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野下的魏晉南北朝別業的演進特征研究

MIAO Wanqi，PANG Sener，ZHANG Baoxin*

基金項目：課題“基于考古的中國園林轉型發展演進特征研究”（編號：ZX2023018）；科研課題“唐代王維輞川別業研究及其圖像呈現”（編號：YBG202401）

Abstract

Keywords

The period of the Wei， Jin，and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marks the first pivotal stage in the development of classical Chinese gardens following their inception.During this era，significantadvancementswere observed in the typesand contentof gardens，as well as ingarden-making techniques.Particularly notable was the trend toward the gardenization of manorial estates，a development influenced by multiple culturalfactors such as the ethos of seclusion，the philosophies of Buddhism，Taoism，and Neo-Taoism，and the flourishing of landscape literature.To systematically reveal theevolutionary characteristics of these estatesand their relationshipwith gardens，thisstudy employsa historical comparative approach basedondocumentary and archaeological evidence.Through horizontal comparisons of estate cases from the Weiand Jin periods and a vertical comparison between Jingu Garden and the Tang-dynasty Wangchuan Villa，the analysis focuses on dimensions such as construction purposes，functional structures，and artistic conception. Thefindings indicate that estates during the Wei and Jin periods served dualfunctions of productionand seclusion.Early examples，represented by Jingu Garden，retained strong economicattributes，while later estates gradually shifted toward residential and spiritual purposes.These estates reflect their owners'pursuit of poeticand pictorial imageryas well asan idealized living environment.The gardenization of these estates exerte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formationand development of later gardens，particularly mountain retreat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lassical gardens;Wei-Jin to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Villaand mountain life;Gardenculture

文章亮點

1）建立“時空雙維”比較框架，通過橫向揭示魏晉時代不同別業的差異，縱向比較從魏晉別業到唐宋園墅別業的發展與轉變，探究魏晉時期別業的演進特征；2）通過對具體別業案例進行有針對性的分析，闡釋隱逸思想等是如何在別業營造和使用中體現的。

園林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承載著文化傳承的重要使命[1]。中國園林起源于商周秦漢時期，以皇家園林、私家園林和寺觀園林為主體的古典園林三大體系并行發展的局面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形成，這一時期成為隋唐時期園林繁盛發展的伏脈，在園林形式、園林內容、造園理論等很多方面都奠定了基礎。西漢時期產生的私家園林在早期多仿皇家園林。東漢時期，隨著莊園經濟初始發展，部分莊園別業有了園林化趨勢，至魏晉南北朝時發展到新階段。這些莊園也被稱為別業，多建于城郊的自然山水之中，強調與自然環境的融合，其選址和布局充分利用自然地形[2]。“別業”起初與生產組織、經濟實體緊密相關，但隨著社會文化發展，更多被賦予了園林的意味，被認為是私家園林的形式[3]。

對于魏普南北朝時期莊園別業的研究，一般集中于社會背景、選址布局、營造設計、文化內涵等方面[2～4]。然而，當前對于這一時期莊園別業的研究，尤其是對園林史上作為園林案例的別業的研究不夠系統，很多與別業相關的概念與內涵還存在模糊和混淆的地方，別業是否為園林的爭論也依舊存在[5～，這影響了對特定時期園林文化的正確理解。從中國古典園林發展史的角度來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莊園別業與之前東漢時期開始出現的莊園等有關聯，與后世的園林別業營建也有關聯，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結合考古遺址、文物以及對相關歷史文獻的進一步解讀，并通過橫向和縱向的比較分析，可以探討這一時期莊園別業的特征和演進脈絡，更好地理解特定時期的人居模式和園林文化內涵。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利用歷史比較研究的方法，在比較視野下分析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莊園別業和山居別業。通過該方法橫向比較石崇河陽別業、謝靈運山居、潘岳莊園等同時期的別業案例，并縱向比較晉代石崇河陽別業與唐代輞川別業，從營造思想、營造目的、使用功能、園林內容等方面進行比較分析，總結其共性和差異性，以揭示別業這種特殊人居模式產生及發展的內在原因，探究其文化內涵及演變過程。

