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疑義利益規則的基本內容
疑義利益規則是一個在保險合同的解釋規則中世界各國普遍遵循的規則。它是指保險人與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受益人)對于合同內容發生爭議時,應作有利于被保險人的解釋。它來自于古羅馬的一條法諺:有疑義應為表意者不利益之解釋,因此又稱其為不利解釋規則。不利解釋規則是作不利于起草人的解釋。對起草人不利,對非起草人則為有利,因此從非起草人角度而言,又稱其為有利解釋規則。
目前,保險學理論界就疑義條款解釋上應否優先適用疑義利益規則頗有爭議,主要可以歸納為三種學說:
肯定論,又稱主觀論。該論認為,因為保險條款都是由保險人擬定的,他在選擇符合自己利益的合同語言時是自由的,所以也有義務將他所選語言的確切含義清楚地向對方表示出來,讓對方了解。因此,當保險人選定保單上的語言,書寫保單,并將其賣給投保人后,如果保單中含有不明確或模棱兩可的條款,法院應當優先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對此條款作出有利于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的解釋。
否定論,又稱客觀論。該論顯然是反對主觀論的見解,認為主觀論將疑義利益規則視為優先原則犯了方法論上的錯誤,因為它只看到了個別保險合同的主觀解釋原則,而忽略了保險合同是適用于危險共同團體內每一成員的這一客觀性。所以,該論主張法院在解釋保險合同的疑義條款時,應當完全超脫,沒有必要去作有利于或不利于任何一方的解釋。因此,客觀論認為經保險監督機關審查通過的保險條款已具備和法律相同的效力,其解釋方法應依一般法條解釋原則,無所謂作不利于保險人解釋的必要。
折中論。折中論首先反對客觀論的見解。現由為:事實上沒有任何格式保險合同條款是由被保險人以同樣的地位和保險人共同完成的;即使條款的應用需經保險監督機關審批,但也只是以保險人所提的稿案為窠臼而已;并且審批機關是行政機關而不是立法機關,審批核準后的條款怎么能視為法律規定?這就當然要求保險人在擬搞措辭時基于其豐富的經驗、嫻熟的專業技術,考慮各種可能產生的情形并付諸于文字,以明確的方式使對方了解其義。所以,疑義利益規則并未違反平等對待規則。另一方面,也反對主觀論,對于不明確條款的解釋,也不得純粹遷就被保險人個人利益而當即適用疑義利益規則。應當首先顧及到保險危險共同體的概念和保險的真諦,考慮該合同的目的,依誠實信用原則加以解釋;如果仍無法確定疑義條款的含義時,則可適用疑義利益規則,作不利于保險人的解釋。
可見,這三種觀點,各具其理。肯定論主張優先適用疑義利益規則解釋疑義條款,這樣給司法工作帶來方便和效率,也保護了被保險人的利益,但對保險人可能會造成一定的損害。否定論認為保險條款的解釋同一般合同的解釋一樣,沒什么必要去區分,而且它將保險條款上升為具有法律效力的條款,著實是夸張了一些。保險事故的變數以及危險的不確定性要通過法律的穩定性和權威性來解決和概括規定,似乎難度太強,工作量太大,且有許多不妥之處。折中論顧全大局,考慮多方利益和保險的真諦,確實很合理。但是,這一學說對整個社會環境要求較高,保險人和被保險人要相對誠信,且法官在裁量時也要有相當的專業素質。當然,這樣好的保險環境是我們所追求的,也是我們必然會達到的。但是現階段,我國仍需要繼續培植土壤。所以,筆者建議當保險合同條款出現疑義時,先用合同的一般原則和方法進行詮釋,如若不妥,最后再啟用疑義利益規則解釋。
二、疑義的構成和判斷
(一)疑義的構成
