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慧娟,女,河南濟源人,作品見于《濟源日報》等。
“媽媽”是我們牙牙學語時發出的第一個詞。母愛則是一條河流,給我們的生命源源不斷的滋養。
傍晚時分,樓上傳來小女孩的哭鬧聲,她 又想媽媽了。就像一只小鳥,等待媽媽歸巢, 嘴里銜著她愛吃的蟲子,喂給她,再唱著她愛 聽的歌兒,輕撫著,哄她入睡。那一刻,天地 靜謐,唯有媽媽的歌聲輕揚,她瞬間不哭也不 鬧,緩緩地進人夢鄉。她的夢里,星星眨著 眼,月亮笑彎彎……
這樣的情景,是所有孩子心中關于母親最美好的記憶。它滲透一生,無可替代。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小女孩的媽媽回來了。她剛走到我家門口,就迫不及待地對著樓上大喊:“寶貝,媽媽回來了!\"孩子,總是母親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
二十年前,我剛住到這里時,這個年輕的媽媽還是學生,每天放學,她一邊上樓一邊大喊:“媽,我回來了!”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如今,她已是母親。母愛,如此生生不息。不工作時,她常帶孩子在樓下玩,漂亮的小女孩,被她打扮成小仙女。她看孩子的眼神,滿是寵溺。我羨慕不已。無數次,我想象著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也會這樣寵她吧。
很快,樓上的哭聲漸止,剛才的情景劇應該上演了吧。母親和孩子,都進人了她們的角色。
無邊的黑夜,只有寂靜。
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天送給父母的禮物。我深信不疑。
三十三歲那年,我做了母親。十月懷胎,備受煎熬。可當我在產房聽到他的第一聲啼哭時,一切釋然。
“男孩還是女孩?\"我輕輕問醫生。進產房之前,我從未通過任何渠道去打探他的性別。當他呱呱墜地的一剎那,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男孩,\"醫生說,“你看看孩子吧?”
“不了,家人在外面,抱給他們吧。”
我為什么沒有先看他一眼,至今我都沒有想明白。
當醫生處理好我的刀口,家人推我回病房,我看見了他,兩只小眼晴像星星,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好像在說:“世界,我來了。”
母親把他放到我身邊,對他說:“這是媽媽。”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做母親了。這個小生命,將是我一生的牽掛。
我摸了摸他的小臉蛋,熱淚盈眶。
我與他,骨肉相連。
他認識我了。他會笑了。他會翻身了。他長出兩顆小牙了。他會坐了。他會爬了。他會獨立站了。他會走路了。他牙牙學語,會叫“媽媽”了。
他上幼兒園了。剛開始,可能因為到了一個新環境,感覺新鮮,所以配合得挺好。過了些時,我再去送他,他大聲哭喊著:“我不上幼兒園!”然后死死地拽著我的頭發或是我的衣服,就是不松手,我一時手足無措。
我當然也舍不得他,但這是成長。我狠狠心,在老師的幫助下,逃也似的跑出了幼兒園,任憑他哭喊。而我,也淚流滿面。
他上小學了。學校離家很近,我送他上學,接他放學,每天穿梭于學校和家里,樂此不疲。這時的他,已經懂事了。學習和生活,一切如常。三年級下學期,他提出自己上學,不讓我和他爸接送。說心里話,我不放心,畢竟路上車太多,那些年“車讓人\"還沒有深入人心,我很糾結。但考慮到要培養他的獨立意識,就答應了。但我有我的對策。放學時集中回來,我不用擔心。上學時間到了,他前腳下樓,我隨后跟著下樓,和他保持一定距離,偷偷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見他走進校門,我才折返。我以為密不透風,直到我無意間讀了他的作文《爸爸媽媽“跟蹤\"我》,我才知道,他早已察覺,只是沒有戳穿。我唯有獨自尷尬。
他讀初中了。學校距離家和小學一樣,路更順。因為學習相對緊張,他每天騎自行車上學。自行車已提前一年買好,他的車技也已熟練,我還是陪了他一段時間。每天早上,我和他各騎一輛自行車,我們不疾不徐,走在上學的路上。我多想就這樣一直陪著他,無論朝霞如錦,還是雪落成詩。
他讀高中了。周末我總是早早地就到校門口,等他。只要放學鈴聲一響,學生走出校門,我第一時間就能看見他。在眾多的家長中,我唯恐他找不到我,揮著手,大聲地喊他的名字,全然不顧形象。
高中三年,這段極其難熬的日子,還好,我陪孩子走過來了。我曾多次對他說,只要盡心盡力了,就不必在意結果。任何結果都是新的開始。
他在成長,我也在成長。
現在,他已是大三學生。每逢放假,我都提前到高鐵出站口等他,只為早一點見到他。每逢開學,我都送他到高鐵站,直到他進站,走出我的視線,我才轉身。
轉身的我,總會在心里默念那一段話:“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自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訴你:不必追。”