1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1.1別業相關概念的比較與辨析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園林發展的轉折階段，相較于園林的生成期，這一時期的園林展現出了顯著變化。園林的規模由宏大逐漸轉向精致，造景手法以營造濃郁的自然氛圍為主，出現了借景、框景等小中見大的創作方法，園林設計由單純的寫實趨向于寫實與寫意的融合，從單純地再現自然和欣賞自然轉變為更加注重以山水詩和山水畫來表現自然之美。除此之外，園林的功能、使用方式以及欣賞角度等方面也發生了明顯的轉變。

這一時期，從園林的概念或指代稱呼上來看，與園林有關的稱謂仍然較多，皇家園林有宮、苑、園等，而稱之為“園”的比前代更多；私家園林則有山池、園、墅、別業等不同的稱呼，以及山宅、巖居、山庭等；寺觀園林的稱呼有伽藍、精舍、園、精廬等。位于郊野的寺院，在某種程度上展現出與世俗莊園相似的環境選址理念，盡管二者在功能定位與本質屬性上有著根本性的差異。皇家園林、寺觀園林和私家造園皆有“園”這種稱呼，可看作皇家園林和私家造園的相互影響，宮廷造園亦有所取法于民間。

墅，其本意為田廬，也有村舍的意思。“別業”與“別墅”通，“墅”側重表達居住，“別業”側重描述園林的經營。“別業”一詞出現在魏晉南北朝，為興建、維持園林提供保障，其自然景觀優美，是營建園林的理想場所[7。東漢時期莊園興盛；魏晉時期，隨著南遷世族墾田辟山、廣占土地興建莊園，同時招納流民與游民作為佃農，莊園 （別業）這一經濟模式得以迅速發展。這些莊園（別業）不僅具備生產經營的功能，還逐漸呈現出園林化傾向[5。如石崇的金谷園、謝靈運的始寧別業等。別業在世族的經營下，收入頗豐，并不斷融入審美內涵。

別業是相對于城內主宅而言建于郊區的居所。其多利用天然的山水環境營造，因山為廬，重在突出“帶長阜，倚茂林”的天然清純之美。山居別業以其清幽僻靜之特色，不僅在地理位置上遠離了塵世的喧囂，更為文人墨客和官員們提供了一處心理上的避風港，使他們得以在此寄情山水，享受超脫塵世的寧靜與自在[8]。

1.2研究對象與內容

1.2.1金谷園 -河陽別業

金谷園是晉代石崇的河陽別業，遺址在今河南洛陽漢魏故城西北的邙山南麓鳳凰臺東的古金谷澗一帶，是石崇晚年在洛陽城郊的卜居之所。

金谷園在《晉書·石崇列傳》里又被稱為金谷別館，石崇在《思歸引》里稱其為河陽別業，在《金谷詩序》又提到別廬。從字義上看，別館更側重于建筑，而業指產業和財產，別業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居住、生產和游賞綜合體，而非建筑或環境本身。最早提及此處為“金谷園”的是北周庾信《對酒歌》中的“箏鳴金谷園，笛韻平陽塢①”。

金谷園“去城十里，或高或下；阻長堤，臨清渠，柏木幾于萬株，流水周于舍下③”，可以看出，它既是兼具農業生產與游宴功能的風光優美的田園空間，也是結合自然山水和地形營建的水景園。晉元康六年（296年）的金谷園宴集是西晉文獻中有載的在金谷園中發生的一次重要文化活動，石崇與眾賢在金谷園中“晝夜游宴，屢遷其坐，或登高臨下，或列坐水濱”，賓客們“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9]

1.2.2謝靈運山居

謝靈運山居位于會稽始寧縣（今浙江省上虞市南部及嵊州市北部地區），亦稱始寧墅、始寧別業或始寧園。此別業不僅是謝靈運遠離塵俗、歸隱自然的棲身之所，在晉末南朝時期更成為備受矚目的莊園典范之一[10]。

