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馬虎”者,乃馬桶與虎子之合稱。其雅號,則為褻器。
中國古人生活的一大特征,就是進出口失衡,吃喝上的名堂是多之又多,逢到方便時,便不免有些馬馬虎虎。即便貴為天子者,同樣存在“逆差”。《周禮》規定:“凡王之饋,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甕。王日一舉,鼎十有二物,物皆有俎,以樂侑食。”六谷,一說為黍、稷、稻、粱、麥、菰(薏米);六牲,指的是豕、牛、羊、雞、魚、雁(鵝);六清,則是用稻、黍、粱三種糧食釀造的清酒和連糟酒,大體相當于今天的黃酒和酒釀;珍用八物,則是大大有名的八珍。除了這些名堂,天子調劑伙食的葷物還有狗、兔、馬、鹿、四不像、獐、狼、野豬、野雞、鵪鶉、麻雀、龜、鱉甚至蟬、蜂,名目繁多。據專家考證,周代宮廷中,負責御膳供應和制作有甸師、獸人、漁人、鱉人、庖人、內饔、外饔、烹人、臘人……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有3000多人。而掌管天子之出口即清潔廁所的,則只有一撥“宮人”,而且還要負責天子沐浴,庭院打掃,燃燭運煤等一應雜事。其機構編制,不過百人。
天子盡管高高在上,但吃喝過后照樣得拉撒,因此居室之內也需配備應急設施。不然便有些麻煩。于是,“馬虎”便派上了用場。馬桶為何物,一般人都知道,至于虎子,說白了就是夜壺。因為其最初形狀似一臥虎,故有此名。湖南長沙五里牌出土的一件戰國中期的木制夜壺,就被描繪成一只斑斕猛虎。有專家考證,最早的虎子本是洗手時用來倒水的。以后,不知什么人躺在被窩里耍賴,內急時隨手將其用來“噓噓”,此風一開,虎子也只好下放,成為夜壺了。這和政壇爭斗似有相通之處,凡遭謫貶者,要想翻身也難。不過,這未嘗不是好事,從此虎子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馬虎”地位雖不高,但畢竟是人們生活不可缺少之器物,因而亦有精品問世。漢代皇帝出外視察時,要攜帶玉制虎子,五代后蜀的孟昶更是了得,“噓噓”要用鑲有各種稀罕物的七寶溺器。一般人家,也并非一味馬虎。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便記錄了幾款“馬虎”新品:“截大竹整節,以制便壺,半邊微削,令平作底,底加以漆,更截小竹作口,提手亦用竹片黏連。又有擇葫蘆扁瓢,中灌桐油浸透,制同于竹。此俱質輕而具樸野之意,似亦可取。再大便用環椅如前式,下密鑲板,另構斗室,著壁安裝,壁后鑿穴,作抽替承之。”用料雖一般,制作卻毫不茍且。
中國不少文學名篇是由“馬虎”催生的。清梁紹壬在《兩般秋雨隨筆》中說,曾有人為一省長撰寫過一副廁聯:“成文自古稱三上;作賦而今過十年。”結果大得贊賞。上聯,出自歐陽修的自述:“吾平生作文章,多在三上——馬上、枕上、廁上也。蓋唯此可以屬思耳。”下聯所指的是西晉左思在撰寫《三都賦》時,“構思十年,門庭藩溷(廁所)皆著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廁所苦熬十年整,洛陽紙貴名天下,這左思也真是不容易。此二公廁中,必有馬桶無疑,這樣他們才能安坐其上構思佳作。否則,任你有滿腹錦繡,也會被置換成一肚子臭氣,靈感全無。不信者,盡可到北京小巷公共廁所的蹲坑體驗一番。
孟昶的七寶溺器究竟有什么花樣,已無從知曉。蓋因滅了后蜀的宋太祖趙匡胤,見了這玩意十分不爽,說是溺器都要用七寶裝成,用什么東西貯食?孟昶奢靡至此,安得不亡!于是,老趙下令將七寶溺器砸了個粉粉碎,后人也再沒有開眼的機會。溺器就該賤于食器?說到底,還是重進口輕出口。受此種觀念影響,中國古代文明之中,衛浴一項基本乏善可陳。
“馬虎”還有別一稱呼——穢器。除了供人方便,另一功能是以所盛穢物破除強敵之法術。這一點,近代還有人深信。據《眉廬叢話》記載:“道光壬寅,粵海戒嚴,果勇侯楊芳為參贊,懾敵艦炮利,下令收糞桶及諸穢物,為厭勝計。和議成,不果用。有無名氏作詩嘲之曰:楊枝無力愛南風,參贊如何用此公。糞桶當年施妙計,穢聲長播粵城中。”讓這等草包掌握兵權,鴉片戰爭自然難逃割地賠款的結局。
“馬虎”與文人似有不解之緣。據《新唐書》記載,武則天當政時,十分寵愛小白臉張易之,于是宋之問、閻朝隱、沈亻全期、劉允濟等一幫文人傾心媚附,“易之所賦諸篇,盡之問、朝隱所為,至為易之奉溺器。”馬屁拍到替人端夜壺的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只是未免有些穢,今人慎用。
睿宗立,宋之問以獪險盈惡詔流欽州,后被賜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