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婆姨們

桃花村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鄉村，全村上下只有百十戶人家，不曾想這個不起眼的小鄉村爆出重大新聞：“水生的獨生女兒睡蓮考上清華大學了。”

睡蓮考上北京的清華大學，是從村東的芙蓉樹底下那幫粘花的婆姨們嘴里傳出來的。

“秀花嫂！”正在低頭粘花的黑牡丹首先殲了腔，“你別看人家水生整日里默不作聲但是培養孩子還真行?！?/p>

“那可不，你別看人家水生老實巴交但就是有眼光，懂得培養孩子，咱們村里第一個大學生，他弟弟雨生就是他一手培養成材的，那些年雨生考上了山東大學轟動了全鄉哩?！毙慊ㄍＡ艘幌掠肿院赖卣f，“當然也有水生嫂子的功勞。”

“得得得，你快別說了，哪里還有她的功勞?這哥倆父母死得早，雨生是水生一手拉扯起來的，要不是水生平時省吃儉用硬壓著老婆叫雨生去上高中，雨生能有今天嗎?”這時快嘴快舌的紅辣椒插話說：“依著水生老婆早就讓他下來干活啦，聽說——”說到這里她向四周掃視一下，見眾姐妹們都在低著頭咕咕噥噥粘自己的花，這才神秘地向秀花和黑牡丹使了個眼色說，“聽說為這個事兩口子干了好多次呢?！?/p>

“那有什么奇怪的，老婆漢子就像一口鍋里的勺子和鏟子，哪能有不碰在一起的。前幾天你不是也跟孩子他爹打過仗嗎?”一向堅持正義的黑牡丹反駁說，“不要嫉妒人家，我看主要是雨生和睡蓮這孩子爭氣，或者說人家老一輩墳塋地風水占得好。要不，全村怎么就他一家出兩個大學生呢?”

“哎，水生家的睡蓮雖然考上大學，但聽說得拿一萬六千塊錢。”

這時黑牡丹在一旁忍不住問：“聽說雨生在城里化肥廠當經理很有錢，水生不會向他借一下?”

“借，怎么那么好借，那是錢！再說雨生的老婆——”紅辣椒還想說下去，這時不知誰在背后輕輕擁了她一下脊梁，她這才扎住嘴抬頭一看，不知何時水生老婆早已站在跟前了。紅辣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覺得十分尷尬。

水生老婆好似沒有聽見似的笑著搭話：“哦吆，大伙都在這里?！?/p>

“水生嫂快過來坐坐。”

“坐俺這里?”

“坐我這里嘛！”

“不用，不用，我這里有地方?！闭f著黑牡丹順手遞給她一個馬扎，“水生嫂快坐下?！?/p>

水生老婆高興地接過馬扎找一個閑空坐下來。這時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黑牡丹見她不搭話就問：“嫂子你家睡蓮啥時候走?”“大約八月底九月初吧！”紅辣椒低著頭忙著手中的活兒光聽不語；秀花一會兒低頭用花桿插泡沫球，一會兒抬起頭認真地聽著并會心地笑著點點頭，偶爾也插上一句半句。黑牡丹卻不管這些照常說自己的心里話。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緊接著問道：“哎，睡蓮上學的錢湊齊了沒有?不夠我家還有，可以幫著先墊上些。”

“還沒有。不過我不用借。”說著她掰著指頭很自信地算起賬來，“睡蓮上學一共得花一萬六千塊錢，我家現有存款兩千八百元，賣上小豬和老母豬得換兩千二百元，再加上四千斤小麥換兩千元，親戚朋友湊了三千元，這就一萬元了。剩下的六千元讓雨生給使上?！?/p>

“雨生能給使嗎?”一直不言不語的紅辣椒用懷疑的口氣問。

“能使。”她肯定地回答：“今年過年回家，他在酒席上下了保證，說睡蓮今年考上大學所有的費用他全包了?！?/p>

“你看人家雨生說話辦事就是利落，當初你和水生沒白供應?！毙慊戳艘谎鄞藭r很不自在的紅辣椒，又接著說，“雨生這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還抱過他呢!常言道：一歲不成驢到老驢駒子。人家雨生就是有出息?！?/p>

“不是咋的，人家過年回家老遠就喊我嫂子，不像有些人才出去兩天就不認得咱家鄉人了?！?/p>

“可不，說話也變了，南腔北調的真難聽?！?/p>

大伙正在紛紛議論雨生的好處。突然，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從芙蓉樹北后的公路上傳來。

黑牡丹眼尖：“哦喲，水生哥來了。”

“今天早上，睡蓮他爹到城里去找雨生借錢哩?！闭f著她迎了上去問：“借了多少?”