母親是我生命里最眷戀的人之一。五十三年前,母親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由此,我們開啟了深厚的母女情緣。
母親是有文化的人。她年輕時曾教過書,如果照此走下去,前途不可限量。遺憾的是后來她的原生家庭發生變故,她不忍心看著她的母親日漸枯萎,不顧勸阻辭了職,專心陪伴母親。她說:“工作可以再找,母親只有一個。”
后來,外婆逐漸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此后的幾十年里,她變得堅強、達觀,直至無疾而終,享壽九十三歲。
只是母親,后來結婚生子,過上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再也沒有機會走上講臺。
無論在生活中吃了多少苦,母親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她的人生詞典里,只有“給予”二字。
她無限地對我好,不僅在于物質,更在于精神。
我晚婚,大弟結婚六年后我才成家。母親的壓力可想而知。但母親從來沒有說過讓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她極力維護我的尊嚴,讓我安心等待那個屬于我的人。
我終于遇到了我的良人。
如今,我家庭幸福。我想母親也是欣慰的。
我的第一篇作文,是在母親的指導下寫成的。為了培養我的讀書習慣,母親恩威并施,煞費苦心。她想讓我經過書香的浸潤,靈魂帶著香氣,從而不俗。遺憾的是,我終究還是成了一個俗人,每天沉浸于柴米油鹽中。我想母親是有些失望的,盡管她從未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后來她看到我家庭和諧,這才慢慢釋懷,接受了我的庸庸碌碌。
孩子長大后,我的時間相對寬裕,又試著拿起了筆。
我也是想給母親一個交代。
我一直理解母親的不易。尤其是今年父親去世后,八十歲的母親,明顯孤單了許多,孩子們成了她的天和地。二十多年前,我曾寫道,如果有來生,我想和母親換個位置。而今,母親真的像一個孩子,孤獨的孩子。我愿以柔軟的心,呵護母親的老年,就像她呵護我一樣。
可去年冬天,因為父親的身體原因,我心情很不好,說話特別生硬,有一次還懟了母親。母親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轉過了身。當時我意識不到自己的錯。過后我想到母親承受的痛苦其實更深,她也是高齡老人了,我這樣對她,不僅失態,還殘忍。我心如刀割。
于是,我哭著給母親道歉:“媽,我錯了。我再也不惹您生氣了。”“你是我的孩子。”母親說得云淡風輕,我的淚水卻像決了堤一樣。
這是我五十三年來第一次給母親道歉,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前是年少無知,以后我會把母親當成手心里的寶。
像我這個年齡的人,表達方式很內斂。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媽,我愛您。\"我對她的愛,在我的行動上,在我的文字里。
我想讓她知道,是她讓我在如今的知天命之年,以后的耳順之年,古稀之年,甚至耋耋之年,都一直像個孩子,始終有追求美好的勇氣。
就讓我永遠像個孩子吧。因為,母親永遠年輕。
父親去世前幾個月,健康狀況堪憂,多次住進醫院。我們姐弟幾個,不分晝夜,守在父親的病床前。他年紀大了,有阿爾茨海默病,發病時,言語行動像個孩子。有時候,他會叫他的母親,聽得我毛骨悚然。奶奶已去世四十多年。我隱約覺得這不太好,但又無法阻止。母親來看他時,聽到他喊,又是噻又是哄。他依然如故。
我的心一沉。
對于母親的依戀,上至百歲老人,下到幾個月的嬰兒,都是一致的。我們餓了,母親做好了飯菜。在孩子的心目中,所有的大廚都不及母親的手藝,那是滿滿的愛。我們受了委屈,向母親傾訴,母親會說:“有媽在呢!”“母親呵,天上的風雨來了,鳥兒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風雨來了,我只躲到您的懷里。”歲月蒼茫,我們多么渴望一生都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做她長不大的孩子。
母親,是任何時候,都與我們同在的那個人。
父親的心情,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于是,我俯下身子,拉著父親的手,輕輕說:“爸爸,您想說什么,我聽著呢。”
父親沒有再說什么,他變得安靜了。
我的思緒倒是回到了幾十年前。
父親不擅農事,他在單位上班,農忙時很少能幫到母親,母親既要照顧老人和孩子,還要忙農活,對他很有意見。
常聽母親說,就是爺爺奶奶太慣著父親了,他才對農事知之甚少。父親生于20世紀30年代。即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父母也盡可能給了他相對安逸的生活。
幾個月后,父親長眠于他的父親母親旁邊。他下葬的時候,我想起他在病中對母親的呼喚,現在,他永遠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我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