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在街上走。已是初秋時分,天氣涼了起來,風吹得路兩旁的樹葉嘩嘩直響,也吹得我瑟瑟發抖。街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只有我在這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著。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郊區,看看天色似乎還早,我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必須要做的事,便對自己說,不如就近去訪一個朋友吧。這個朋友已是很久沒有見到了,面目也早就開始模糊,但我知道他大概就住在這附近,似乎還能找得到。
往前走,是一片荒蕪的土地,看上去像一片廣袤的草原。我上次來,這里似乎還不是這個樣子,那時綠油油的一片,很有些田園風光呢。我想或許是這片土地已經被征用了,還沒有來得及開發,也有可能是休耕,上一茬莊稼已經收割完畢,下一茬還沒有種上呢。田間的小路還有,中間凸兩邊凹,遍布著車轍的痕跡,看來是經常有人來往的。我順著這小路向前走,想著這個朋友的樣子。他模糊的形象在我腦海中慢慢拼湊,似乎即將成形,但又總覺得有什么重要的特征沒有凸現出來,而這給我帶來了莫大的樂趣,在不斷的變換中總有些新奇的發現。
路邊相隔很遠才有一棵樹,樹是楊樹,高大挺拔,但是顯得孤零零的,有的葉子全掉光了,裸露出難看的枝干,還在隨風飛舞著。走過每一棵楊樹,我都會好好看一看它們,心中似乎感到了和它們同樣的孤單與寂寞。
小路越來越向上伸展,走到頂上,我看到草原慢慢傾斜出了一個斜坡,在西斜的陽光的照耀下,那里閃射出迷人的金色光輝,讓人看了心曠神怡。坐在那里看了一會兒風景,我禁不住陶醉了,過了好久,我才想起來自己是要去看朋友的,但又覺得它似乎沒有那么重要了。
最后我還是站起了身,慢慢向前走去。走了沒有多久,我發現前邊不遠處有一群羊在走來走去,陽光也照在了的它們身上,望去顯得很美。在旁邊站著幾個人,正在高聲地說笑,他們就是放羊的了。我心想正好可以向他們問問路,省得自己瞎摸索了,便向他們走了過去。他們見我走過來,也不再說笑了,都好奇地望著我。
我問他們:“請問這里是馬帝廟嗎?”
一個手里拿著鞭子的老頭看著我,點了點頭,另外兩個小伙子只是看了看我,并不說話。
“太好了,你們知道他家在哪里嗎?”我說出了朋友的名字。
老頭困惑地看了我一眼,重復了一遍我說的名字,接著搖搖了頭,說,“現在的小年輕,誰知道大名叫啥,我倒是知道老一輩的人。”又問那兩個小伙子,“你們知道嗎?”
兩個小伙子搔了搔頭,想了半天,都說不知道。
“怎么會沒有呢?我前兩年常到這里來,他家就在這里呀。”
“或許是你記錯了吧,我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這里是馬帝廟吧,怎么會錯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干什么的?”
