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我們今天將中國有色金屬礦業建設集團張健總經理請到演播室,不僅僅因為他是礦業專家,更因為他20年來轉戰亞非,所率領的有色礦業建設集團已經成為中國跨國公司的領頭羊。在此我想請教一下張總:我們在學地理的時候,記得最關鍵的詞匯就是我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既然地大物博,您為何要遠涉重洋去它國開礦呢?
張 健:這種說法不全面。在我們國家45種金屬材料里,礦物質只有21種自己基本能滿足,其它都滿足不了。比如銅,我們總的儲量是3000萬噸,可開采的儲量只有1900萬噸,可是我們現在每年銅的消耗量就達320萬噸。試想,如果全部用我們國家的銅滿足我們國家的需要,估計再過七八年,我們國家就沒有銅了。再比如:鋁、鎳、鋅等有色金屬資源,都是非常缺的。所以走出國門跨國發展是我們的必然選擇。
主持人:聽了張總的介紹,我們目前面臨的現狀還是非常嚴峻的。今天到場的還有許多專家,我們請他們再分析一下中國目前的礦產資源現狀。
費子文:我們在1990年的時候,有色金屬礦產的供給量是95%,基本上可以保障國內的需要;到2000年的時候,就降到了69.5%;到2002年的時候進一步急劇下降到56.2%;到2003年,我們有色金屬總的產量是1218萬噸,但是礦產品的供給率只有53%,其他47%都要靠從國外來進口,這就是我們的現狀。剛才張總講了,有色金屬品種在元素周期表上是64種,但這64種不是每個國家都平均分配的,某一地區可能在某幾個品種上占優勢,比如:中國在鎢、錫、銻,特別是稀土,就占絕對的優勢,稀土礦如果是我們自己用,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也用不完。所以有色金屬在國與國之間一定要優勢互補,我們可以出口我們占有優勢的有色金屬,同時我們也應該大力開發國外的有色金屬礦產。
跨國經營的原則是什么?
主持人:既然在對很多礦產資源進口的依賴程度不斷地增加的現狀當中,解決方案之一就是三個字:“走出去”,而且有色礦業在這方面已經有了很多的探索和實踐,那么作為一個開發型的跨國公司,你們在開拓國際市場,在開發國外資源的過程當中,是不是也有一個必須要遵循的原則?這個原則是什么?
張 健:第一個原則,按照我們國家的總體經濟發展和對外的政策,和平崛起,走共贏的路子,把對方的資源優勢變成產業優勢,走共同發展的路;第二個原則,立足周邊國家和中南非洲等發展中國家,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也就是說,跨國發展,天時、地利、人和很重要。
以伊朗為例:伊朗第一個出口的鐵合金廠是我們建的;松貢銅礦是我們帶著錢去給他們干的。最典型的是伊朗的一個氧化鋁廠,捷克人設計的,花了5億美元,六年拿不出產品,政府已決定不再投一分錢,說什么時候拿出產品來,國家再支持鋁工業的發展。無奈之中,伊朗鋁工業領導就找我們,我們調研后來拍著個胸脯,只要398萬美元,就幫助這個廠拿出產品來了。伊朗人開始不信,說西方好多國家都不行,你中國就行?我說這好辦,我公司自己帶錢去搞工程,出產品后再給錢,否則一分錢不要。在我們技術人員的努力下,前年3月份吳儀同志訪問伊朗的時候,這個廠生產出了氫氧化鋁,去年3月生產出了氧化鋁,6年的死資產被我們盤活了,在伊朗轟動很大。伊朗總統在參加投產典禮時,多次提到中國的技術和中國朋友的幫助。
再比如:贊比亞謙比希銅礦項目。贊比亞總統齊魯巴在接見我的時候跟我說:“是你們把謙比希銅業開發基地的死水變成了活水,死城變成了活城,幫助我們國家經濟發展,我非常感謝你們。”
我們不僅僅開礦,還收購了贊比亞第二大醫院——中贊友誼醫院。過去贊比亞有錢人做B超要到南非去,坐飛機加B超要300美元,現在不到100元人民幣,讓普通老百姓都可以做B超,社會效應非常好。
主持人:作為有色礦業走出去的參與者和見證者,王總認為我們走出去最應該堅持的是什么?
王宏前:剛才張總已經講的非常詳細了。但是我想補充一點,就是誠信,因為它非常重要。我們承建的伊朗氧化鋁廠按期投產后,這個鋁業公司的總經理就緊急約我見面,由于那天下午我要出差,我說見面干什么?他說要和我談意向、談合作。結果這一次見面我們簽訂了50萬噸的電解鋁廠、150萬噸的氧化鋁廠,還有石油膠等等好多的項目。他為什么非要跟我們簽項目?就在于我們的承諾如期兌現。所以,在國外,尤其是與發展中國家合作,一定要誠信。
跨國競爭的優勢何在?
主持人:對于企業來說,“走出去”很關鍵,但我們在和國外大公司同臺競技的情況下,差距主要是什么?
