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花開

原崢，女，河南濟源人，作品見于《散文選刊》《黃河報》《鄭州日報》等報刊。

古老的黃河水從家鄉緩緩流過。九天之水奔騰而來，經過蒼茫山川的千里滌蕩，流經河洛之地的黃河水，壯闊溫柔，煙波浩渺，清清的漣漪，滋養了一代又一代河邊兒女。依河而生的島嶼、濕地、景區，恰如一朵朵盛開的花朵，綻放于大河之上，恬然、靜美，充盈著母親河綿長豐潤的波光。

算上去年夏天那次，我和雯已經是第三次到這兒來。這是黃河邊的一個碼頭。

車窗外樹木飛掠而過，近了，離那片浩渺遼闊的水域愈來愈近了。雖說春風已掃過山崗，但天氣依然寒冷。沿路的山峰仍以蒼茫蕭肅為主，鮮有新綠人眼。河邊楊柳枝條上凸起的新苞，昭示著春天的復蘇。

站在碼頭邊極自遠眺，河面寬闊，一眼望不到邊。或者叫湖，更確切些。這里幾乎看不到河水的流動，方里黃河奔騰不息的氣勢，似乎被周圍的山脈，被那道攔河大壩所安撫，河面只剩下了安靜與柔和。母親河溫柔的水波漾起輕輕的漣漪，一圈圈拍打著岸邊的一草一木，拍打著河邊古老的土地。

岸邊停泊著一艘漁船，船上的水箱中游動著鯉魚、鯰魚等水產。黃河鯉魚為我國四大名魚之一，自古就有“豈其食魚，必河之鯉”之說。金鱗赤尾的鯉魚，在鯰魚叢中穿梭自由，更顯體態優美。漁船隨著波浪輕輕蕩漾，游人三三兩兩不時在船頭欄桿處拍照。船頭與河中央的小島隔水相望。記得幾年前來這兒時，漁船與小島之間還有一條河堤相蓮，今年河水豐沛，河堤已被水面淹沒，小島只能遠遠地留在視線里，像一條縹緲憂傷的大魚橫臥在水面上。

幾年前，我和雯登上過那座島。所謂小島，其實應該算一座小山，一座水中的小山。山頂上巖石還算平整，坐在山頂俯瞰水面，周圍波光浩渺，水光接天。大有“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的氣概。腳下巖石壁立，御水臨風，翩然若仙。

一起登島的還有雯的一個朋友。雯那時已經離異三年，帶著女兒生活。雯的朋友比雯天了十歲，不知道是不是雯從小缺少父愛的緣故，那個朋友似乎滿足了雯對父愛的全部想象。雯是跟著單身母親長大的。和那個朋友相處，雯整個人也顯得輕松，倆人每個周末都會一起去登山或者郊游。有時我也一起去。雯后來沒有和那個朋友走到一起。時間流逝，那些年的出行現在也變成了回憶。太多的塵世牽絆，注定不是每件事都能遂人所愿。

這次河堤淹沒，只能去往另一座小島。中間要先過一座半島，半島與小島之間，水面只有二三來寬，臨時搭了一根圓木作為通行的橋梁。走過這個獨木橋是需要勇氣的，要提前找好落腳點，及時變換腳步，方能精準到達對面島上。

登島徐行，視野開闊。島的左側有一大片蘆葦蕩，干枯的蘆葦在微風中搖曳，自有一種蒼涼頹廢之美。沿著蘆葦蕩向前，河岸邊的樹木依然一副冬天的模樣，春風的威力似乎還不足以喚醒沉睡的枝權。極自遠眺，左側水面隱隱停著幾艘廢棄的白色游艇，可以想象旅游旺季的碼頭，有著怎樣的熱鬧景致。我和雯坐在島上最高處，夕陽的光輝灑落水面，圈圈漣漪泛著柔光，水紋層層舒展，從水中央一直漫延到岸邊。一些在水中扎根的樹木，也隨著水波，蕩漾著枝條。

河水湯湯，奔騰不息。遠遠地，能看到西霞湖中的“西灘島”。西霞湖面積是杭州西湖的五倍。景區湖面寬闊，河漫灘地，分布著天片的沼澤，茂密的蘆蕩，棲息著上百種珍禽水鳥，是候鳥遷徙的主要停歇地。

