
她還在誕生。
蛋,越來越大
一落地,全是炮彈
我狐疑的時候
她挺著,透明的肚子
里面的鐮刀,燃著硝煙
她雖然老了
但仍然是我,所追求的
鮮花。是我的江湖里
所缺少的,那條沉船
她每下一只蛋
我都會敲擊一次
看看到底有沒有,空的殼
破的殼,沒用的殼
適合做我的 故鄉(xiāng)
我僅僅見過她一次
在深圳的殼里。我與她的
夕陽里。我與她
被層層的衣裳,隔斷 遮蔽
我像侍應生一樣,
禮貌地,送別她
我知道,她只能是我的凍土
不可能是我的新芽
梁小斌:擁有天堂的人
我需要一個藏起來的天堂
更需要一個暴露的天堂
我需要一個由黃金構(gòu)成的天堂
更需要一個被黃金拒絕的天堂
我需要一把梁小斌的鑰匙
需要他交出,一個國家的天堂
哪怕這個天堂
小于鎖孔 小于梁小斌
裝不下我的蟻丘
黃金明:密封者
他的心里,還沒有果子
沒有煙葉,沒有酒柜
雪茄在古巴
他在廣州里的化州
他的眼睛里,還有蝌蚪
還有泥漿。還有魚鉤可以放下去
我與他對視的時候
竟發(fā)覺自己寸草不生
他說火柴,我說安慰
誰把我們棄于七十年代?
前面有夜鶯,后面有青樓
白云區(qū)的巢穴里
我問價格,他問價值
鄒靜之:父親之一二
我擁有兩個父親
第一個父親用于驅(qū)趕
第二個父親用于攔截
我擁有兩個故鄉(xiāng)
第一個故鄉(xiāng)喊“去”
第二個故鄉(xiāng)叫“來”
我擁有兩個鄒靜之
第一個是行人
第二個甄別行人
簡寧:刮風的男子
他日復一日地刮風
以至他的空氣很干凈
他年復一年地刮風
以至他的笑意很干凈
他一輩子都在刮風
以至他的兒女很干凈
軀殼飄散,人飄散,人言飄散
飄不散的只有真相
恰如風本身
謝湘南:嚎哭的人
我一直在剝開這個人
剝了一層,還有一層
里面一直在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一層一層地剝
他一遍一遍地哭
我一直在剝削這個人
剝了硬的,還有軟的
剝了熟的,還有生的
里面一直在哭:
“放過我,放過我”
我一邊剝,他一邊哭
我一直在剝奪這個陌生人
剝了金的,還有銀的
剝了黑的,還有紅的
剝得只剩下心臟了
里面還在哭:
“摁住它,摁住它
不要讓它動,不要讓它動”
我一邊剝,他一邊哭
可我憑什么摁住這個世界
我也摁不住這個世界
我只有不停地剝
不停地剝 剝 剝 剝個不停
試圖把哭聲
剝離這個世界
黃禮孩:怕蛛絲的人
他在畫室里,脫衣服
在臥室里,他脫皮
他時軟時硬
但總是顯得很干凈
他一直在笑,不知道笑什么
被他笑過的事物,
仍然在這兒
被他笑過的蒼蠅
仍然在翱翔
在畫室里。他的肉體
與蒼蠅的肉體
只是畫面的兩塊陰影
我一筆一筆地,畫他
畫一只蜜蜂,預防他開花
畫一個面具,防止他生氣
畫一個柵欄,把他與哭泣
分開。在敞開的畫室
我畫出了,他的馬腳
卻找不出,一條韁繩
幸好,我找不到牽制他的
線。因為哪怕是一根蛛絲
對于他,都是一把屠刀
多多:南與北之間的老人
南與北之間
一定有一個多出的太陽,一定有
一定有一條流向兩端的河流,一定有
一定有一塊包著種子的石頭,一定有
一定有一口挖出多多的礦井,一定有
一定有一個多多,被當做遺產(chǎn)
一定有一個多多的孩子,把多多揮霍
舒婷:新聞人物
她站在山頂上。風很緊
她很安祥。距離慈祥很近
她的孩子聚在山腳下
她慢慢地,撬動石頭
石頭也會枯萎。大石頭碎成
小石頭。小石頭碎成
沙子。風很緊。大風帶來
沙塵暴的消息
她站在山頂上。風很緊
她很安靜。距離安息很近
她的行人聚到山坡上
大風慢慢地,撬開她
舒婷也會枯萎。舒婷碎成
舒婷的新聞。舒婷的新聞
被舒婷以外的新聞
一一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