張 健:其一,我們面臨著雙重調整,既要適應國際競爭,還要調整現代企業制度,構建適應競爭的合理結構;其二,我們的融資能力還很弱,我們國內的設計院做的科研在國際上融不了資;其三,我們國內礦業的資本市場還沒形成,比如:加拿大、澳大利亞,你只要勘探出來這個地方確實有礦,你就能上市,而在我國上市必須股份化,經營3年有利潤了才能上市。
主持人:如此之大的差距會不會引起合作國對我們的擔心?在國外同等競標條件之下我們靠什么勝出?畢竟市場上并不永遠都是充滿了友情。
張 健:首先,20年來我們占據了周邊國家,以及中、南部非洲這樣一個好的地盤,構建了良好的關系;其次,中國是大市場;再次,我們的投資成本低,勞動力、設備都比較低廉,合資建廠的效益比西方好得多。
跨國經營的風險何在?
主持人:資源的開發是屬于一個高投入、高風險、周期又比較長、回報又比較低的事情。在走出去的20年時間當中,你覺得應規避的最主要的風險是什么?
張 健:首先要規避政治風險,最怕政局動蕩和戰爭。這一點我們是有慘痛教訓的。比如:我們在伊拉克,莫索爾電站一期工程錢還未付,二期工程正干著,海灣戰爭打起來了,這時候除了撤退還能有什么選擇?
而在贊比亞則不同。贊比亞這個國家歷史上沒打過仗,民族非常溫和,在馬路上大聲說話的都沒有,更沒有打架的,走路都是靠邊兒,所以我們進入5年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
其次是經營風險,最主要的是選項目。我和費總都是從號稱亞洲最大的銅礦——江西德興銅礦出來的。德興銅礦的品位是0.47,而我們贊比亞現在這個銅礦粗礦品位是2.67,這個品位差距有多大?這樣高的品位使我們在銅價低的時候掏富礦,銅價高的時候再采1.2以上的。而在國內,品位在0.2的還在開采,怎么可能有競爭力?
主持人:對于每一家走出去的企業來說,考慮更多的就是如何能夠扎扎實實地站穩腳,這方面我們的專家有怎樣的思考?
王志樂:我們最近調查了近20家比較著名的中國跨國公司,大部分老總認為主要的困難來自自己,而不是來自國外。比如激勵機制不夠到位,約束機制反過來也不夠。不知道有色礦業是怎樣的?
張 健:我們的約束機制,首先是遵守所在國的法律,絕對不能拿國內那一套到國外去。比如贊比亞,雖然落后,但它完全是英國的法制,法律制度非常健全,你必須嚴格遵守。
其次,我們給總經理授權是有限的,只有流動資金的使用權,投資項目必須按照建設項目建議書報董事會批準。贊比亞那些董事非常認真,提前多少天得把議案給他們,不但他們審,礦業部還替他們審。每次開董事會,不但董事去,礦業部的專家還得去,問的非常明白、非常細,原則性非常強。
主持人:僅有約束是不夠的,那么激勵機制又是什么樣的?
張 健:我們工資的比例是固定占40%,浮動占60%。另外,崗位都是競爭上崗,什么崗位什么薪酬非常清楚。同時我們還設了一個終身獎勵計劃,每年從工資里提出來10%記在個人帳上,如果你是合理合法退下來或者組織調動工作,這部分獎金全給你,反之這10%就拜拜了。
王志樂:能否透露一下你在海外的高管人員能拿到多少薪酬?
張 健:原中山有色金屬公司的總經理現在我公司工作。調來第一個月,他愛人到我們人事處領工資時嚇了一跳,問這是一年的,還是一個月的?我們說是一個月的。她說這一個月的工資,等于過去她愛人一年的。當然,我們的激勵不僅是工資,還有一個培養規劃,比如:有些年輕人原來英語口語不行,現在學的是黑人英語,水平進步很快。我覺得這種學習的機會對年輕人來說可能更重要。
如何避免可能的排斥?
主持人:任何資源都有枯竭的時候,各個國家可能都有一天會認識到開采權的重要性。如果有一天他們對外關閉這種開采權,資源型企業如何做到百年老店?
張 健:我們融入到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中去,共同發展。從地質勘探占地盤,多占些未開發的處女地。比如贊比亞,我們在地下有85平方公里的開采權,在地面還有41平方公里的使用權,都是99年。現在我用這41平方公里的土地搞了一個中國產業園,已經啟動了,目的是帶動中國的企業到那兒去辦廠,除了滿足國內資源需要,還要融入所在國的經濟發展,在它的產業鏈里成為一個環節。這樣你就不會被排擠在外。
而在國內我也要在產業鏈里成為一個環節,比如:上海冶煉廠,它與日本人合資銅的加工,我用贊比亞的股換上海銅的股。我們在國內把銅業企業聯合起來,已先后組織了17家企業,大家共同到國外去占有資源。
選派“封疆大吏”之本何在?
主持人:很多人把中國有色金屬礦業集團看成是走出去的先鋒,那么對于無數的后來者,你有什么樣的建議和忠告?
張 健:我認為我們這個企業走到這一天,確實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占了一個好地盤,培養了這么多有用的人,國內聯合了這么多企業,給大家解決難題,又符合國家的資源戰略,路是走對了。另一個就是人才強企,一定要把人才選好,特別是各單位的一把手、各個項目的一把手,可不能選錯了,我這都有教訓。尤其在國外,一定要選品質好的人,有能力獨立帶兵打仗的人,這非常非常重要,因為將在外啊!這是我的兩個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