東晉時期謝玄因病棄官，在會稽郡的始寧縣經營山居別墅謝氏莊園，其孫謝靈運辭官歸隱又繼續“修營別業，傍山帶江，盡幽居之美①”，經始山川，創作了大量描繪山水之美的詩賦作品。《山居賦》詳盡地記載了山居的總體規劃、自然風光以及莊園生活。《過始寧墅》中“巖峭嶺稠疊，洲縈渚連綿”描寫了莊園附近的山水環境；并交代了其建筑依地勢而建，“葺宇臨回江，筑觀基曾巔②”描繪房屋建造在逆折的江畔，臺榭修筑在山巔。

整個莊園精心規劃為湖、田、園、山四大區域，其中巫湖為山居溪流的匯聚之地，是全園之中心。湖泊周邊，江畔與湖畔被巧妙地圍堤用以營田，沿溪流還建造了錯落有致的梯田，形成“阡陌縱橫”“塍坪交經”“田連岡而盈疇”的田園風光。謝靈運在《山居賦》中比較了卓氏銅陵名勝和石崇金谷園，評價金谷園雖然足夠華麗，但并不適合長期居住，而自己別業的居住功能更為明顯。始寧別墅并沒有舉辦大型雅集的相關記載，說明其功能跟金谷園有明顯不同。從謝靈運的相關詩文《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茂林修竹》《過始寧墅》《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可以看出，謝靈運將始寧別業作為修身養性、淡泊世事和志同道合之人交流之地。

1.2.3其他別業

潘岳的莊園位于洛陽附近，他自撰《閑居賦》描寫其郊外的莊園生活，“筑室種樹，逍遙自得。池沼足以漁釣，春稅足以代耕。灌園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臘之費③”，可以看出這處莊園是與金谷園一樣具有生產性的經濟實體。陶淵明所經營的為小型莊園，他創作的《歸園田居》記錄了簡樸而怡然自得的園居生活，“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⑤”說明莊園把遠處的山景也收攝進來。這一時期史書里還有其他文人官僚退隱之后經營別墅及其園林化的記載，如沈德威“遁于天目山，筑室以居”，張譏“所居宅營山地，植花果”，這些記載里的“園”“山宅”“巖居”，都與別墅相關。

1.3研究方法

作為一種綜合歷史學和社會學的研究方法，歷史比較研究方法（ComparativeHistoricalApproach，CHA）用于對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歷史社會進行精確和系統的相互對比，考察其間的共同性和差異性及趨同性和趨異性的發展進程[11]。歷史比較研究方法實質上是在進行歷史比較研究時所建立的一種思維模式，基于宏觀視野，以國家特定的重大公共社會問題作為分析對象，結合豐富真實的史料和案例，通過時間與過程維度的深入分析和比較，揭示制度變遷的動因、過程與結果[12]。

比較可分為橫向比較和縱向比較，橫向比較主要從空間角度出發，對同一歷史時期發生在不同空間的歷史事物進行比較研究；縱向比較則從時間角度出發，對同一歷史事物在發展的不同階段、不同時期進行比較研究[12]。本研究從橫向和縱向兩個方向進行比較，橫向比較主要對魏晉南北朝時期別業從營造目的、使用功能、內容、文化內涵等幾個維度進行比較，以探究社會文化對別業建設的影響；縱向比較主要選取魏普南北朝的典型別業，與唐代相似別業案例的代表，從營造目的、使用功能、意境營造、文化影響等幾個維度進行比較，從中尋找別業發展的內在規律以及園林與別業關系的演變。

