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在降臨
……多年以后,我還是不會相信
雨點大過雷鳴,大過我內心
荒蕪多年的青春痕跡,和
我對遙遠事物的毫不虛偽的恐懼。即使
現在我也不相信,七月的雷鳴
能夠帶走暴雨、樹木、窗外傾斜的建筑。
還有那頑固的橋梁,在雨中飛馳的車輛。
我可以說在雨季,這一切飄搖的
事物都是渺小和具體的。
我們還可以忽略內心,
它一點也不違背必要的法則,
——一點也不。對內心來說,
這樣一個下午,狂暴的雨聲
甚至能洗去樹葉上的塵埃,
洗去鉛華與記憶中狂妄的流沙。
我看見黃昏帶著翅膀在天邊飛翔,
就像死者的氣息在房內徘徊,不愿離去,
(也不是眷念什么生活,而是求生的本能)
我們還可以耐著性子去忍受,甜蜜與無知
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伸向命運的
深處,如同黃昏的降臨,
在享受,在對命運說:“不”!
大海以外
——懷念吧,在被鄉愁所捆繞的日子,
咳嗽像特務緊跟著屁股,感冒在血液中
抓緊著飛行,并非法地運輸大量的病毒。
這就是國人所說的鄉愁嗎?像輕煙,
更像帳篷……在被遺棄的房屋前,
古老的榕樹緊緊摟抱著石頭,
低矮的風趨于神秘,互不退讓,向樹林逃竄。
而浪花在離城很遠的大海中翻滾、咆哮、
離我們的生活很遠,就像在大海以外。
(我們往往忽略了風的潛在的、巨大的威力)
……步行在漳州街頭,我想不起臺灣海峽,
想不起我那遠在內陸的家。
我在這里行走,目的是去看望幾位寫詩的
朋友,參加他們舉辦的會議。
我知道,大海與漳州的距離,
乘車大概只需兩三個小時,
這就是一次看海的經歷,非常簡單,
……也非常盲目。
在呼吸中冥想……
(To Daohui)
我來了。當我面對大海,我說出
燈光搖的夜晚使他容光煥發,
也使他的身影在啤酒的運輸中顯得
過于魁偉。當他端杯,說:來,
而不是說:喝。我對發言
便保持著沉默,而不是慎重。
……你過于激烈的言辭,
使漳浦延伸到漳州,而不是地理或
道路的范疇。很多年了,你的冥想
壓彎了額頭,也壓彎了墨色書寫的發尖,
她們的成長迫使智慧做出了讓步。
“你用血液寫作嗎?”
有人這樣在說。有人這樣在做。
你用什么回答?用激烈?抑或憤怒?
……很多年了,他在海邊散步。
我不知道他是否拒斥那無邊的藍色,
那歡樂而又高蹈的大海。
他的生命充滿了死亡,鋪向漳州城以外的
古舊的村寨。那是夕陽的光亮在照射著
沒落的宋室王朝,在臺灣海峽的
岸邊默默地承受時光的擠壓。
……很多年了,他在詩歌中生活,在
生活中呼吸,像貝類般緩慢地爬行。
他在抵抗生命和死亡的雙重背叛。
詩歌沒法使你高尚,卻給你帶來了
或多或少的教訓。承受、分擔、卻不說出,
在呼吸中睡眠,在冥想中呼喊,
這就是你對待事物的態度,請相信
——我們不會輕易去改變這種完整。
自畫像
脆弱、敏感、多疑,這是我面對
酒杯時的堅強,也是我面對他人的
地獄。為什么要去歌頌美德、
善良、那些頑固的弱點,
還有我們今天稱之為生活的
表面的現象。因為是真的,
我才相信事物是美的,
這樣的邏輯非常淺顯,我卻在用
一生的力量去尋找和發現。
目擊、懷疑、肯定、轉身、離去,
過多的言辭逃離了現場,
從而失去了言辭的本意,無法現身。
我對事物的界定因而變得頹廢,
事物對我也因而失去了必要的吸引。
——為什么不呢?
我對事物的熱愛換來的是
……對自己的傷害。
目前,我正在努力糾正——
由緊張所帶來的結果,甚至是緩慢
而又緩慢的態度,一種優雅、一種
知識分子少有的開放式的隱喻。
哦!詩歌中的品德,語言中的良知,
這似乎都是對我的要求,對我的寬讓。
是的,這是我的獲得,而不是付出,
這是一種幸福,而不是罪過,
不是良心的洗禮,而是本來的面目。
是它在我們的星空中穿梭,卻不顯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