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生,海峽文藝出版社《海峽》特邀編輯。
“謝謝。”
“不用謝,錢來就行。”
有了20年歷史的雙月刊《海峽》改版成年輕的《海峽》大校園月刊,我有了機會回到我很想回來卻又不大敢回的漳州。雖然,母親永遠不嫌棄丑兒,我自己在乎啊,我怕見證年輕的鄉愁,面對我的久違的漳州師院和還不陌生的師友。
當我搭摩托車到市政府門口,改變主意叫司機順便帶我到記者樓,把談定的價錢給他后,我們有了開頭的對話。
這就是我的家鄉人,淳樸的鄉音,毫不矯情。我百聽不厭,百折不回,把想念留在夜深人靜時,讓記憶由肌膚侵入到骨髓里。那是余光中先生離開大陸吟唱出的游子的心聲: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那是意大利電影《新天堂電影院》里說的:
如果一輩子囿于一個地方和一種生活,那是很可怕的,只有去遠方,人生詞典上才會添上一個叫做故鄉的美麗的詞條。
然而一旦真正跨越,卻又發現出走其實意味著永不歸來——不是不想回,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們生著一種美麗的病,叫做懷鄉。
不是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么?老了呢,多情的詩人又會感嘆:“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故鄉,不可回去。”“東方,不可回去!”之類。
我們背負著太多理想或現實的包袱,注定要離棄一些珍貴的東西。在乎又無可奈何。人們說,離家的人最有出息。也許,這只是美麗的借口。可是,很多人不得不背起行囊跋涉遠方尋夢。佛陀說:“舍,就是得。”因為年輕,我們寧愿相信。
幾個月間,一直沒出過遠門的我,內心渴望安定的我,輾轉離開蝸居的家。在某些無眠的夜,看著城里閃爍的燈光,一直還以為那是我的漳州,我的九龍江的思緒常常使我角色錯亂。在離家后,在觸景生情的時刻,我可以毫不遮掩地說,我的神經是脆弱的,我懷鄉的感情是真誠的。因為,我不知道明天的我將在何方!
父親曾暗地里對母親說我是天上有梯子就會想爬上去的極不現實的人。我想,父親是很了解兒子的,也是奈何不了兒子的,兒大也不由娘。我的血液里肯定是流著父輩不安分的追尋的。要不,西河衍派的林姓一支中,祖父漂泊海外,落葉未能歸根。楷字輩的父親也離開了生養他的泉州故鄉。而今,他的小兒子也明知危險而踏出家門。他還清醒而深切地知道,出發,可能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不管是窮苦潦倒還是飛黃騰達,這是一條不能兩次踏進的同一條河,也是跨不過去的河!
行色匆匆,我在家里呆了還不足3分鐘,真的是屁股還沒沾到椅子,朋友就催我趕快去辦那些雜七雜八的,無足輕重又似乎不可或缺的瑣事。
走廊上,母親千叮萬囑,不厭其煩,反復查問,一再關照。她提著我以前穿過的秋冬衣,呈現出兒行千里母擔憂的神情。我一副笑吟吟的樣子,抽出幾張叫鈔票的東西,塞到母親冰涼的手里,緊緊握了一下。我轉頭,告別兄嫂,騎著同學的摩托車出了我曾經年少不經事想逃離而現在不得不離的小屋。
就在那一剎那,笑容凝結在臉上。我清楚地知道,這一次,由于我的突然出現和轉瞬離去,我的白發娘親來不及說出她說得最多的最關心也最想說的話:老小孩,你還是一個人嗎?
是的,我愧對所有關心我的人,尤其因為我的終身大事沒有落實而失眠說夢話的姐姐,因為我沒法預期什么時候能完成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不是我不小心,不是我愿意徘徊在圍墻外,花兒想停留梢頭而風不停地吹啊。
多少莫名的傷感無端涌上心頭!我也知道:“長安米貴”而人生如朝露,我也無意覓封侯啊!
我清醒地意識到,我的眼眶正在發熱發脹。我極力抑制這種沒出息的感覺,放慢車速,我怕朋友從我的后視鏡看到我的小兒女的熊樣,讓他的車駛到我的前面去。
饒是我思想堅定,心海還是風生云起。我不得不伸手去抹眼鏡片后的水珠。越是告誡自己,心里就越不暢達,眼淚就越是不爭氣地滑落,終至要嗚咽抽噎。
我趕忙把車拐進一條崎嶇小路,任由朋友嘰里呱啦地亂叫。
我快速離開了家。也許離開了家,我便能事過境遷地忘記牽掛。
當然,愛和思念是人類莫大的一種病,我們誰也不能免疫。
工作是最好的良藥,能愈合一切的傷口。我能在別人厭倦的工作中找到樂趣。工作中,我可以忘記一切,這就是我可以整天呆在陽光照不到的辦公室的原因。所以,我經常長久地呆在辦公室內。尋找瑣碎的寄托。
現在,我在漳州。在我生活和工作過的城市。在留下我的愛和憂傷的地方。我記得校道兩旁的玉蘭樹,我念著府埕賣小吃的老阿媽,我還夢見了九龍江邊的篝火。
但是,離別是永遠不變的主題。今天,我在漳州;明天,我到福州;明天的明天,我在哪?現在,我們背井離鄉;有一天,我們告別世界!
我慶幸,我來過,愛過。
就讓我在年輕的愁緒中,在歲月的夾縫里,留一點不老的回憶。
我的《海峽》,只是一本刊物,它改變而獲得年輕。也許,它還沒有被很多人接受,但心里,我選擇,我喜歡。
清晨,夕暮,午夜,請離家的你撥個時間和我一起飲一種能化作懷念的酒,那種酒只有一個牌子,叫:
鄉思!
后記:
這是一時草作。稿子被編入,審過后,我還遲疑是否發表。內斂如我,對二三子可以直言無忌,眾人前談私事,則有脫光衣服不看場合之嫌,總是不妥。語言是最容易歪曲思想的。總感嘆瑣碎的生活湮沒本質,使人表面化。我平庸地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