“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好久沒見他了,今天來看他……”
“他叫什么?”另一個小伙子突然打斷了我的話,問。
我又重復了一遍朋友的名字。他奇怪地看了看我,好像在想什么,最后他與另外一個小伙子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話,又都定定地看著我,把我都看毛了,我也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裳,衣裳上也什么沒有,我笑著問他們:“你倆這是看什么呢?好像我有多奇怪似的。”
那個小伙子也不答話,只是朝我點了點頭,說,“你跟我們來吧。”我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下就會找到他了,這小子還很難找呢,該琢磨琢磨怎么好好地蹭他一頓。可一想兩人的神色,又覺得有點奇怪,但很快也就釋然了:我們村里不也有許多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田野中有一條小路,是被來往的人踩出來的,路上也還有草,只不過被踩得平鋪在地上,已經干枯發黃了,路的不遠處有幾棵樹,在這廣闊的背景中顯得有些蒼涼,兩個小伙子就向那些樹走去。我在后面緊緊跟著,很想和他們嘮嘮家常,說幾句感謝他們的話,——“謝謝你們專門帶我去找他,要不我還真找不到呢”,說的時候似乎還應該適度地笑一笑,——但他們一言不發,一直沉默著,四周也分外靜謐,我的話也便被這氛圍鉗制住,咽在了肚里。
來到樹叢那里,兩人停了一下,等我跟上,接著便繞到了樹后。我以為他們拐向另一條路,便會走向一個鄉村,卻發現他們都停了下來。我奇怪地問:“怎么不走了?”一個小伙子扭頭看了我一眼,接著伸手向前一指。我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去,見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土堆。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們,他們還是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我走向前去,見那土堆前還有一塊石板。我伏下身來,仔細觀看,見那石板上赫然寫著我那朋友的名字,后面的括號里寫著:1883—1924。我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應該就是墳與墓碑了,但我的朋友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死去了嗎?這怎么可能呢?我前幾年還和他見了面呢?我們還一起喝得爛醉如泥滿街打滾呢?或許是重名重姓吧,這真是一個有趣的經歷,我見了他講給他聽,他肯定會笑死的。——但是在名字的上方還有一張久經風雨漶漫的黑白照片,這不是他是誰?與我腦里一直試圖拼湊的形象終于吻合了,他還板著臉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呢。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小伙子,別太悲傷了,人總是要死的。”那個手執羊鞭的老頭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什么時候他也跟了過來。我抬頭看了看他滿臉的皺紋,看了看結實的兩個小伙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幾棵樹,它們都很高大,枝葉在半空中糾纏著。此時陽光正透過那里射了過來,一縷縷,一簇簇的,有細微的塵屑在陽光中飛舞。
我不說話。
“何必如此難過呢?我老漢活了80多了,身邊的朋友眼見一個個都……”老漢說著咳嗽起來,旁邊的兩個小伙子依然沉默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突然一個說,“你看看下邊的話。”我看了他一眼,見他意思是指墓碑,便又伏下身,仔細觀看,只見碑的底部刻著幾行字:
朋友們,如你們一樣,我曾生活在這里,
生活在如此溫柔的大地上,
如你們一樣,我深深地體驗過幸福,
而如我一樣,你們也將會死亡。
我讀著這幾行字,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死亡與幸福,死亡是必然會到的,但我有幸福嗎,幸福是什么,而死亡又是什么,是一種結束還是新的開始?而穿越無數的生生死死,我們活著又到底為了什么?
手中緊緊攥著一個小石子,我緩緩站起身來,一個小伙子走過來問,“這是你的朋友寫的嗎?”,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接著看了看他們,說,“十分感謝你們……帶我來到這里,對不起,我要走了。”說著我朝他們點了點頭,便轉過了樹叢,沿著剛才走的路繼續向前走,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是覺得很奇怪,也很迷茫。
陽光依然照耀著大地,無邊的草地像是永遠也走不到頭,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偶爾回頭去看,還能看見那幾棵樹,它們已經遠在天邊了,像一片突兀而出的草叢,那三個人卻是看不到了,他們大概仍然在放羊吧。
“原來你也在這里,哈哈哈哈……”有人在用力地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看到了要尋找的那個朋友,他的嘴張得很大,“哈哈哈哈,你小子怎么也到這里來了?”他擠眉弄眼的,顯得很滑稽,很夸張。
“你,你,”我看著他不由得呆了,“你不是已經……”
“已經什么?你都知道了?我剛從外邊回來,今天咱們應該好好喝一頓,都幾年沒見了?你可還是那樣,哈哈……”
“我剛剛還去你那里找你,你們那里怎么都成草原了,你……”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你給我少來啊,我們那里哪有草原呢?都開發成小區了。把老朋友都忘了吧,你這個人哪,嗨!”