2魏晉南北朝時期別業的比較與分析

2.1共同性

魏晉南北朝時期，莊園別業仍然處于發展階段，類型較為多樣，通過梳理、分析和比較魏晉南北朝時期營造的“墅”和“別業”等案例，可總結出如下共性特點：

首先，這些莊園別業都遠離繁華都市，位于郊區或山林之中，且都強調自然山水，體現了從模仿自然到再現自然的趨勢，均以自然環境為主。別業周圍環境優美，植被、山脈、河流等景觀元素豐富，別業利用自然風景進行園林化的建置。

其次，這些位于郊外的別業多是滿足隱逸需要的場所，而退隱山林是與這一時期隱逸思想盛行有關的做法。從留存文字記載來看，主人營造別業皆有隱居之意，如金谷園的“肥遁于河陽別業”，始寧別墅的“以申高棲之意”，潘岳莊園的“拙者之為政”，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別業為他們提供了山居、田園居的隱遁之所，更多體現超然塵外的隱逸思想和隱逸心態，作為精神寄托與心靈慰藉之所。

第三，莊園別業無論規模大小都呈現出自給自足的田園經濟模式和農業生產景觀，具有一定的生產功能。這些別業在農林副業生產等經濟方面的作用占據重要地位，無論是金谷園這種大規模莊園，還是陶淵明的歸園田居，都需考慮生活所必需，這也是反映早期園林實用性的重要內容。

第四，這些別業具有居住、休閑、文化活動等多種功能，成為文人雅士交流思想、雅集聚會、享受生活的重要場所。文人將自己的文化修養和審美情趣融入莊園環境營造之中，并通過詩詞創作進行文學描述。這使得莊園不僅是自然美的展現，也是文人精神的體現，體現了園林與文學的結合，形成了《金谷詩序》《山居賦》《閑居賦》《歸園田居》等名篇。

2.2差異性

比較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這些別業案例，可以看出在營造目的、居住功能等方面還存在區別與不同（表1）。從營造的目的來看，石崇經營金谷園的時間較早，目的是享樂肥遁，兼具攀比競富，帶有漢代遺風；陶淵明則追求獨立人格，隱居于田園山水，其居處簡樸，恬靜適意；謝靈運在《山居賦》中說隱士有巖棲、山居、丘園、城傍四種，他隱居的方式是山居。從風格外貌來看，謝靈運認為金谷園雖然豪華壯麗，卻是徒有虛名，貌似氤氳旖旎的美好環境只適合暫時寄居盤桓，而他的始寧山居更加自然，追求“選自然之神麗，盡高棲之意得”。由此可見，從金谷園到始寧墅，別業營造思想發生了明顯變化，這些觀念和思想隨著名人文學作品的流行，對其他別業的營造產生了一定影響。這一時期的別業形成了對比鮮明的兩種趨勢，一種是以金谷園為代表的豪華莊園別業，另一種是以陶淵明歸園田居和山林隱居為代表，自然意味更濃的山居和田園居。出現這種差異，可能是社會和時代的原因，早期的別業延續了漢代模仿宮苑建筑的私家園林遺風，后期別業與居住的關系更加密切。

3比較視野下的金谷園和輞川別業

東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莊園別業隨著莊園經濟發展，以不同形式出現。石崇金谷園是較為典型的案例，無論在當時還是對后世均產生較大影響力。其后謝靈運在《山居賦》記述自己始寧山居時，提到仲長統的流水高山和應琥的邙阜洛川，也對石崇的金谷園進行了品評，這體現出其別業營造理念的進步與改變。唐代別業的建設較多，史料中留下名稱的不下千余處，其中典型的為王維營建的輞川別業。

輞川別業位于陜西省藍田縣，最初是宋之問的莊園別墅一一藍田山莊，后由王維購買，進行整治經營，并進一步園林化處理，改造成一座以自然山水為骨架，富有詩情畫意的風景式自然山水園林[13]。它是王維精心營造的隱居之所，又稱藍田別業、輞川山莊，既蘊含濃郁的自然情趣，又洋溢著詩情畫意，既為母親提供了參禪禮佛的寧靜環境，也滿足了自己歸隱山林的心愿。由金谷園（河陽別業）到輞川別業，可以看出別業的傳承發展和演進之態勢，通過比較二者也可以探討園林與別業之間的關系（表2）。