湖中心的西灘島，有“萬里黃河第一島”之稱，是黃河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小島。古老的黃河水，經過千萬年的淤積沉淀，最終形成了寬兩公里、長五公里的小島。《詩經》首篇《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中的“河之洲\"就是西灘島的古代稱謂，是我國古代浪漫愛情的發生地。唐代詩人李商隱游西灘島后，曾留下“萬里誰能訪十洲，新亭云構壓中流\"的詩句。

西灘島真正形成村落，大概有二三百年的歷史。島上居民朝夕與黃河水為伴，島上耕作，河中捕撈，世世代代吟唱著黃河漁歌。2006年，西灘島居民全部搬遷至西灘新村。

昔日的黃河明珠，如今在新的地方開始了新時代的新征程。

我和雯背靠背沐著初春的陽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聊著聊著，雯忽然感慨起來，指著遠處的幾座小島說，快著那些島嶼，像不像我們的一些過往，縹緲朦朧，但又真切地存在著。三年前，雯和另一個人結緣，組成了新家。

每一件往事，都是人生歷練的過程，只有真正經歷過了，或許才能談得上放下。大河悠悠，道行且長。河水一如漫漫的人生路，或湍急，激起浪花朵朵；或平緩，無聲浸潤流淌，但永遠奔騰向前。

一個深秋的下午，初次驚艷于河邊蘆葦蕩的飄逸優雅。那天午后，應朋友之約前往黃河濕地公園游玩。秋陽慵懶，園內棧道曲折回環，走在木質棧道上，腳步聲“噠噠”作響，仿佛叩響了一個個通往歲月深處的音符。濕地水草隨風搖曳，越冬的水鳥撲棱著翅膀，時而從水草中穿梭飛掠，舒展著優美的身姿。

去往蘆葦蕩的棧道遷回曲折，似乎下一個轉彎就會進人另一個世界。如詩的蘆葦蕩，恰好就在那個世界，靜靜地沐著斜陽。依然泛青的蘆葦葉子拂垂水面，蘆花輕盈地綻放，整個蘆葦蕩如一幅油畫緩緩在眼前展開。風吹過片片蘆花，潔白飛羽飄揚落下，水波無邊蕩漾；飛鳥展翼徜徉，斜陽微光，此刻唯愿與蘆花共白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者，蘆葦也。蒹葭從古老的《詩經》中款款走來，帶著遠古的浪漫與深情，穿過綿長的時光，婉約成一曲悠遠的簫聲，在多情的詩篇中守望秋風。每年秋季蘆花盛開，蘆葦隨著秋風蕩漾，片片飛花如白雪飄零，飛絮帶著濃情蜜意，纏綿成深秋的絮語，娓娓訴說著如煙的往事。

一見驚艷，再見傾心。聽朋友說，黃河南岸有一天片的蘆葦蕩，一直無緣得見。人生好多事，大抵如此，不起念頭則罷，一念起，往往心緒難平，時有掛牽。黃河南岸的蘆葦蕩，便如心魔般讓人掛牽。

有了心念，成行便順理成章。蘆葦蕩之行，成于初冬時節。古老的黃河邊，老樹，昏鴉，伴著千百年前先人走過的河邊古道，帶著詩意走人蘆葦蕩深處。古道深處，霧色茫茫。河岸景物，影影綽綽。偶或一兩樹經霜未落的紅葉，給初冬的蒼茫之色一抹鮮亮，溫暖著古道的寂寥。古道的盡頭是否有蒹葭蒼蒼，我不得而知，就像我永遠不知道的下一段旅程。

一聲“快了”，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得我和同伴一陣歡呼。那份百轉千回的雀躍，那種驚喜，似乎都凝聚在那聲歡呼里。

蘆葦蕩就在穿過蜿蜒古道的開闊地帶。天片天片的蘆葦輕曳在初冬寂靜的河灘上。初冬的寒風吹過河邊漫灘，蘆葦因等待而略顯蒼老，葦稈似乎脆弱得不堪寒風，蘆花不再輕盈。那又何妨，蒼白的蘆葦依然悠遠飄搖如詩。穿行蘆葦叢中，折一枝蘆葦，聽一曲笙歌悠揚，千般離愁，萬種眷戀，盡皆化為云煙。剪不斷的韁綣，撫不平的眉間，盡在蘆花飄揚的飛羽中消散。

