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產能過剩的幾點思考

一、何謂產能過剩？

準確界定“產能過剩”的內涵和判斷標準是正確認識“產能過剩”問題，制定相關政策的基礎。當前社會上普遍將“生產能力大于消費需求”或者用“供過于求”作為判斷“產能過剩”的標準，這種認識有待斟酌。

從理論上講，生產能力大于消費需求（供過于求）是市場經濟體制下經常出現的現象。這種現象對經濟發展會產生正負兩個方面的影響。正面影響主要包括促進市場競爭、淘汰落后產能、推進技術進步、改善企業的經營管理，產品價格下降等。正面影響不僅使廣大消費者從中受益，也提高了國民經濟整體水平。負面影響主要包括庫存增加、利潤減少、企業經營困難，進而加大了銀行貸款的風險，引發通貨緊縮，甚至出現部分企業倒閉、破產，增加失業，影響了社會穩定和國民經濟持續穩定發展。

供過于求的正面影響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發揮競爭機制的作用，實現優勝劣汰的必要條件。因此不能將必要的供過于求現象稱之為“產能過剩”。只有當供過于求的產能數量超過維持市場競爭所必要的限度，使供過于求的正面影響轉化成負面影響時，超過限度的生產能力才可能是“過剩”的生產能力。

在制定宏觀經濟政策時，對超過限度的“過剩”生產能力也還需要做進一步分析。一般情況下，超過限度的“過剩”生產能力，是由供方和需方兩個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如果由于生產能力盲目擴張，超過市場需求，出現供過于求的現象，則需要從供方解決供過于求的問題，縮小供過于求帶來的負面影響。如果由于消費政策不當，造成有效需求增長緩慢，使部分生產能力不能發揮作用，則需要從調整消費政策，擴大市場需求入手來解決供過于求的負面影響。因此，生產盲目擴張造成的供過于求，應納入“產能過剩”的范疇。而消費政策不當造成的供過于求，嚴格從理論意義上講，還難以納入解決“產能過剩”的范疇。綜合上述分析，我們認為，只有當生產能力盲目擴張，造成供過于求，并且超過正面影響所需要的限度，轉化為負面影響時，才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產能過剩”。

在經濟全球化不斷發展，我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的關系越來越緊密的情況下，在判斷是否存在生產能力過剩時，不能不考慮國際市場的供給與需要變化對我國生產的影響。有些行業從國內市場需要看，存在產能過剩問題，但放到國際市場上，問題就沒有那么嚴重。有些國內生產能力不能滿足市場需求的行業，放在世界經濟范圍內考慮，可能就會得出多種看法和認識。

二、對我國部分行業是否產能過剩的初步判斷

當前我國公布的一些行業是否是嚴格意義上的產能過剩呢？這里，我們根據前述理論作一個初步的分析和判斷。

（一）供給方面的分析

根據有關數據（參見表1），我國鋼鐵、電解鋁、鐵合金、焦炭、電石、汽車、水泥、電力、煤炭等行業的現有生產能力確實已經超過目前的國內消費需求。由于在建產能和擬建產能規模較大，未來的產能有可能繼續大于國內的預期消費需求。但是如果對這些行業產能超過需求的情況進行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各產業的產能過剩情況存在很大的不同。

資料來源：根據2005年12月21日國家發展與改革委員會產業政策司司長劉治在新聞發布會上介紹的情況，國家發展改革委副秘書長曹玉書撰寫的《如何應對一些行業產能過剩》（《中國投資》2006年第2期）文章提供的有關數據整理。

從時間上看，有些行業短期內產能供過于求，長期看可能供不應求。例如，煤炭、電力、電解鋁等行業當前確實存在產能大于消費需求的情況，給資源和環境帶來壓力。但考慮到基礎產業需要適度超前發展以及根據資源保護、環境治理、生產安全、技術水平等因素進行結構調整的影響，預期產能總量不一定能夠滿足未來經濟增長的需要。