疑義條款指的是雙方對此條款的看法和理解不一致,但都有合理之處,不一致的理解會導致不一樣的責任分擔。因此做出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尤顯重要。這個解釋的重任一般就由當事人爭訴到的法院來承擔。也有的教科書稱為“含義模糊”的條款。它的解釋是:在法律上含義模糊通常有兩種情況:①合同的一個條款可以合理做出一種以上解釋;②法庭在使用了一切解釋方法之后,仍然無法確定該條款或詞語的真正含義。第①種情況下,法庭將采用疑義利益規則解釋,第②種情況下則可能會采用合同以外的證據,包括雙方的行為和商業習慣與慣例來確定具體含義。美國稱之為“含混”(ambiguity),含混的意思是“可作兩種解釋,意義不明確、模棱兩可”。“ambiguity”一詞本身主要意思是“歧義”,它另一個近義詞“vagueness”意為“含糊的模糊的”。在我國學者看來“歧義”和“模糊”兩詞所表意思并非相同,但在美國保險法中,不嚴格區分,一并歸入“含義不清”而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因此,上述教科書中第①種情況實屬歧義條款,第②種情況應屬“模糊”條款。所以筆者在這里講的疑義條款實際上是指歧義條款,并非“模糊”狀態的條款。歧義條款如“裝運所有的物品:糖、味精和/或其他合法產品”,那么可能表達的含義是,裝運:⑴糖或味精或/和其他合法產品,⑵糖和味精和/或其他合法產品。“模糊條款”如“承保火災造成的損失”,火災這一概念外延有多大不清楚,爐火外濺燒壞地毯,是否屬火災?我國司法實踐中,應否將“模糊條款”一律作不利于保險人的解釋,而不考慮常理與慣例,需要探討。
(二)疑義的判斷:———以美國的含混判斷為基礎
按保險業非常發達的美國的法官或學者的觀點,一個詞如果有兩個以上合理的解釋,就構成了保險法上的“含混”。而且確定合同語言是否含混,關鍵不在于保險人的意思是什么,而是從一個外行人(即具有普通知識水平和智力的理智的合理的第三人,外行而不是專家)的角度去分析,分析時使用的是清晰和一般的含義,且都非常熟悉本國語。如果一個詞是專業術語或在交易過程中被賦予了特定的含義,即使這種含義對于保險人來說是清晰的,但只要保單持有人無法理解,法院仍然會認定語言是含混的。美國的學理與司法很注重公民大眾的利益,保險業也體現了很強的慰民情結,這是一種很好的良性循環。當然也有人說,美國的保險公司有破產的,中國就沒有。實際來看,保險公司的破產是以數以萬計的民眾得到撫慰為基礎的,一家公司的消亡與更多百姓的安居樂業和社會團結與穩定相比,我想后者更為重要,而且從整個社會來講,總體利益是平衡的,何不采用效果好的一種模式。當然我們不容忽視,美國的社會環境,特別是金融保險行業的發展是遠遠領先于我國的,適合于他們的不一定會適合于我們。但我們可以借鑒。
美國作為英美法系國家重要的代表,他對合同的解釋倡導“表示說”,即認為當事人的任何意圖都應用行動(保險合同中是文字)表示出來。解釋的目的是發現合同文同所表示出的意圖,而不是去探求當事人捉摸不定的心理活動。也就是說,英美法系國家一般要從合同的文字入手探求當事人的真意,而大陸法系國家奉行“意思說”,強調當事人的真實意圖。即合同解釋的最終目的是探求當事人的真實意圖,因為合同本身是意思表示的結果,只有從此出發才能做到公正。《拿破侖法典》《德國民法典》和我國臺灣《民法典》都有類似規定:解釋契約(意思表示)應探求當事人的真意,不得拘泥于所用之辭句。也就是說,大陸法系國家探求真意不拘泥于文字本身。所以,我國的多數學者認為:保險合同應當尊重當事人在訂立保險合同時的真實意圖。一般情況下,真實意圖可以通過條款表示出來,但有些情況下,也不能反映。此時,就要通過探求真實意圖來揭示合同條款的真正含義,這種解釋的過程就是“意圖解釋”。當然“意圖解釋”也是要通過語義,上下文的意思進行,再加上補充意思(合同文字以外的評價性解釋)。
因此,疑義利益規則只能適用條款有歧義而致使當事人意圖不明確的場合。若保險單的用語明晰,沒有歧義,當事人意圖明確,盡管法官可以找到另外的解釋也不能進行這種不必要的解釋。疑義的判斷只能是由法官或仲裁者從保險合同當事人間產生的已有歧義中作出認定,而不是從既存的歧義和可以發現的新的歧義中作出選擇。
我們知道,疑義利益規則是為了適應保險合同格式化的趨勢和弊端,為保護在交易能力上處于弱勢地位的被保險人的利益而發展起來的,那么如何認定被保險人的強與弱,對是否適用疑義利益規則非常關鍵。
(三)被保險人是否弱者的判斷
疑義利益解釋規則的設立,是建立在對保險人和被保險人之間不平等的交易地位進行司法調整這一理念的基礎之上的。“在個人保險領域,合同當事人之間迥然不同的地位是至為明顯的,被保險人通常未受訓練并對保險條款的細微差異不表懷疑。有鑒于此,公平原則要求保險合同依照被保險人解釋其用語的方法予以詮釋。”
