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新建小竹樓記

黃州新建小竹樓記^①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jié)，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yuǎn)吞山光，平挹江瀨。幽闃遼，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diào)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

公退之暇，披鶴氅，戴華陽巾，手執(zhí)《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清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fēng)帆沙鳥、煙云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

彼齊云、落星，高則高矣！井干、麗譙^②，華則華矣！止于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③。戊戌歲除日，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幸后之人與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選自《小畜集》)

[注釋]

①選自《小畜集》。黃州，州名，治所在黃岡（現(xiàn)在湖北黃岡）。②齊云、落星、井干、麗譙都是樓名。③西掖：中書省，中央行政機(jī)構(gòu)。

[文學(xué)常識積累]

王禹（ch8ng）（954～1001），字元之，濟(jì)州巨野（今山東省巨野縣）人。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983年）進(jìn)士，官至翰林學(xué)士，遇事敢言，因此屢遭貶謫。他是北宋初期首先起來反對唐末以來浮靡文風(fēng)的優(yōu)秀作家之一，詩文風(fēng)格平易樸實(shí)，提倡“句之易道，義之易曉”（《答張扶書》），反對艱深晦澀，雕章琢句，為后來的歐陽修、梅堯臣等人的詩文革新運(yùn)動開辟了道路。著有《小畜集》《小畜外集》。

[閱讀提示]

本文寫在王禹第二次貶官期間。公元997年，剛即位的宋真宗把王禹召回京師，從而結(jié)束了他的第一次貶謫生活。但是，王禹依舊直言敢諫，不畏權(quán)貴，所以時隔一年，王禹再一次“拜受”了貶官詔令。公元999年的中秋佳節(jié)，身在湖北黃州的王禹，眼望著溶溶月色，禁不住千思萬慮涌上心頭，奮筆寫下了此文，表達(dá)了他遭貶之后恬淡自適的生活態(tài)度和莊重自持的思想情操。《黃州新建小竹樓記》是一篇通曉暢達(dá)的佳作，文章先寫了黃州竹樓之多，以及竹樓“價廉而工省”的特點(diǎn)，接著就闡述“價廉工省”的竹樓給自己帶來的愉悅。作者感慨竹樓生活是“謫居之勝概也”。其得意于自然之情溢于言表。作者沒有正面描寫竹、贊美竹，而是描寫以竹所構(gòu)建的竹樓，這實(shí)際上是他的“心靈宅宇”。

[知識考查]

1.對下列句子中加點(diǎn)的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比：并，連

B.幽闃遼，不可具狀 狀：描述

C.宜詠詩，詩韻清絕 絕：斷絕

D.第見風(fēng)帆沙鳥、煙云竹樹而已 第：但，只

2.下列各句中的“之”與例句中的用法相同的一項是（ ）

例句：亦謫居之勝概也

A.竹工破之，刳去其節(jié)

B.皆竹樓之所助也

C.竹之為瓦，僅十稔

D.四年之間，奔走不暇

3.下列各句中，加點(diǎn)的詞語在文中的意義與現(xiàn)代漢語相同的一項是（ ）

A.雉堞圮毀，蓁莽荒穢

B.止于貯妓女，藏歌舞

C.江山之外，第見風(fēng)帆沙鳥、煙云竹樹而已

D.幸后之人與我同志

4.下列各句是對文章的闡述，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文章從黃岡用竹瓦建屋說起，寫登樓遠(yuǎn)眺，寫樓中六宜，寫謫居情懷，著墨不濃，情韻淡遠(yuǎn)，樸實(shí)感人。

B.第二段寫竹樓的雨聲、雪聲、鼓琴聲、詠詩聲、下棋聲、投壺聲，共同烘托出了一個清幽宜人的境界，反映了作者瀟灑淡泊的生活情趣。

C.自乙未到戊戌歲，作者四年連遭四貶，文中詳細(xì)述說，流露出對世事無憑的哀傷。

D.本文是作者被貶為黃州刺史時寫的。文中極力渲染豁達(dá)自適的謫居之樂，把廉價省工的竹樓寫得情趣盎然，卻隱含了作者宦途失意的情懷。

5.將文中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

⑴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⑵非騷人之事，吾所不取。

⑶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答案點(diǎn)撥]

1.C（絕：極）

2.B（“之”在A項中為代詞;在B項中為結(jié)構(gòu)助詞;在C項中用在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dú)立性；在D項中為音節(jié)助詞）

3.A(B項“歌舞”在文中是指能歌善舞的人;C項“江山”在文中是長江高山的意思;D項“同志”在文中是志向相同的意思)

4.C（作者未四年連遭四貶）

5.⑴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因為它的價格便宜而且省工。

⑵那不是文人的所作所為，我不屑于贊美它們。

⑶繼續(xù)修繕?biāo)敲催@座竹樓就不會朽爛了。

[參考譯文]

黃岡地方盛產(chǎn)竹子，大的粗如椽子。竹匠剖開它，削去竹節(jié)，用來代替陶瓦。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因為它的價格便宜而且省工。

子城的西北角上，矮墻毀壞，長著茂密的野草，一片荒穢，我因而就地建造小竹樓兩間，與月波樓相接通。登上竹樓，遠(yuǎn)眺可以盡覽山色，平視可以將江灘、碧波盡收眼底。那清幽靜謐、遼闊綿遠(yuǎn)的景象，實(shí)在無法一一描述出來。夏天，降下驟雨最相適宜，會聽到瀑布的聲音；冬天飄著大雪最為適宜，（這時小樓）會聽到碎玉落地般的聲響。（這里）最適宜彈琴，琴聲和諧流暢；最適宜吟詩，詩韻清新絕妙；最適宜下棋，棋聲丁丁悅耳；最適于投壺（也叫射壺，古代一種游戲），箭聲錚錚動聽：這些都是竹樓所促成的。

公務(wù)辦完后的空閑時間，披著鶴氅，戴著華陽巾，手執(zhí)一卷《周易》，焚香默坐于樓中，能排除世俗雜念。這里江山形勝之外，但見輕風(fēng)揚(yáng)帆，沙上禽鳥，云煙竹樹一片而已。等到酒醒之后，茶爐的煙火已經(jīng)熄滅，送走落日，迎來皓月，此亦是謫居生活中的一大樂事。

那齊云、落星兩樓，高是算高的了！井干、麗譙兩樓，華麗也算是非常華麗了！可惜只是用來蓄養(yǎng)妓女，安頓歌兒舞女，那就不是文人的所作所為了，我不屑于贊美它們。

我聽竹匠說：“竹制的瓦只能用十年，如果鋪兩層，能用二十年。”唉！我在至道元年，由翰林學(xué)士被貶到滁州；至道二年調(diào)到揚(yáng)州；至道三年重返中書省。咸平元年除夕又接到貶往齊安的調(diào)令。今年閏三月來到齊安郡。四年當(dāng)中，奔波不息，不知道明年又在何處！我難道還怕竹樓容易敗壞嗎？希望接任我的人與我志趣相同，繼續(xù)修繕?biāo)敲催@座竹樓就不會朽爛了。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供稿/安徽歙縣二中鮑亞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