從產品結構上看，有些行業低中端產品供過于求，但高端產品仍然短缺，需要靠進口來滿足國內需求。例如鋼鐵行業中，鋼材的低水平產能占現有產能的40%，一些高附加值和高性能產品，如冷軋硅鋼片、轎車用板、高檔家電板等缺口較大，板材進口占到鋼材進口量的80%，即便如此，鋼材的高端產品仍供不應求。盡管從“九五”計劃以來就努力調整鋼鐵工業的產品結構，并取得較大成效，但是低中端產品供過于求的狀況至今也沒有改變。

從技術進步看，有些行業先進生產技術的生產能力不足，落后生產技術的產能過剩。據有關資料，我國現有發電設備的技術水平低。2005年底，能源效率高的30萬千瓦及以上機組占火電裝機總量的42%，58%的機組是高耗能低效率的設備，需要逐步被能源效率高的設備替代。電石、鐵合金、焦炭行業中，絕大多數企業的生產技術沒有達到發改委2004年76號公告發布、2005年1月開始執行的電石、鐵合金、焦化行業準入條件。長期以來，過低的環境成本和旺盛的國際市場需求，使這些行業保持了快速擴張的勢頭。迫切需要通過市場競爭和政府管理，盡快淘汰落后生產能力，降低能源消耗，減少環境污染。

從產業布局看，目前我國汽車工業已經整體納入跨國公司全球產業布局的范疇之內。中國汽車產業生產能力越來越受跨國公司全球競爭戰略的影響。雖然現在我國汽車產業出現供過于求的情況，但跨國公司仍然能夠從中國市場獲得豐厚的利潤，中國市場的汽車價格仍然有很大的獲利空間，售后服務與發達國家存在很大差距。與家電行業相比，汽車行業的競爭還不夠充分，消費者還沒有從“產能過剩”帶來的競爭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因此，當前部分行業產能供過于求的情況和產生的原因是復雜的，需要針對不同行業的情況，區別對待。有的產業只是階段性和結構性產品的產能供過于求，高附加值和高性能產品產能仍然滿足不了市場的需要。我國產能供過于求的現象僅限于部分行業，并不帶有普遍性。生產能力供過于求的程度還沒有超過保證市場競爭所必須的合理限度。

（二）需求方面的分析

從國內需求來看，我國正處于工業化、城鎮化水平快速提高，居民消費結構升級的發展階段。城鄉基礎設施和住宅建設，推動了能源、重要原材料工業的快速發展。這個趨勢還會繼續保持下去。主要由于目前我國總體發展水平和居民生活水平不高，由于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醫療和教育體制改革滯后，住宅政策不合理等原因，廣大消費者并沒有充分釋放自己的消費需求。特別是城市和農村均存在著較大比例的低收入群體，受收入水平限制，盡管有強烈的消費愿望，消費能力卻十分有限。國內消費需求并沒有飽和，還有很大的潛力需求，只要政策得當，潛在的需求就有可能大量釋放，部分行業供過于求的形勢也會得到扭轉。還由于我國還處于財富積累的重要階段。發達國家的鋼鐵工業在工業化初期也發展很快。當鋼材消費量累積達到60億———70億噸以后，鋼鐵工業才進入平穩發展階段。我國人口多，經濟基礎薄。雖然目前鋼材消費累積達到30億噸，但仍然有100億噸的發展空間。目前生產能力大于消費需求的基礎產業，都有較大的發展空間。只是這個空間是逐步形成，需求的結構不斷變化，生產能力需要調整結構，適應需求的變化。

從出口需求來看，在經濟全球化和產業國際分工的背景下，我國正在成為制造業產品的供應大國。由于我國勞動力、資源和土地價格低廉，投資建廠的生產成本很低，產品在國外市場很有競爭優勢。近四年來，我國出口增長率一直保持在20%以上。目前我國出口貿易在全球出口貿易中的比重還較低，隨著我國經濟水平的提高，出口貿易還會進一步發展。目前我國出口貿易中加工貿易的比重很高，隨著我國工業水平和國際競爭力的提高，自主設計制造的產品逐步增加，對基礎原材料工業的拉動作用會進一步增強。

