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潑辣辣的季節終于一路騰騰地燃燒過來了。于是,七月的天空不再湛藍沉默,它收起了往昔羞月閉簾攏的姿態,恣情地潑灑它那貯蓄已久的熱情,這種熱情是最最原始的,卻又充斥著怒張的煽動力。鳳凰花早耐不住,呼啦啦地狂燃怒放了。你看那茬茬簇簇的火焰,蓬蓬地燃燒著,喧鬧著,不容置疑般地浪卷了七月沸騰的校園。即便在黑夜里,推開格子窗望出去,黑魆魆的一片,但你依舊可以感覺得到那擠迫過來的沉甸甸的灼艷。那是一種令人幾欲焚毀的美麗啊!
可是,這份美麗卻捕獲不了我。當故事的結局寫滿這個季節之后,我的心便被焚燒成那怒放的鳳凰花瓣,泣血殘紅般的顏色,不復有昔時的恬和淡然,可以扶欄賞清風觀明月,可以悄立庭中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可以躲在檐下聆聽雨腳那細微的沙沙聲,擁有那一份淡淡的欣喜和感動。呵,一切不再。只因我的執求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只因我渴盼做一只席慕蓉筆下的白鳥,追尋那世間惟一能傷我的射手,即使是生命與愛被焚燒成一個亮麗的句號,好如那只白鳥終于死在射手的懷中,那也是一幕壯美的悲喜劇。惟有感受那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愛才成為愛呵!于是,我已無法執守和樺相處那種波瀾不興的平淡。我決定逃遁了,悄悄地將句號放進樺的手心。然而樺,深深地凝望著我,在那個無星無月的暗夜里,我感覺得到他那漆黑如夜的雙眸流動的平靜了,這種平靜讓我憤怒。樺輕輕地說:“傻孩子,那至多只是一個逗號罷了。”我嘲笑他的自信,因為我已聽到他那輕揚的眉毛里面隱藏的幽微的嘆息了。我一語不發地走了,從此,走進那尋尋覓覓卻冷冷清清的風景中。我想分手的那一刻我走得很輕松,心底里沒有絲毫掙扎過的痕跡。自然地,我不曾想過我會后悔。即便只是一個逗號吧,故事也該褪卻了往日的顏色,重新啟程。
可是,那樣的一溜串的日子,悄悄地從我守望的眼眸中流逝,而那惟一能傷我的射手呵,萍蹤何處?更令我惶惑不安的是那鋪天蓋地的孤獨寂寞,一點一點地噬吞著我已殘缺不全的快樂和灑脫。我被深深地鎖進了沉郁迷惘的日子里去了。而樺,那一個被我笑為清水寡味的男孩,總在每個不眠的夜深處,猝不及防地侵襲了我的夢,他的固執如斯平靜如斯的面容似乎殘留著一絲微笑,他依舊是那樣深深地凝視著我,而那澄澈犀利的目光似乎戳進我的心里了,攪得我神魂俱焚般的痛,那痛牽扯得厲害了,我在夢中哭得哽咽難言。我不知道,我原已是一只被俘虜的白鳥,而樺,正是那世世惟一能傷我卻深深呵護著我不忍聽我悲啼的射手呵。
可是,我的那個炫麗灼人的夢呢?我不能把它丟失在這個燃燒的季節里。這個季節是燦爛生輝的季節,是完密妥貼地成長在歲月的旅程中的,容不得瑕疵的啊!
一夜風狂雨驟,便想出去走走也罷。如此愁郁的情思我已承荷不住,那灼艷的鳳凰花或許能給我一份慰藉:生命里,畢竟還有那么一種濃烈的醇美。然而,未及樹下,我便怔住了:只見得一地殘花寂寞紅,行跡過處,便似是紅顏和淚碎地碾作塵泥,滿目不堪憔悴的顏色呵!我的心也悵然若失了。原不知那樣轟轟烈烈的美麗,卻是如此的不堪風雨啊。我已不忍看去了,那流淌了一地的憂傷和悲哀是那樣不可阻擋地湮滅了我。我匆匆逃離了。
在倏然轉身的瞬間,我恍若聞得有幽幽一脈香盈盈而來,不自覺循跡而去,我似乎是在急切地尋找一份依托,來撫平我心中憂傷的褶皺。那么,這該正是我所要尋找的了:是一棵悄然而立的玉蘭樹,向著咄咄逼人的天空,從從容容地吐納她的柔和的氣息。空氣里彌漫的,是那流動的沁人的馨香了。她似乎并沒有因為一地的殘瓣而嘆息啊,還是我已醉了?醉迷在那恬淡淡的清氣里,感受不到她的一如樺的幽微的嘆息了?我無從知道了。
但在那一刻,我仿若是佛至心靈般地頓悟了:愛,原來可以絢爛,絢爛成一種對生命的焚燒;好如那蓬蓬怒放的鳳凰花,但惟有從容平淡一如玉蘭的那種愛,方是最為珍貴的啊。那種彌淡彌香彌遠彌深的境界才是愛的最美的風景。炫麗的愛雖然也驚天動地,但終是失卻了一份沉靜悠然,經不得折損的。那滿地的落紅是怎樣觸目驚心的憔悴啊!
我的身影逐漸隱沒在花香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