水生沒有回答，只是把車子往前一送“叭”的一聲支上支腳，就蹲在地上摸出煙紙卷了一袋旱煙，哧地又劃了一根火柴把煙點燃，苦著臉悶在一邊使勁地吸著……

原來，水生今天一大早就騎著車子進了城，想找雨生借六千塊錢給睡蓮作學費?？烧l知，他雨生一下子沉默了。這時雨生媳婦接過話說：“哥，我們家也難呀！你看這樓還要裝修，孩子還要上學，俺爸爸還開刀動了大手術……”

水生仿佛沒有聽見，把目光轉向雨生：“兄弟，你看，就差六千塊了?！?/p>

“這……這……”這時雨生老婆使了一個眼色?！斑@也難啊！”

水生有些失望。在來之前，他曾向老婆夸下?？?，只要他到了雨生跟前萬兒八千不成問題?？涩F在……

“唉！”水生嘆了口氣，站起來提起自己的包，招呼也不打就開門向樓下走去。

“哥，吃了飯再走吧!”

“我吃不下去，你回去吧!”

雨生愣愣地站在那里沒動。他推出自行車獨自一個人走了。

水生把他去借錢的經過從頭到尾詳細地對大伙說了一遍。

水生老婆一聽氣得頓時渾身發抖，“這……這……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說咋來，就是雨生同意她老婆也不一定會同意。”紅辣椒這會兒來了勁頭，她一反常態替水生兩口子憤憤不平地說：“你們不是說雨生如何如何好嗎，這樣的人我見得多啦！是黑頭蟲不可救的東西?！弊詈笏肿乱痪洌骸袄耸翰徽f人話，這樣的人你就不能和他交往?！?/p>

“誰說不是，以前我對他的印象是那么好?？伤?誰知他這么忘恩負義?！?/p>

“雨生可也真是，十幾萬的樓都買了，還差這五千六千的錢嗎?”

“什么錢不錢的，關鍵是他婆娘不想借。”

……

桃花村的婆姨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

“姐妹們，都別提這事啦，等于咱桃花村沒有這樣的負心郎?！边@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黑牡丹開了腔，“既然睡蓮考上大學了，咱也不能不讓她上，再說這也是咱桃花村的光榮。現如今她家有困難啦，我看咱們桃花村的娘兒們都伸出手幫她家一把，等她家有了錢再慢慢打饑荒，大家說好嗎?”

“好，我贊成，整天過日子誰家沒有點磕磕絆絆?！?/p>

“我也贊成。”

“我也同意?！?/p>

“凡舉手同意贊成的，請報一個錢數我登記一下好不好?”黑牡丹找了半截鉛筆和一張白紙做記錄。

“行!先記我的，我借三百。”

“俺也借三百?！?/p>

“俺借六百?！?/p>

“俺借二百?！?/p>

“慢著慢著，我先記上我的二”黑牡丹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說，

“我借一千五?！?/p>

“俺家錢不多，我就借一百吧”說完，秀花嫂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緊，不要緊，只要你有這顆心就中?！奔t辣椒安慰了一下秀花，又接著說，“俺家剛剛賣了十二頭肥豬，我借三千?！?/p>

“哎喲，紅辣椒你借這么多，回家老頭子不罵你才怪呢!”

嘻嘻嘻……

“是呀!是呀!不罵你才怪呢！”

紅辣椒面對姐妹們的嘲諷，不輕不沉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他敢!”

哈哈哈，嘻嘻嘻……

此時此刻，一直蹲在地上沉悶不語的水生，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那是真的!激動得他鼻子一酸淚水直流……

“哇”的一聲，水生老婆一下子摟住紅辣椒放聲大哭起來……睡蓮在桃花村婆姨們的幫助下終于圓了她的大學夢。

哦，桃花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本欄責編 李春風 王均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