通過對比金谷園和輞川別業可以看出，在營造目的上，兩者都體現了隱逸思想，且以游賞功能和優美的自然環境為營造重點。但隱居理念和形式發生了變化，隱居不再是與官場完全隔絕，而是更多追求內心中的隱逸。別業的功能發生了明顯變化，由生產功能為主轉化為游棲功能為主，雖然金谷園中也有宴飲游憩的雅集活動，但王維在輞川別業的生活更加閑云野鶴、云淡風輕，只有彈琴和嘯詠，更契合長期居住需求。石崇的金谷園并沒有對桃源意境進行營造，更多注重奢華綺麗風格的塑造，其景觀的詩意體現也不如輞川別業明顯，這反映了園林化別業的營造理念在隋唐時期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更加注重詩畫意境的體現。在園林處理上兩者都是利用自然的地理風貌，改造形成的園林化人居環境，并與文化內容相結合；在后人的認知中，這兩處別業顯著不同，從仇英《金谷園圖》和郭忠恕《輞川圖》中可以看出，金谷園更加奢華，輞川別業更顯自然，這表明兩處別業在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和園林化的方式上發生了變化，金谷園更注重人工的營造，輞川別業以自然為主，人工干預較少。在文化影響方面，兩者都與文學和藝術相結合，都有相關文學作品留存，在后世園林營造和文學創作中成為重要的用典出處，對后世園林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4討論

4.1魏普南北朝別業發展特點及原因分析

4.1.1生產和經濟方面的現實需要

東漢到魏晉南北朝時期，豪強地主和世家大族憑借自身優勢設置莊園，莊園經濟在發展經濟、穩定社會上發揮了重要作用。早期的莊園和別業以生產功能為主，生產和經濟的運作占據主要地位。金谷園保留漢代莊園遺風，“樓閣”和“觀”等建筑較多，種植經濟作物，設有釀酒作坊，體現自給自足的經濟屬性。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發展，別業的生產功能退居次要，生活和居住功能占據主要地位，這種功能轉換體現了營造主體思想的轉變。從別業的相關案例的比較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來，這與由早期園林以生產功能為主向后期以居住為主的文人園林發展的脈絡相符合。

表1魏普南北朝時期代表性莊園別業的比較

Tab.1 Comparisonof representative manor residences during the Wei，Jin，Southernand Northern Dynasties

表2金谷園與輞川別業對比

Tab.2Comparisonbetween Jingu Gardenand Wangchuan Villa

4.1.2隱逸思想的體現與影響

隱逸思想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盛行，隱士文化對后世的影響深遠，別業與隱居的匹配度相對較高。從魏晉南北朝到唐宋時期，歷代都有別業興建，位于郊野的別墅（別業）成為名士遠離塵囂、親近自然的理想居所。隱逸思想在別業營建中均有體現，顯示出一種脈絡上的傳承和延續，這也是別業的共同特征之一，盡管隱逸的表現方式和目的有所不同。無論是別業選址上的隱逸，還是追求內心的隱逸，隱逸文化在這一過程中對別業的建設、使用以及發展都起到了關鍵推動作用[14]。從《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中的“虛室絕塵想”、《登池上樓》中的“觀此遺物慮”等詩句，可看出謝靈運的始寧別業符合“山水以形媚道”的隱逸審美，體現了隱逸思想的傳承；潘岳“身齊逸民，名綴下士”，在別業“筑室種樹，逍遙自得”，體現了隱逸方面的需求。

4.1.3山水觀、山水藝術與自然審美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別業選址處于自然風貌優美之地，利用自然山水條件因地制宜營造景觀。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覺醒，園主在別業營造中常采取一種超越功利、注重個體情感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審美態度[15]。這一時期，山水詩和山水畫雖剛起步，但士人通過山水詩文表達對自然山水的贊美，借助山水畫和山水人居環境展現對自然山水的審美追求。這與當時玄學和道家思想成為主流、崇尚寄情山水的社會風氣密切相關。別業中收攝園內外風景，如金谷園中“遠望長洲，近察重泉”，潘岳莊園“遠覽王畿，近周家園”。至唐代山水畫和山水詩文更加成熟，別業和園林等人居環境營造更注重詩畫意境的體現。

