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師在我眼里首先是個個子高高的漂亮女人,其次才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她有一個十分男性化的名字“偉民”。
印象里她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有一個微微上翹的小鼻子,頭發總是束起來挽一個髻。有一次上著上著課,那個髻忽然散開,一頭秀發飄飄然竟垂至腰際,引來全班一片驚呼。她垂著眼,雙手支著講臺定一定神,然后就那樣上完了剩下的課。
她的聲音像水,很好聽。
我記得有一次她在課上說我是“才子”,那是因為一篇周記,我很淺薄地談了談唐代詩人劉禹錫。那個時候我常常莫名其妙地自卑,與人說話的時候甚至不敢直視。安老師給了我勇氣,她常常有意給我安排一些上臺的機會。
后來我和班里一個同學共同策劃了一次別開生面的演講,我們從教室兩端走上講臺,我講劉禹錫,他談李清照,我們配合得挺好。我聽見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看見她站在一旁,我看不清她的臉,我想她在微笑。
安老師剛教我們的時候,常常表現得像個孩子。下課幾個男生扎一堆兒聊天,她悄悄繞過去,瞪大眼睛,探頭探腦,做出很好奇的樣子。一次我指著同學手里的日本漫畫,說中國人畫的比他們強多了。她就坐過來一本正經地問我:“那你給我講講,比他們強在哪兒了?”上課時她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講林覺民的《與妻書》,她就叫起一個女生問:“你希望是自己先死,還是你丈夫先死呢?”
這樣的安老師到了高三就再也看不見了。那時候一些老師為了各自的利益明爭暗斗,甚至在我們面前也毫不掩飾。我看見安老師的時候,她總是低著頭默然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上課的時候也很少再見她笑。
我們高三的年級組長是個土匪一樣的胖老頭,他如果一天不跟我們吼兩句就會心慌胸悶,我們每天就在他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度日如年。
班里開始有人說安老師裝模作樣。一次下課,我聽見幾個女生竊竊私語,說她虛偽,我想過去反駁她們,可又一想:我能說些什么呢?
現在想來,那時候那個壓抑的環境已經讓我們年輕的心理有些扭曲變形。
高三的日子總算熬了過去,畢業的時候,安老師和我們一起離開了這所學校——她轉去了區重點八十中。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為她高興,可接著又有些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