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區的發展是依照所謂“梯度理論”預見的那樣,沿著已開發區域的邊緣向未開發區域滲透呢?還是依照“極點理論”預見的那樣,從大片未開發區域的內部,或自然集聚或空降“飛地”形成發展的核心點并且向周圍區域衍射呢?經濟學家說:這問題的解答取決于“成本-效益”分析。
----沿著已經比較發達地區的邊緣開發那些不發達地區:域外新的生活方式對老舊的本地社會的影響可以極其有效地消除本土社會變革的心理和文化障礙。這是誘使資源所有者將資源帶入未開發地區的最重要的“投資環境”之一種;其次,資源與物產在發達地區附近通常比在遠離發達地區的地方享有更高的“流動性”。因為所謂“發達”,也就是交換的深度與廣度的發達,也就是有能力支撐大規模交換的社會、經濟、政治、法律等方面的制度比較完善。換句話說,懂得并且習慣于運用這些制度的人群在總人口中占的比例足夠高,當這些人群從發達區域流向不發達區域時便把這類制度的知識帶給了不發達地區的人群,從而有可能改變那里的落后狀況。所有這些因素聯合造就了資源的“流動性”——即每一單位“資源”在單位時間內從價值較低的使用狀態轉移到價值較高的另一使用狀態時,所獲得的價值增量與轉移過程中所損失的價值量之比。資源流動性是最重要的投資環境之另一種;與支撐著資源流動性的制度和改變著人們觀念的心理文化因素密切相關的,同樣屬于最重要的投資環境因素的,是由制度與觀念的改變所發生的投資機會的增長。假如資源所有者預期西部地區的投資回報率高達300%,為什么他們不忙碌起來呢?
----從大片未開發區域的內部自然集聚而成的“極點”(polar):這是發展的另一種模式,而且是更加古典的模式。物質與人群的差異性決定了交往的比較利益和比較優勢,從而決定了只要允許人們交換,只要交換的時期足夠長久,差異性就總會發展成為各種各樣的“專業戶”甚至大規模的“鄉鎮企業”和縱向整合的“企業集團”。當機會逐漸減少時,資源就被人們從“極點”帶向周圍區域,正如資源沿著發達地區的邊緣向不發達區域的擴散一樣,這里的關鍵因素還是:(1)文化心理方面的、觀念的變革;(2)社會經濟政治法律方面的、制度的變革;(3)投資機會的擴張。
----最后我想指出,發展的“極點”也可以靠了人為的努力來生成。幾百年前,承載著“清教”信仰的“五月花”號把資本主義的萌芽帶到了北美未開發地區,在那里生成了若干發展的“極點”,并且在若干次徹底失敗之后終于開始向周圍區域擴張。當時北美殖民地的自然條件(尤其是冬季)大約比今天中國西部的自然條件更加惡劣,因為嚴酷的冬季曾經消滅過弗吉尼亞殖民地的全部人口,他們至今“下落不明”。然而北美殖民地畢竟發達起來了。人的因素、人的精神氣質、人的觀念,這是取得成功的首要和決定性的條件。有了創新精神,人們就可以設立新的制度,開發新的技術,轉化出新的文化傳統。
----如果古代希臘和北美的殖民英雄們僅僅滿足于“好日子”,那么再輝煌的殖民地也難免“灰飛煙滅”的結局。因為人的個體生命畢竟是有限的,要保持人群的創新精神,社會就必須找到一種方式來“復制”具有創新精神的個體,這一方式就是“制度”。如哈耶克所論,我們從我們所處的制度(傳統)那里習得我們的理性。制度越是鼓勵和保護創新,個體在創新過程中所承擔的風險就越平緩。給定創新收益,更加平緩的風險意味著創新是更加理性的行為。創新者靠了鼓勵創新的制度復制自身;另一方面,制度又通過習慣了運用既有制度的人群來復制制度自身。因為制度已經將“觀念”灌輸給了“人”,從而人可以把制度帶到新的時空里,實現制度的復制。
----我的結論有些像我講過的古代埃及人關于“比奴鳥”的神話:精神,它的外化是“觀念”,從人的思考中誕生出一個新世界——在那里制度與人相互復制從而相互延續著生命。經濟學家把這過程叫做“發展”,其實,它只不過是精神的展開罷了。沒有這種精神,人們千百次呼喚“發展”也終究得不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