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芳,女,1981年出生,北京人。現為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大四學生。喜歡文學創作,高中時期曾獲“我與新世紀”全國中學生征文優秀獎,作品收錄到《我與新世紀》一書中。大學時期曾在院刊上發表過一些作品。采訪著名作家梁曉聲的專訪刊發在《海峽》雜志上。
如果我能夠,我要用筆寫下我的無奈和悲哀,為毛毛,也為自己。
坐在窗前,我望著外面,窗外的花開得正紅,幾個鄰居家的小孩兒正在玩游戲。他們歡快地追逐著,打鬧著,發出無憂無慮銀鈴般的笑聲。午后的陽光懶懶地照進來,撒在桌子上,撒在床上,也撒在睡在床上的小外甥毛毛的身上。
他剛剛睡著。這個可憐的小東西,睫毛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而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干掉。他的小嘴微微地張著,圓嘟嘟的臉在睡著的時候還是那么可愛。
就是這樣一個可人的小東西,剛才卻被我無心的傷害到了。
毛毛,真的很抱歉,小姨不是故意的,小姨真的是想保護你才那樣做的。
請相信我,我并不是個冷血動物。在看到那個老人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樣子,尤其是那充滿無助而驚愕的眼神,我也很心痛啊!而聽到那個撞人的男人不僅沒道歉還口出穢語,我也是和你同樣的氣憤!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沖上去,扶起那個老人,再狠狠地給那個男人一巴掌,可是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沒有跑上前去,如同眾人一樣。
然而,終究還是有人跑了上去,卻是你——毛毛——掙脫了我拉著你的手。其實,小姨當時在心里是為你喝彩的,因為在你的帶動下,行人都紛紛聚攏過去,幫忙把老人攙扶起來。
現在那個老人的模樣在我的記憶里已經有些模糊了,但他的手卻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那是一雙長滿很厚的繭的手,很粗糙,指尖上還裂著一道道的口子。他不時地沖著大家作揖,那是中國最古老最傳統的感謝方式,嘴角的血還未來得及擦去。自始至終,老人沒說一句埋怨那個男人的話,只是對著七嘴八舌,憤憤不平的圍觀行人說著謝謝。說實話,聽到那聲謝謝時,我真的很慚愧,其實我們并沒有為他做過什么。
也許,要是沒有后來的你跑過去拉住那個男人衣襟的行為,這件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那個男人會在譴責聲中順利地跑掉,行人也會在滿足了自己所謂的正義之心后逐漸散去。
可是,你拉住了那個男人,在他要逃跑的時候。天啊,你知道當你跑上去的時候,小姨有多驚恐嗎?你為什么要那么做?他手臂上刺著的那條丑惡的蛇讓我現在想起來還毛骨悚然,你當時真的不害怕嗎?你難道沒發現比你大很多的人們也只是把憤怒的表情掛在臉上,以顯示自己的正義感,卻沒有人敢跑上去拉住他嗎?
毛毛,你根本不能想到,當你跑過去抓住那個男人的衣襟,回頭沖我們大喊:“快過來,我把壞人抓住了!”的時候,我簡直都要崩潰了。要知道,那個男人一只手就能很輕易地把你拎起來呀!在那個男人惡狠狠地盯著你,從牙縫中擠出“小兔崽子,快放開!”的一瞬間,他透露出的兇狠令我不寒而栗。那個時候,我真的希望有人能站出來為我們說句公道話,可是沒有……每個人都在沉默……我跑過去,在驚慌中打掉你攥著衣角的手,也許下手重了一點,但是在那時,我真的別無選擇。你“哇”的一聲哭了,我緊緊地摟著你,生怕被人搶去似的。而那個男人就這樣走掉了。
……
你和我剛才在床前的對話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
“小姨,今天那個逃跑的男的不是壞人嗎?”
“當然是,他撞了老爺爺不道歉就逃跑,當然是壞人!”
“那我抓住他的時候,為什么沒人幫我,你還要打我呢?”
……
你一直躺在床上仰視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我卻在你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你帶著滿臉的疑惑漸漸睡去,而我的心卻在此刻難以平靜。
……
曾經,我們都經歷過與你同樣的年紀,也有著與你同樣的困惑,同樣的悲傷。只是,當所有的疑問都被成長的領悟所消解,一切的淚水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風干時,我們終究還剩下了什么?生活中的美很容易放到禮堂中去展現,禮堂中的美卻很難再重新回到生活中。時光流轉,當某一刻我們愕然發現心上的繭正一天天地變厚,而我們自己也由內而外地一天天老去的時候,我們是否會為那逝去的童真而失聲痛哭?抑或,我們已經根本失去了痛哭和叫喊的勇氣?曾經的憤怒終究在社會的潮汐中磨平,僅留下風化的痕跡,我們學會隱藏所有的鋒芒,經營節制地生活,也開始在懸空觀望中習慣眩暈,在不知不覺中心安理得甚至樂在其中。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又讓我如何向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解釋清楚呢?毛毛,你知道嗎?你的眼睛明澈的如同一面鏡子,更如同清澄的秋水,讓我在清晰的投影中看到了模糊的悲哀。我真的不敢正視你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也不想用那些世俗所謂的“道理”玷污你幼小的靈魂。
我輕輕地撫摸著熟睡的你,就像撫摸自己曾經靈動的內心。“小姨打你不對,向你道歉,至于為什么,你長大就明白了……”,我的低語仿佛來自天邊的聲音,羞澀得讓我不敢承認。
長大,哦,長大,毛毛,等你長大后,是否也會在一個明朗的秋日午后,拉著可愛的小外甥的手,與他一起經歷一場難忘的事故而回想以前呢,你又是否能感受當時小姨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就如同觸摸最熾熱而不可得的東西般焦灼惟有無望地凝視呢?也許這一切也都會隨著日月的更替而斗轉星移,那就當它永遠都不曾存在過吧,就如同遺忘,從來都好過淡漠的慘然。
毛毛,你能感受得到嗎?
此時,窗外花開的正艷,笑聲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