（三）正負面影響分析

一般情況下，產能供過于求的主要表現為產品價格下降，利潤減少，虧損增加。但是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分析。

據商務部重要商品價格監測中心公布的數據，2005年我國生產資料價格總水平環比持續回落，1―10月累計平均同比漲幅回落0.2個百分點，為3.9%；環比回落1.4個百分點，跌幅比上月增加1.3個百分點。特別是鋼材價格的大幅下滑成為特別值得關注的問題。主要由于我國鋼材的生產增長快于需求增長。還由于年初暴漲的鐵礦石、廢鋼和鋼坯等原材料的價格呈現逐步平穩下降趨勢，市場投機資本撤離等因素的變化，導致鋼材價格不斷回落。10月份，有色金屬產品價格大幅上漲。由于需求旺盛以及部分投機資金的進入，加之現階段國際有色金屬市場的炒作現象比較嚴重，進一步影響著我國有色金屬市場的價格波動。10月份有色金屬價格環比繼續上漲了4.5個百分點，漲幅比上月增加3.4個百分點，是目前市場上少有的熱點品種。另外，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05年原材料、燃料、動力購進價格比上年上漲8.3%（12月份上漲5.0%），工業品出廠價格上漲4.9%（12月份上漲3.2%）。固定資產投資價格上漲1.6%，70個大中城市房屋銷售價格上漲7.6%。綜合上述情況，價格變化可能可以作為鋼鐵行業判斷產能供過于求的根據，但還不能據此判斷生產能力供過于求的程度已經超過保證市場競爭所必須的合理限度。

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5年1-11月份，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全部國有企業和年產品銷售收入500萬元以上的非國有企業，下同）實現利潤12464億元，比去年同期增長20.1%。在國家發改委宣布產能過剩的產業中，煤炭的利潤增長74.3%、鋼鐵行業增長3.9%，化工行業增長8.6%，電力行業增長13.2%，交通運輸設備制造業下降20.2%，建材行業下降4.2%，石油加工及煉焦業虧損238億元。如果認為當前利潤增長幅度的下降是前兩年利潤率過高的合理回歸，并注意到國際油價的暴漲加大了有關行業的成本，造成利潤下降，那么僅從利潤變化情況還不能判斷各產業生產能力供過于求的程度已經超過保證市場競爭所必須的合理限度。

從企業經營情況看，鋼鐵行業，2005年前三季度，重點大中型的虧損鋼鐵企業增至12家，虧損額同比增長129.09%；電解鋁行業，2005年上半年，86家獨立電解鋁企業盈利同比下降72.6%，虧損面達到63%；鐵合金行業，平均開工率只有40%左右，虧損面為50%；水泥行業虧損面也有43%。企業虧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利潤的增加與虧損的增加同時存在，可能主要由于市場競爭的加劇，使低水平企業限于困境。這將有利于結構調整，是產能供過于求的正面影響，也是多年來我們希望出現的局面。因此，總體上看，部分行業生產能力供過于求的程度還沒有超過保證市場競爭所必須的合理限度。

從以上三個方面分析，可以認為，我國部分行業生產能力供過于求的程度還沒有超過保證市場競爭所必須的合理限度，剩余產能不僅還有消化的空間，而且其正面作用還未完全顯現。在充分發揮市場競爭機制和政府的正確引導下，部分行業產能供過于求的現象不僅能夠得到有效緩解，而且還將有力推動我國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升級。

三、幾點思考

國家發改委公布11個“產能過剩”行業，對社會各行各業起到了一個很好的預警作用。在新的發展階段，如何應對產能供過于求的現象，如何防止擴大產能供過于求的負面影響，如何擴大有效需求，如何抓住產能供過于求帶來的機遇，推動我國的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值得我們思考。