4.1.4體現對理想居住環境的追求

魏晉時期，東漢隱士仲長統在《樂志論》描述了理想的園居生活，“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后①”，將滿懷的熱情轉向清凈隱逸的山居生活中。應琥在《與程文信書》寫道：“故求遠田，在關之西，南鄰洛水，北據邙山，托崇岫以為宅，因茂林以為蔭③”。其所描寫的生活與仲長統相似，都是山水環境良好的自然環境。在金谷園與始寧別業中也都有對自然山水的審美化改造以滿足游憩的主觀需求，兩園均追求自然與人文的結合，打造理想的居住環境。金谷園和潘岳莊園中都有列坐水濱宴客修禊的記載，滿足閑居期間的社交活動需求。長久處于城市嘈雜環境，人們漸生厭煩之情，轉而追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幽靜場所。此時，既能滿足生活所需又不過于脫離塵世的山居別業愈發受到重視。

4.2別業與園林關系的探討

4.2.1別業與園林的關系

別業并不完全等同于園林。從字面上看，別業是主業之外的產業，是建于其他地方的宅第園林。雖然有很大一部分園林化的別業，但是也有一部分沒有園林化的莊園，因此兩者之間并不能畫等號。如果按照狹義的園林概念，在有明確界限的范圍內進行人工改造地形、掇山理水營造建筑，才能稱為園林的話，那很多別業并不能稱為園林。反之，如果將園林定義為一種人居模式，一種人化的自然，那大多數的別業都會考慮自然環境的利用，也都可劃為園林的范疇。

4.2.2園林化別業的特色

別業一般位于城郊，從東漢至魏晉時期文獻資料和畫像磚石等來看，這一時期別業和莊園眾多，很多莊園別業都是依托于山林川澤，在遠離城市的莊園內進行農業經營和手工藝生產，還有一部分是兼具有軍事屬性的莊園——“塢”。魏晉時期很多文人出身的莊園主和隱士莊園主，有意識地開發自然生態之美，其營造的別業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園林化，而另外一些別業并沒有進行園林化的經營，僅僅是滿足生產和軍事等主要目的。

根據《風景園林基本術語標準》（CJJ/T91—2017）中對園林的定義一在一定地域內運用工程技術和藝術手段創作而成的優美的游憩境域，可知園林化強調的應是人工化的行為和結果，其目的是滿足游憩的需要，其中有對風景資源的利用與改造的主觀愿望。魏晉時期的部分莊園別業，因勢利導地借助簡單園林手段，收攝內外山水風景，具有樸素的園林特征，因此形成園林化的莊園別業。

在古代的生產力條件下，經過園林化處理的莊園別業具有生產和經濟上的優勢，能夠滿足自給自足的居住和生活需要，能夠滿足隱居時的物質需要，更適合且便于隱居生活。此外，園林化別業的自然山水景觀好，天然具有更好的園林化的條件，更有園林營造的條件，也更接近于現在所說的園林。

4.2.3魏普南北朝時期莊園別業的價值

首先，園林化的別業是士族文人追求自然、隱逸生活和藝術表現的重要場所，它們體現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獨特的園林文化和審美特點，為士族文人提供了暫別塵世、修身養性的空間，是他們精神寄托和心靈慰藉的場所。

其次，在魏晉時期，私家造園活動中莊園與別墅的園林景觀化趨勢日益顯著，這預示著后世別業將邁向園林化發展的新階段。伴隨著這一演變，“別業”一詞的含義逐漸發生了轉變，它從原本指代生產組織或經濟實體的概念，逐步融入了園林的范疇。