天寒日暮，水鳥棲復飛，蘆花弄斜暉。蘆花短笛余韻悠長，片片飛絮飄渺輕靈，如詩如畫的蘆葦蕩，恍如靜謐祥和的世外桃源。此情此景，當吟詩一闋，倚風慰歲月風塵，和月與蘆花共眠。

初冬上午，陽光融融，頗有暖秋的意味。與友坐著喝茶，友提議去黃河三峽坐船。黃河三峽已去過多次，但初冬還真沒去過。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去唄。一拍即合，和友欣然前往。

山路崎嶇彎繞，初冬未寒，峰巒斑斕依舊。山路邊的樹木，被紅色藤蔓盤繞著，紅葉絢爛，甚至看不清盤繞的是棵什么樹。是爬山虎，友如是說。沒想到爬山虎也有如此絢爛至極的時日，似花非花，卻比花還要妖嬈。

黃河三峽景區在小浪底大壩上游二十千米處，從濟源市區開車大概一個多小時路程。“黃河三峽”指的是孤山峽、龍鳳峽和八里峽。黃河流經“三峽”，水域遼闊，山水交融，群峰倒映水面，雄偉又不失婉約。到景區后，剛好趕上上午的最后一班船。初冬的三峽，帶著一抹晚秋的眷戀，在山水之間鋪展出多彩的圖畫。輪船緩緩出港，寬闊平靜的水面上，一道道漣漪隨之蕩漾開來。兩岸山巒，相對而出。黃河把舒緩給了三峽，三峽把秀美給了黃河。兩岸山峰青翠居多，偶有紅葉點綴。雖說是晴天，隔水相望，峽谷山巒霧氣朦朧，陽光斜照，縹緲若仙。

輪船駛過孤山峽、八里峽。八里峽懸崖壁立，號稱“萬里黃河第一峽”。孤山峽群峰競秀，山頂的孟良寨寨門依稀可見。孟良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相傳北宋時孟良、焦贊在此占山為王。一天，楊六郎路過此地，決心征服孟良，讓其為國效力，遂把此山圍住，想著斷絕山上糧草，山寨便可不攻而破。可數日過去，山上一切井然如初。楊家兵將大惑不解。楊六郎向當地一老者詢問。原來，山頂有一活地，叫“回樓地”，前種后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楊六郎得知后，不得不拔營收兵，退出了孤山峽。后經楊與孟斗智斗勇，三擒三放，孟良、焦贊終歸朝廷。如今的孟良寨山腳下，游船穿梭，一派繁榮。“回樓活地”不過是自古以來人們對安居樂業，物阜民豐的美好向往。

“三峽\"中的龍鳳峽河道曲折，古稱\"九龍灣”，峽內島嶼眾多，眾多景點成雙成對，相映成趣，有“愛情谷\"之稱。有宋時普救寺遺址，傳說趙匡胤在此救了京娘，才有了后來的《趙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此峽以浪漫的情侶休閑游為特色，是小浪底庫區獨具特色的旅游景點。

游船歸來，和友一起坐索道前往玄天洞。玄天洞位于鳳凰山半山崖上，是四億多年前造山運動時形成的暗河溶洞。

洞內曲折連環，幽深奇特，玄妙無限。行走其中，鐘乳石上滴答的水聲，徘徊耳邊，億萬年時光的流轉，仿佛就在一瞬間。洞內的暗河遺沙，正是遠古時期黃河漂天的見證。

出得洞來，初冬的河邊白楊，站成一排排金黃的方隊，像在迎接穿越時光回來的我們。戰戰兢兢站上橫穿黃河的玻璃棧橋，那一刻，戰栗達到極點，又強裝鎮定。只是不敢透過玻璃著腳下的黃河。只有遠眺，迎著風的方向，眺望遠方。

眼前的黃河，遼闊靜謐，水波清漾。黃河安，天下寧。河中的座座小島，仿佛枕著母親臂彎的孩子，靜靜地徜徉在母親河的懷抱中。

臨水山崖上，一枝彎腰黃瀘，似與黃河悄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