但實踐中,也有的被保險人并非法律設想的經濟上的弱者,而是一個擁有巨大市場份額,富有經營之道的企業,如果條款發生爭議,還能否作有利于被保險人的解釋呢?對于這一問題,國外司法界尤其是美國司法界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觀點。肯定觀點的認為:即使在被保險人是一個貿易或商業實體,從而可能對保險合同及其法律含義十分內行的情況下,疑義利益規則仍應適用,因為保單是由保險公司預制的格式保單,該保單的用語系由保險人選擇,發生爭議的特定用語亦未經協商,據此,作為被保險人的一些公司是否擁有律師與該規則的適用并無關聯。此外,這種格式保單在全國范圍內被銷售給大大小小的商業公司,法院根據不同的被保險人適用不同的解釋規則將導致不協調。否定觀點認為:疑義利益規則不適用這一情形,因為保險人與投保人均為老練的商業實體,他們對保險市場甚為熟悉并擁有相對平等的談判實力。
由于上述爭論,那么對保險人與被保險人交易地位的認定,也就是判斷某一保險合同的被保險人的交易力量是否薄弱,就成為是否應適用疑義利益規則的關鍵。美國法院的審判實踐總結出了六個衡量標準:①被保險人規模的大小;②律師是否參與;③保險經紀人是否參與;④被保險人對保險的熟悉程度;⑤有關的爭執是否保險人之間的爭執;⑥被保險人擁有的總體判斷實力。根據這些評判標準由法院來具體衡量究竟應不應該使用疑義利益規則。
三、正確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
應該特別指出的是,保險合同解釋不能光理解為是對投保人利益的保護,也并不是只對保險人的限制。保險合同解釋就是按照符合當事人訂約當時的意思表示的真實內容為準,看當時如何約定,解釋時應完全服從于公平原則。我國《保險法》第31條的規定體現了鮮明的價值取向,這就是對投保人一方利益的充分保護,但是在實踐中卻存在不少曲解或誤解。該條立法保護弱勢群體的價值取向理應受到肯定,但如果對實際情況不加仔細分析,過分地強調此規則就會造成一種名為公平而實為不公平的結果,就會極大地損害保險人的利益,從而不利于保險業的發展。
由于保險法31條是我國現行惟一的保險合同解釋的法定條目,它的適用非常普遍又關鍵。因此,筆者認為對疑義利益解釋規則的正確理解與適用應當注意以下幾點:br>
(一)該規則的適用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
保險合同的解釋規則有多個,而且多數情況下仍是多個規則綜合適用。br>
(二)該規則的適用不具有優先性
合同解釋的一般規則是保險合同解釋的前提和基礎,只要一般規則可以適用并能很好地消除歧義,疑義利益解釋規則就應服從其它規則而被放棄適用。br>
(三)只有對保險合同條款有爭議而引起糾紛,才能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
因為保險合同當事人雙方產生糾紛的原因很多,有因合同條款爭議,也有因當事人違反合同義務,對于非因合同條款爭議而引起的糾紛,不應當適用該規則。br>
(四)對于下列情形,可以排除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
①合同當事人的真實意圖可以通過其他途徑加以證實的;②保險合同條款的歧義經當事人的解釋已被排除的;③保險合同用語經司法解釋已經明確而不再產生歧義的。④保險合同中的基本條款發生歧義或文義不清的。br>
(五)適當考慮被保險人類型的差異
參與投保的不僅有經濟能力微弱和對保險知識欠缺了解的自然人,而且也有經濟實力雄厚和對保險事宜較為了解,具備較強判斷力的法人,甚至有專門從事保險業務的保險公司。因此出現合同條款解釋糾紛時對他們應有所區別。從法理上說,第31條乃是基于合同當事人雙方主體地位的相對不平等考慮的,其保護對象一般是經濟上的弱者(主要是自然人),以體現公平正義,但對于有同樣的地位甚至經濟實力更強的法人,則第31條就失去了保護弱者的基礎,如果仍然一味強調適用疑義利益解釋規則,就顯失公平正義。
(作者單位:武警呼和浩特指揮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