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地理老師沒來上課,班主任讓我們自習。我們亂成一鍋粥,沒有一個人看書。我們正亂得開心。這時,一個頭戴草帽,身穿蓑衣的老頭走進教室來。這個老頭我們都認識,是在城里犯了錯被下放到鄉下來的,差不多天天在學校旁邊的荒草地上放牛。老頭進來后,把頭上的草帽摘下,問道:\"你們上課為什么不看書?\"我們說不想看。老頭又問這堂是什么課,我們說是地理課。于是,老頭便走到黑板前雙手按著講臺,沉思了一會說:\"我給你們上一堂地理課吧。\"
放牛老頭會上課?我們半信半疑,大家頓時來了興趣,教室里立刻安靜下來。老頭拿起粉筆,三下兩下地在黑板上畫了一個亞洲的輪廓圖,然后叫我們指出哪是中國?哪是日本?我們不假思索地說:\"陸地上像公雞的一大片是中國,像一條小蟲飄在海上的是日本。\"老頭問:\"你們知道在陸地和海上有什么不同嗎?\"我們七嘴八舌地說,在陸地上泥多水少;在陸地安穩;在海上不安穩,危險極了。
老頭說:\"對,生活在大陸的人,自以為安穩,不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更不容易改變老傳統,而生活在海上的人,他們有危機感,容易接受新生事物,一旦發現老傳統有害無益了,就堅決拋棄。一百多年以前,西方國家富強,東方國家貧弱,日本和中國一樣落后,一樣挨打。不同的是,日本挨打后,就實行明治維新,學習西方的東西,拋棄自己落后的東西,很快走上富強的道路。而中國被打以后,還死抱著老傳統不放,結果更加落后,更加挨打。剛剛變成強國的日本,也打起中國來,而且打得最狠,最殘忍。如果中國也和日本一樣,像條小蟲飄在海上,千百年來形成根深蒂固的危機感,那早就強大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比現在富裕得多,你們也不用步行上學了。\"想不到地理課可以這樣講的,我們雖然似懂非懂,可都著了迷,就忍不住問:\"不步行,我們怎么上學呢?\"老頭說:\"坐小汽車。\"我們心馳神往,恨不得中國飄到海上去,可這時班主任忽然在門外叫:\"賴老頭,你的牛吃禾苗了,還不快去看牛,在這里胡言亂語什么?\"老頭趕緊放下粉筆,用格外深情的目光與我們告別,對班主任點頭哈腰地走了。我多么希望賴老頭再來給我們上一次課,可是,從此以后,再也沒有看見賴老頭來放牛。聽說,他被抓回城里去了。直到二十年后我才知道,賴老頭是大學里的教授。
算起來,賴老頭最多給我們講了十分鐘課。可是這十分鐘勝過十年,他在那個蒙昧的年代,給我們開啟了智慧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