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軍用支那語》是七七事變后日軍編纂的一本軍用漢語教科書。其目的是為侵華日軍提供軍事行動中語言層面的幫助,是侵華日軍的幫兇。該書充斥著尊日貶華的扭曲價值觀。本文對該史料進行探究,有助于進一步了解和還原抗戰時期日本畸形“軍用漢語熱潮”下教科書的基本面貌,佐證日寇奴役、殘害中國人民的歷史事實。
《簡易軍用支那語》的基本信息與編寫目的
《簡易軍用支那語》的尺寸為:長13厘米、寬9.5厘米、厚0.5厘米,是一本“口袋書”;該教科書未透露其具體編撰人員,只在封面說明編寫者為“天津軍司令部宣傳部”;書中也未標明其具體出版時間,六角恒廣的《日本中國語教學書志》(1994)中也未收錄該書,但從歷史上“天津軍”的稱謂存在至1937年8月底與附錄中“此次事變是巨大轉折點”等語來看,該教科書應緊隨七七事變編撰于1937年7月至8月,對象是華北地區侵華日軍,它服務了七七事變后日軍在華北的侵略。這印證了其序言中的編寫目的:1.讓士兵盡快掌握簡單漢語語句;2.幫助士兵解決因語言不通引起的種種問題。
《簡易軍用支那語》的內容概況與主要缺陷
雖然《簡易軍用支那語》的目標可以概括為“使日軍快速掌握簡單漢語,并幫助他們完成需要使用漢語的軍事任務”,但我們仍可通過宏觀層面對其考察發現它的“硬傷”:
《簡易軍用支那語》分為“序言”“詞語篇”“會話篇”“中國國情知識”和“與中國百姓相處心得”五個部分。
第一部分“序言”中,編者除說明其希望“解決士兵語言問題”外,還說明了該教科書的使用方法,即“用日語假名標注發音,希望使用者在與中方人員的對話中領悟正確語調”。
第二部分“詞語篇”共包含數字、時間、天氣和方位、自然地理和地名(含少量軍事詞語)、稱謂、職業、地點、飲食、谷物和果蔬、魚類和昆蟲、家具和物件、身體部位和疾病、房間、被服、代詞等15個部分,共594個詞語、短語(含個別短句),1315個漢字。
第三部分“會話篇”則根據不同場景和軍事用途分為5個部分,分別是“日常會話”“行軍會話”“問訊”“雇傭”“宿營”,共53個短句、55個對話、703個漢字。
需要說明的是,第二部分“詞語篇”和第三部分“會話篇”作為漢語教學的主體部分,其教學內容的呈現方式均為“日語釋義+漢字+假名”。如詞語“學生”的呈現方式為“生徒—學生(シユエ シヨン)”,句子“你到那兒探聽動靜來”的呈現方式為“オ前彼處ニ行ツテ樣子ヲ探ツテ來イ—你到那兒探聽動靜來。(ニー タオ ナー ル タン テイン トン チン ライ)”。
第四部分“中國國情知識”為專有名詞,內容為華北地區的具體地名、鐵路名。這些專有名詞既包含了“濟南”“濟寧”“河間”“衡水”等河北、山東兩省的89個具體地名(含北平、天津),也包含了津浦鐵路、京漢鐵路等6條華北重要鐵路名。其呈現方式為“漢字+假音”,如專有名詞“濟寧”的呈現方式為“濟寧(チー ニン)”。
第五部分“與中國百姓的相處心得”是該教科書的附錄,充斥著抬高日本和貶低中國的語句,鼓吹所謂“友好鄰邦論”,并妄稱日軍使命為“傳播帝威,皇德延伸”。可見,該教科書將罪惡的侵華戰爭美化成“為了東亞的幸福”,突出體現了日本對侵華戰爭的極力粉飾。
從上文對《簡易軍用支那語》的概況介紹可知,該教科書并未單獨出現語音知識的講解,近現代日本軍用漢語教科書中常見的四聲、前后鼻音、卷舌音、重讀、聲調等語音知識的介紹更無從談起,只是在序言中說明了使用假名的注音方式,并希望學習者在和中國人的會話中自行糾正語調。而語音教學被普遍認為是“第二語言教學的基礎,是培養學習者聽說讀寫技能和社會交際能力的首要前提(趙金銘等,2019)”,不進行語音教學,直接用假名標注漢語的做法,不僅使人懷疑該教科書的實用性,更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使用者漢語發音的準確性,與中方人員的口頭交際必然變得困難重重。
簡而言之,若拋開該教科書扭曲的價值觀、服務侵略的非正義功能等因素,單純從語言教科書的角度考察,其宏觀上存在著“篇章安排混亂,不顧認知規律”(岳薇,2022)這一日本軍用漢語教科書的常見硬傷。編者似在“為了簡易而簡易”,從而不顧及第二語言教學規律。
教學內容的具體編排
一、詞語教學編排
軍用漢語教科書的詞語分為普通詞語、軍事詞語和專有名詞三類(岳薇,2022)。《簡易軍用支那語》中的詞語既包含普通詞語,也包括軍用詞語,這兩類詞語在“詞語篇”按照詞語類別分類呈現,而以地名為主的專有名詞則被安排在第四部分“中國國情知識”中。