“你怎么不信?”我氣惱地說,同時轉過身去要指給他看,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四周不斷有人三三兩兩地走過,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幅幅的畫。
“你是看畫看迷了吧。”他笑著指了指我們面前的畫,那幅畫畫的是一片草原,有四個人在圍著一塊墓碑看,風景也與我剛才所經歷的相似,難道剛才那些都出于想像嗎?但是我手里仍然攥著那顆小石子,它的硬度提醒我那不是一場幻覺。
“這是一幅仿作,咱們這兒的美術館能展出什么好作品呢?這還算不錯的了。普桑的原作叫什么來著,我給忘了,傅雷的《美術二十講》里有介紹。”
我定定地望著那幅畫,突然感到了一陣虛無,我剛才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嗎,我現在面對的都是真的嗎?我手中的石頭是真的嗎?我面對的這個朋友是真的嗎?——一切似乎都不容置疑,一切又似乎都模棱兩可。
“咱們走吧,這里快閉館了。”朋友拉了拉我的手,我恍恍惚惚地跟他一起向外走,外面的天空陰沉著,天色似乎暗了下來。我們走下了漫長的石階,來到了大街上。正是下班的時間,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的,都行色匆匆。雨快下來了,他們都想快點往家里趕呢。
我們兩個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他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我卻感到有些疑惑。兩旁的路燈已經開始亮了起來,廣告牌與霓虹燈也都開始閃爍,世界是如此真實地展現在我面前,但是當我伸手觸摸時,他們會不會突然消失呢?
“今天你是怎么了,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朋友突然停下腳步,有些不滿地對我說。
我望著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手柔軟而溫熱,讓我感覺到了他真實的存在,突然他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一陣生疼,我不禁哎吆叫了起來,“你小子大概是神經病犯了。”他哈哈笑著說,又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對不起,今天本來該和你好好喝一頓的,可我突然又想起來,還有一件屁事得讓我去做,真他娘的不自由,改天我再請你吧。”
“去吧去吧,咱哥倆還說這個,忙你的去吧,有空再玩。”我望著他以及他背后布景一樣的街道,故作熱情地說。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和我一起走到一個電車站牌下等著,旁邊也有幾個晃動的人影在等著。不一會兒車來了,他飛快地搶了上去,向我揮了揮手,很快就消失了,像他出現時那么突然。電車黑色的身影從我身邊一閃而過,帶起了一小股旋風,飄落在地上的葉子又重新飛舞了起來。
街上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偌大的城市顯得空曠而冷清,一排排房屋與樹木顯得黯淡無光,像一幅幅黑色的剪影。小雨零星地飄落下來,絲一樣的線牽引于天地之間,一切變得模糊與濕潤起來。
走到不知什么地方,我突然看見一爿書店,便踅了進去。書店里快下班了,一個小姑娘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歉意地對她笑了笑,徑直朝書架走去。找了半天,我終于找到了朋友所說的傅雷的那本書,下面是書中的一段話:
“普桑作品中最知名的當推《阿爾卡迪牧人》一畫。
四個人物(其中三個是牧人,手中持有牧仗,衣飾十分簡單)群集在田野,遠望是一帶高山,一個屈膝跪著,試著要辨認旁邊墳墓上的題詞。墓上,我們看見幾句簡單的箴言,借著死者的口吻說的,意思是‘牧人們,如你們一樣,我生長在阿爾卡迪,生長在這生活如是溫柔的鄉土!如你們一樣,我體驗過幸福,而如我一樣,你們將死亡。’