第三，魏晉南北朝時期山居別業的園林化，促進了古代山地園林的發展，山居成為園林居住環境里較為理想的生活和居住方式，其后各個時代都有知名的山居案例，《園冶》里更是將山林地作為首選相地類型，“園地惟山林最勝”。

第四，承上啟下，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那些高度園林化的山居別墅的建造，為中國自商周、秦漢以來風景式園林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與自然融合的園林美學思想在這一時期得到了空前重視和體現，為隋唐時期園林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和文化基礎。

第五，魏晉至唐的園林別業完成了從實用莊園到藝術載體的轉型，對其后宋元時期的別業營建具有深遠影響；尤其是隱逸思想、桃源境界等文化表達體現和貫徹于后世別業的營建中。元代耶律楚材梅溪別業強調“借景自然”，在布局、功能及文化意蘊等方面明顯受到漢魏乃至唐宋別業的影響；明代張縉別業（依水園）在思想、功能上的隱逸與社交相結合，延續“景-詩-畫”模式，可以看出與魏晉南北朝乃至隋唐時期園林別業一脈相承。

5結論

綜上，魏晉南北朝時期，莊園經濟的發展、隱逸思想的盛行，以及士族南遷帶來的山林川澤開墾，促使莊園別業得以更好發展。隱士名流熱衷于探討理想居住環境，探討寄情山水的隱居生活方式，園林化的山居別業滿足了這種需要。這些士族文人對于別業的經營，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他們深厚的文化素養與獨到的審美情趣。他們將以自然為核心的山水審美理念，巧妙融入莊園的生產生活功能布局，進一步發掘并展現了自然風景之美。其通過園林設計，創造出一種自然與人文和諧共生、相互融合的理想居住環境，這一做法不僅推動了中國園林藝術的進步，也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園林的內涵與表現形式。

魏晉南北朝的山居別業，源于前一個時期的莊園建設興盛，其園林化的經營和開發方式對后世別業的營建產生了重要影響，無論是營造目的、居住方式和游憩活動的開展，還是對自然的處理方式、意境的營造，這一時期的別業都有其特點和價值，深入研究別業的發展演進脈絡能夠更好地理解中國園林的概念、價值和文化內涵，對于更好地傳承和弘揚中國傳統園林文化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本研究在方法論上建立“時空雙維”比較框架，著眼于山居別業這一園林史上獨特的形式，通過橫向揭示魏普時代不同別業的差異，縱向比較從巍普別業到唐宋園墅別業的發展與轉變，探究魏晉時期別業園林化的經營與開發方式及其對后世產生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開拓了中國園林史的研究視角，為古典園林演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但多數歷史上的別業園林因時代久遠，現今已找不到遺址，多依賴文獻進行推測，而文獻記載中多為園主記載、文學描述等，存在夸張成分，需要甄別和考辨，且跨學科研究需兼顧不同領域規范，但不同領域的互證可能存在邏輯斷層，因此需以學科融合的方式開展進一步研究。

在中國古典園林發展史的研究中，尤其是早期園林，在有關園林的概念、形式和內涵等方面仍然存在爭議或不夠清晰的情況，這些內容影響著對中國園林藝術及其價值的理解和認知，因此未來需要結合考古學、歷史學、圖像學等進行探究，梳理清楚中國園林發展的脈絡，從而更好地弘揚和傳承這一優秀的傳統文化藝術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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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苗莞琪/2001年生/女/河北任丘人/河北農業大學園林與旅游學院（保定071000）/在讀碩士研究生/專業方向為園林歷史與文化、風景園林設計

龐森爾/1992年生/女/遼寧沈陽人/本科/（北京100072）/館員/專業方向特殊教育、科學傳播

張寶鑫（*通信作者）/1976年生/男/山東青島人/博士/（北京100072）/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研究方向為園林歷史、園林文化和園林藝術，博物館展覽陳列/E-mail：zhbx9527@126.com

收稿日期：2025-03-31

修回日期：2025-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