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的時候,腦海里會重放阿蘭·史密斯(前阿森納的前鋒)的每一個進球、默記每個隊員的生日和他們妻子或女朋友的名字……
這是英國作家尼克·霍恩比(NICK HORNBY)在他那本日記體的球迷自傳《發燒的足球場》(FEVER PITCH)中對自己身為球迷的生存狀態的描述——他承認自己“愛上足球就像后來愛上女人一樣:突然、莫名,對它可能帶來的痛苦與破壞從沒有過片刻的思索”。
霍恩比這句話總結出了球迷共有的一種精神狀態:熱情淹沒了理智,癡迷代替了自省——他們沉溺于體育之中而對所處世界失去洞察,這就是做一個球迷的代價。
當代著名哲學家諾姆·喬姆斯基關注過這種現象。
他提醒同行們認真關注媒體的報道空間被大量的體育報道占據的現象:“大眾興趣與精力被從那些至關緊要的事情上轉移了”,學術界的大家們在重要問題上所作的重要討論遠不如一場比賽的分析吸引人;球迷們寧愿為一個教練的水平爭個臉紅脖子粗,也不去評價財政部長是否稱職。
喬姆斯基對球迷群體的觀察并沒有僅僅停留在對現象的總結上,作為一個在當今美國社會有深刻影響的政治思想家,他給出了自己的解釋:“政治與社會問題離他們太遠,那是有錢人掌握的事情。那么還有什么可以留給他們?體育是一項很好的選擇——他們可以在這里展示他們的智力與思想,并獲得自信。”
不過,獲得這種自信的代價是高昂的。
霍恩比在他的書中講過一段自己還是小學生時候的故事。剛剛愛上足球的他曾經患上了一種怪病:每逢比賽日,他從一起床就開始打嗝,直到他所鐘愛的阿森那領先對手2:0時他的胃才會平靜下來。而那時的阿森那通常都是非輸即平,極少有領先對手兩個球的時候。
既然世界上沒有常勝將軍,也就沒有不曾受過失利打擊的球迷。在球迷的眼中,球隊既是為了讓球迷高興而存在,也是為了讓球迷難受而存在的。對于球迷來說,失利與取勝一樣,都會讓他們越陷越深。
在這方面,中國的足球迷經歷過的痛苦是最多也是最離奇的。茲把有關現象列舉如下:
·被愚弄
比賽被人為操縱——無論是傳說中的賭球莊家還是兩個俱樂部之間的交易,這樣的比賽都像歌星的假唱一樣,愚弄追捧者的感情。
·受欺騙
青少年國家隊在國際比賽上一鳴驚人,球迷的胃口被前所未有地吊起來。但青少年之中多數人進入成年隊之后就如流星一樣迅速隕落——原來他們當中許多人都虛報了年齡,當初是占了以大打小的便宜。這樣的球隊,騙了對手也欺騙了自己的支持者。
·受壓抑
看比賽是一種享受。在歐洲,足球場把貴賓室布置得漂亮、舒適、豪華,買普通票的觀眾也能享受啤酒和熱狗。對中國球迷來說,他們沒有這么好的福氣。見證了中國足球沖出世界的那個五里河體育場,門票1000元的貴賓包房,里邊只有布滿灰塵的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將近5萬的觀眾使用14個男廁所和12個女廁所,他們當中肯定有人要壓抑自己排泄的生理需求。
·受誤導
有人說中國是一個新聞比記者多的地方,但中國的足球記者卻覺得是記者比新聞多。于是,強大的競爭壓力之下記者被迫杜撰。采訪地點、環境以及人物都寫得細致生動(如果采訪的對象是外國人,見面地點一般是在咖啡廳,而且都會點出一兩個中國球員的名字來,說他們完全具備到歐洲俱樂部踢球的水平),一問一答都有引號。讀者看不出任何破綻。
·負擔重
媒體一直樂此不疲在為足球圈里的現象制造名詞,從“下課”到“黑哨”,從“集體泡吧”到“黑社會”,從“足球市長”到“足球名片”,記性差一點的球迷總會擔心自己跟不上。這里有一個減負小竅門,許多名詞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遺忘,比如“白銀一代”,比如“革命”,不去記也罷。但“恐韓癥”一定得記住,這個詞可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
球迷是需要遭受痛苦的,然而,中國的足球迷由于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而連喬姆斯基所說的那種球迷應有的自信也失去了。他們是悲慘的。
作者為資深體育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