“這段題詞的涵義,立刻使全畫顯得偉大了,它不啻是這幅畫的解釋。這種題旨是古代與近代哲學家們所慣于采用的。”
“你買不買啊?我們就要下班了。”
“對不起,我今天帶的錢不夠,能不能……”
“你明天再來吧。”
“我能不能把這段話抄下來……”
“那你就快點。”
我匆匆抄下了這段話,對那個小姑娘又歉意地笑了笑,快步走出了大門。門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我裹緊身上的衣服在街上行走著,雨中的我真切地感覺到了雨的存在,不禁心想這雨也能飄落到我下午去過的草原上嗎?那放羊的老頭與兩個小伙子現在在哪里呢,他們或許正趕著羊群向回走吧,大雨嘩嘩地落在他們身上,他們也與我一樣在瑟縮著身子向前趕路呢。但或許他們與當時一樣依然沐浴在陽光之中,而那時的我或許正在被畫筆一抹抹涂上那個草原呢。那么現在呢,我正在被畫筆涂上另一幅畫嗎?我是在畫中生活的人嗎?可我的身體畢竟是存在的,我的衣服也并不是顏料,我腳下的路與身邊的樹都堅實地存在著。那么我是音樂中的一個旋律嗎,我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嗎?我抬頭看看飄雨的天空,天空是鉛藍色的,隨著雨的降落漸漸開始顯得透明,但在那透明之后,除了虛空,我什么也看不到。
雨還在飄著,我邁步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路上已經積了一些水,向下水道嘩嘩地流著,此外沒有別的聲音。路邊的樹都濕漉漉的,從干枯的枝頭不斷滴下雨水,涼颼颼的。我狐疑地走著,感覺是在一幅不知名的畫中走著,是在一個被莫名其妙規定的情境中走著,不知道何時會突然結束,何時會有一個意料之外的新開端。
走了不知有多久,我看到了路邊有一個小公園,便走了進去,這時我已經覺得累了,找了一張長椅隨便坐了下來。公園里有幾棵大樹,有環繞的花墻和草地,有不再噴水的噴泉和散放在各處的長椅。現在分外寂靜,看不到一個人,我躲在一個偏僻的角落,看著這雨中的大樹和花墻、長椅和噴泉,感覺到一種凄清與落寞,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過了許久或只是一瞬,我一抬頭,發現在不遠處坐著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隔著花墻,他們大概看不到我,但我卻能清楚地看得見他們。兩人的頭頂上撐著一把淡紅色的傘,女孩是白色的裙子,男孩是綠色的衣服,他們正坐在那里悄悄地說著話呢。周圍的一切是那么黯淡,他們的出現卻使世界生動了起來,他們使世界有了顏色,有了意義,有了想像的空間與翅膀。我呆呆地望著他們,發現那不是多年之前的我嗎?那么羞澀、稚嫩而又滿懷幻想,或許那就是我,那就是我的初戀呢。
那一天我在飄雨的路上走,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我走過了泥濘的田間小路,從村里來到城中,卻不知到哪里去找她,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我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從那條小河向南走,過一座小橋,她家就在橋的更南邊。一走到小橋那里,我的心就跳得很急,我不敢跨過小橋去。我站在橋上有些顫抖,下面的水緩緩地流著,偶爾有魚兒吐出的泡泡,也隨著水慢慢流走了,河兩岸的柳樹都在隨風飄舞,那綠色的曲線是多么美麗,而我獨自佇立在風雨中,在期待什么呢,她的面影是那么模糊而又清晰,清晰得布滿了整個心靈,而又模糊得把握不住,我該怎么做呢?
我總想在街上碰到她,又總是碰不到。我在小城里騎著自行車四處亂轉,走過了電影院、書店、百貨商場,走過了醫院與政府大樓,走過了文化館與體育場,卻哪里都見不到她的身影,我感覺她在跟我玩捉迷藏呢。有些女孩從后面看來像她,走到側面發現又不是,讓我大為失望了。我身上的衣服有些已經淋濕了,那是撒了謊才借到的,我還要洗好還給人家,但是見不到她我借這身衣服有什么用呢?
站在那里,我看著這個風雨飄搖中的世界,內心感到怏怏不樂卻又無可奈何,我該回去了,這時我該在地里干活而不是在這里游逛,我已經出來的太久了。我嘆了口氣,推著車子慢慢向回走。
“是你嗎?”