（一）充分發揮市場機制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總體上逐步擺脫了“短缺經濟”的陰影，產能供過于求的現象時有發生。20世紀80年代是家電行業，90年代是紡織行業，當前是鋼鐵、電解鋁、鐵合金、焦炭、電石、汽車、銅冶煉等重化工業。這是市場經濟體制下經常出現的情況，也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產物。適度的供過于求，有利于市場競爭，充分的市場競爭有利于技術進步，有利于提高質量和效率，有利于產業升級和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我們應該尊重經濟規律和市場法則，既要防止擴大產能供過于求帶來的負面影響，更應該抓住歷史機遇，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強制性作用，促進我國產業結構升級，提高我國在國際產業分工中的地位。

（二）政府著重建造公平的競爭環境

為了利用當前部分行業產能供過于求的有利時機，促進產業結構調整，政府的職能不是為所有產能發揮作用創造條件，而是創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化解產能供過于求的負面影響，更好地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一是鼓勵各種所有制企業公平競爭，引導非國有經濟參與國有企業改革和重組。也要加強對非國有經濟的監督和引導，促進國有和非國有經濟的健康發展，推進國有經濟戰略性調整，逐步建立和完善不具有競爭優勢的國有企業從市場退出的機制。二是加強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政府應加快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大力發展勞動力市場，為勞動力的自由流動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鼓勵發展現代服務業，特別是生產性服務業，為下崗人員創造新的就業機會。

（三）盡量運用經濟和法律手段進行宏觀調控

加強宏觀調控是“防止部分行業產能無限擴大，防止各行業集中出現供過于求現象”的有效方式。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進行，政府宏觀調控的對象和手段都相應發生了變化。當前全社會70％的新增投資為民營資本。政府宏觀調控的對象已經由主要面對國有企業逐步轉變為面對非國有企業。由于非國有企業和政府之間不存在行政隸屬關系，行政手段很難對非國有企業產生實質性影響。而且當前公布的“產能過剩”行業，大多為資金密集型行業，若繼續采用1993年用行政手段對紡織行業壓綻限產的做法，政府成本代價太高。因此，在宏觀調控的政策上，政府應盡量多的運用經濟和法律手段，主要是制定產業政策、行業規劃和技術標準，為項目準入、貸款發放、審批土地提供重要依據；充分利用稅收、財政和金融政策鼓勵企業進行技術改造和技術創新；對受地方保護的落后產能，必須用法律手段強制淘汰。

（四）統籌國內外市場提高有效需求

“九五”以來，我國的需求政策經歷了從促進外需到擴大國內需求兩個階段。由于我國體制和結構等方面的因素，國內有效需求增長緩慢，而出口需求增長較快。出口需求快速增長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國際制造業大量向我國轉移，跨國公司、海外銷售和項目公司的返銷量較大。據有關資料，2005年，在我國的出口總額中，有58%來自外商投資企業，外商投資企業的貿易順差占我國貿易順差總額的83%；國內企業只占對我國出口總額的42%，國內企業的貿易順差僅占我國貿易順差總額的17%。這說明，國內企業產品在國外的市場份額還十分有限。其中，有產品競爭力的原因，也與對海外市場的重視程度有關。在全球化經濟背景下，提高我國的有效需求，應該立足國內，放眼世界，統籌國內外兩個市場，將我國的進出口戰略和企業“走出去”戰略結合起來。

（五）依靠企業自主創新實現產業技術升級

企業是我國技術創新的主體，但目前我國企業研發現狀不容樂觀。2.8萬多家大中型企業中擁有研發機構的僅占25%，有研發活動的僅占30%。在公布的11個“產能過剩”行業中，大部分的行內企業缺乏自有技術，主要靠擴大規模，引進國外先進的工藝和設備來獲取相對競爭優勢。然而，這種優勢很容易被復制和取代，缺乏自有技術的競爭結果是，加大了行業產出，降低了行業利潤。在行業產能供過于求的發展階段，是鼓勵企業進行自主創新的最好時機。對此，政府要加強引導，通過稅收等優惠政策鼓勵企業加大創新投入的力度，同時，為企業創新提供完善的外部制度環境，讓企業成為技術創新中投資、研發和應用等各個環節中的主導力量，依靠企業自主創新實現我國的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

（作者單位: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宏觀經濟研究院科研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