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來,在講臺上我已經站了十年了。十年時光,對于一個兒童來說,像一塊飴糖,稍不留神滑進了腸胃,口中還留下芬芳和香甜;而對于我,則像搭乘一列快車穿過美麗的風光帶,腦海中全是收攬不住的遺憾與感慨,以及回味與反思。
畢業那一年的八月底,我們像以往的師范生一樣,到縣教育局領取分配通知單。照例,先開會,主任講形勢,局長提要求,其實大部分人都在渴望早一點領到那張承載自己前途的薄薄信箋。會議終于結束了,一個個領著封面上印著縣教育局字樣的專用信封,厚厚的牛皮紙遮掩著,給人幾分神秘。很多頗具幻想的家伙,還悄悄地背著人拆開信封,好似算卦一般,不知上帝賞賜一個什么命運。事先有備而來的,大都是老子還在發揮余熱,拿著信封就離開,那份瀟灑與自信頗令人羨慕。我的老子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自然也自信,拿了通知書就走,就因為這瞬間的迅捷還曾令同行者頗感意外:這小子什么來頭,竟這樣不動聲色?
通知書上的內容無需猜測,反正我看也沒看就交到一個鄉鎮初中的教導主任手里,描繪這所初中,著“破落”二字可矣。那位教導主任接到我的通知單,特別高興,因為這“破落”留不住思想“積極向上”的人,我是第一個自愿到這里任教的大專生,所以主任破例拉我到校門外幾里遠的小酒館喝了兩杯。或許是因為自己從此徹底告別“有出無進時代”而邁入“小康”,或許是笑看他人為求得一份美差四處奔走而憔悴玉損,總之,那晚我第一次海量了。第二天起來,滿腦子還是酒精的氣味,唯一能夠回憶起的,就是頭晚站在那個小酒店門外,想象那場景,分明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只不過還沒有下雪。
中午時分,我告別那位熱情的教導主任,騎著自行車到同學處玩。恰巧,趕上同學籌備結婚,正滿屋張燈結彩,忙得不亦樂乎。送給老同學們的請柬早已寫好,一直沒送出去,我就自告奮勇充當信鴿,騎著我那輛破驢去呼朋喚友。穿梭在趕街的人群中,車子唧唧的叫著,似乎對我這種沒得休閑的奔波提出抗議。
“克章!王克章——”我轉臉尋找喊聲,原來是我上高中時的唐老師。我急忙跳下車,跑到老師跟前。“唐老師呀,您好,這么長時間沒有見您了!”“你這孩子怎么這樣不珍惜機會,學校的課已經給你排好了,你怎就是不沾邊?”我納悶,老師劈頭蓋臉對我就是一通狠訓,還像我在他班里讀書時那樣。“唐老師,您說的我不明白……”唐老師沒等我說完,“根據今年師資分配情況,我們學校特向教育局打報告,把你分配到我們高中,還不趕快到校報到!”我在片刻的發蒙后醒悟:“可我的報到證已經交到初中了!”“你沒看見分配通知書上是‘高中’?真粗心!”唐老師撂下話走了。
我急忙騎車往回跑。怎么會呢?要知道每年想進高中的人排成隊,我又沒找關系,怎么能進“吃皇糧”的高中呢?古人說,事非目見耳聞不可臆斷其有無,可分配通知書我似乎好象但確實是看過的,怎么會錯呢?
事實是我和那位請我吃飯的主任都看錯了,準確地說,是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那位主任又相信我的誠實而未看,最終導致了一場騙吃的笑話。后來我才知道,那年的師范畢業生就業要想找到很好的單位,都是上門自我推銷,展示自己;而我,只不過是因母校的師長比較了解,沒有考查就錄用了,揀了個空缺罷了。
今天看來,如果我不是過分相信自己的判斷,就不會出現中途的差錯;如果我不是路上偶遇唐老師,沒有人告訴我,高中母校也就另選他人,我的人生道路也就改寫了。其實,人在做很多事情時都是這樣,自己已預先設置好答案,于是就不愿意再繼續努力,而當結果真的印證了自己的預料時,還標榜自己的偉大——殊不知這正是最大的可悲。
好在我的故事并沒有以悲劇結尾,而成為一段值得不斷回味的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