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閃現在我面前,手中是一把紅色的傘,臉上是矜持的笑容。
我的心在跳,臉也紅了,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找……一個同學,真巧碰到了你。”我的眼睛望著她,希望又不希望她看穿我的謊言。
“到我家去玩吧。”
“不了,你家在哪里呢?……要不我陪你走走吧。”
兩個人默默地走,風很大,雨也很大,她的雨傘漸漸傾斜過來,罩住了我。我感覺自己在戰栗,胸中蕩漾著的柔波,似乎就要噴薄而出了,她就在我身邊,這是夢還是現實呢,我感覺似乎在云中漫步。
“咱們到這個公園里坐一會兒吧。”她突然說。
我們進了公園,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那兒的長椅還沒有淋濕,也很隱蔽。四周分外靜謐,只有風雨和我們的呼吸聲。應該說些什么吧,我對自己說,但又不知說些什么,最后還是說了話,卻又不是我想說的,她微微蹙著眉頭,眼睛是那么漂亮,我們在不著邊際的談話中小心翼翼地接觸著彼此的心靈。
談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她說,“我要回家了,我媽還在家里等著我呢。”
我大吃一驚,隨即又急忙掩飾,但我覺得她似乎看出來了,我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家很近的,你也快回去吧。你怎么沒帶雨傘,把這把帶回去吧。”
“不了,你打吧。”
我們說著話,走出了公園,在門口,她向我回眸一笑,快步走了,她與她的傘在雨中像一朵盛開的荷花,直到看著她的身影慢慢消失,我才轉過身來向回走。
如同一個夢或一場電影,17歲的我和我的初戀情人消失在公園的盡頭,雨依然在飄著,風吹來,大樹的枝條在空中不斷地翻卷,偶爾會有折斷的樹枝砸落在我身上。坐在這里,我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老人,無數往昔的畫面與思緒的碎片糾纏在一起。我生在何處呢,我與那個“1883—1924”是什么關系呢,是我曾在那個時期生活過還是他又重生了?我是生活在一幅畫中嗎?我的所思所想都是別人規定的嗎?我只是一個道具、一個符號嗎?在這凄風冷雨中,還有誰會在乎我嗎?我幸福嗎?以前不幸福,以后還會有幸福嗎?死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他在對我冷笑嗎?如果注定有一個終點,是否所有的努力終究都是徒然呢?最后我又想到了我的初戀,那是一種多么刻骨銘心的感受,雖然現在我已歷經滄桑,雖然現在我們已形同路人,但那些曾經的感受卻是永難忘記的,或許我們就是為了這種種的感受才來到世間的,或許正是這些并不幸福的記憶碎片,才確定了我們活下去的依據與意義,不管它們是美好的還是丑惡的,甚至是荒誕或怪異的,我們不能否認自己曾經的感覺,不能因為現在對愛情的絕望而嘲笑我們的初戀。
想到這里,我的心平靜了一些,但外面的風雨并未平息,卻下得似乎越來越大了。我感到有一些冷,把手伸到褲兜里,無意中觸到了那顆小石子,現在它已經是濕漉漉的了。我把它掏了出來,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它的存在似乎有些神秘,卻又如此真實。我仰起頭,看見天空中無數雨的射線朝我射來,打濕了我的臉,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依然在看,那雨水的源頭在哪里呢,一切都顯得深不可測,在那里是否有誰在看著這世間呢,我剛才的胡思亂想是否也是早在他預料之中甚至是已經安排好了的呢?我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什么也沒有看到,最后我將我手中的石子擲向了天空,卻久久沒有它落地的聲音,我想那是我擊中了他的眼球,或者被他笑納了。
我走出了公園,在街道上走著,雨中的房屋像是一條條龐大的魚,擺動著尾巴與鱗片,不知要游向那里,路邊的樹木在那里不停地搖晃,枝條在空中相撞,發出啪啪的聲音,似乎有一場隱秘的戰爭發生在那里,但我卻不知道為什么,也不想知道。街上依舊風雨凄迷,越走越遠,我的背影很快就在雨幕之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