不同于其他軍用漢語教材在軍事詞語數量和種類上較為豐富的情況(岳薇,2022),在《簡易軍用支那語》的594個詞語中,僅有“兵營”“兵工廠”“炮臺”“船廠”4個軍事地點詞語,其他詞語也并未涉及其他軍用漢語教科書中常見的“兵種”“軍階”“兵器”“編制”“號令”“軍事行動”等主題(岳薇,2022),軍用漢語詞語數量稀少且類型單一。
此外,該教科書中一些詞語又過于多余,實用性不強,如“魚類和昆蟲”一節有“臭蟲”“蒼蠅”“蜈蚣”等詞語,這些昆蟲雖然在行軍過程中可能遇到,但它們的漢語表達在與中方人員的會話中是否真正需要,令人十分懷疑。
總之,該教科書的編者對漢語詞語教學的編排方式存在較大缺陷,這不僅不能突出軍用漢語詞匯的重要地位,達不到編者“服務于行軍”的目的,更讓書名中的“軍用”顯得名不副實。
二、會話教學編排
漢語教材編寫的一個重要理念是以學習者為中心(姜麗萍,2021),與同時期日本眾多軍用漢語教科書類似,服務于日軍軍事行動的《簡易軍用支那語》設置了若干使用者可能遇到的軍用漢語會話場景,這些場景中的軍用漢語會話也是該書軍用色彩的集中體現。
岳薇(2022)將日本軍用漢語教科書的語句編排方式分為單向交際和雙向交際,其中單向交際是教材只呈現日本士兵應該說出的語句,而雙向交際則是侵華日軍和中方人員的對話均被呈現。《簡易軍用支那語》的編排方式相對特殊,同時具有單向交際和雙向交際兩種編排。在“會話篇”的5個小節中,“日常會話”“行軍會話”的語句為雙向交際,由數個簡單對話構成,如“行軍會話”部分:
例1.鎮店在哪方向?
在北方。
例2.離這么有多少里地?
有一百里地。
例3.得走幾點鐘的工夫?
得走一點多鐘罷。
例4.砲車可以走么?
走不過,馬驢可以走。
例5.道兒干了么?
還沒干那。
例6.你帶道兒罷!
是。
例7.要跑就殺你!
可以看出,這幾個對話構成了以下場景:“日軍士兵詢問中方人員,詢問內容為目的地的方向、里程數、時間、路況,并采取威脅的手段命令中方人員帶領日軍趕赴軍事目的地。”
而“問訊”“雇傭”“宿營”3個小節則使用了單向交際模式,在這一模式下,教科書中呈現的句子均為會話中日本士兵所說的短句,且具有一定的故事性和連貫性,如“宿營”部分:
例1.保正的家在哪兒?
例2.你去叫他來!
例3.這個屯兒里沒有客店么?
例4.人家兒有多少?
例5.騰出二十戶來讓我們住罷。
例6.日本軍一定給房錢你們!
雖然這些句子未設置中方人員的回答語句從而形成對話,但不難推斷的是,這些句子適用以下場景:“一隊日軍士兵來到中國某村落,命令村民帶來保正,并逼迫保正和村民為該隊士兵提供住宿”。教材使用者只需根據假名注音依次讀出句子,即可輸出與宿營有關的語句,完成宿營任務。
總之,作為《簡易軍用支那語》軍用屬性的集中體現部分,編者通過設置不同的會話場景,呈現了不同軍事用途中學習者可能使用的一系列會話。相比于“詞語篇”的編排混亂,“會話篇”的實用性相對更高,有助于提升日軍在軍事會話中的溝通效率。
綜上所述,通過對《簡易軍用支那語》的探究,可以得到以下結論:
一是在漢語教學層面,《簡易軍用支那語》是一本典型的以軍事用途為導向的漢語教科書。其軍用色彩主要體現于對軍用會話場景的劃分、不同軍用場景中特定會話的呈現。在彼時畸形繁榮的軍用漢語教科書熱潮的背景下,尚未形成系統理論和學科體系的漢語教學只能被該熱潮裹挾,服務于非正義侵略行動,加上教科書的內容設置不合理,忽視了學習者的認知規律,只能認為該教科書體現了一定的專門用途語言教學意識,而不能將其視作一本現代意義上的專門用途漢語教材。
二是在價值觀層面,無論是書名中對中國的歧視性稱呼“支那”,“會話篇”充斥的“你帶道兒罷!”“要跑就殺你!”等威脅、命令語句,還是附錄中將中國人民視作“傾慕日本王道之無辜平民”等歧視性語句,抑或是將侵略美化為“清除中國的邪惡勢力”等歪理邪說,其傳達的邪惡價值觀均與這一時期日本編寫的其他漢語教科書別無二致,這些教科書均妄圖美化罪惡的侵華戰爭,并顛覆侵華戰爭為中國人民帶來深重苦難這一基本事實。日本在該時期不僅重視士兵在裝備等“硬實力”的提升,《簡易軍用支那語》這類教科書的編撰也是日本重視提升侵華日軍士兵“軟實力”,希望通過提升日軍漢語水平,進而將其罪惡侵略粉飾為“維護和平”的直接體現。
三是無論是影響力還是內容的實用程度,《簡易軍用支那語》都不及與它同時期的《皇軍必攜:實用支那語》等教科書,但它作為一本尚未被學界關注的軍用漢語教科書,對其探究不僅有助于了解和還原抗日戰爭時期日本軍用漢語教科書的基本面貌,它作為歷史反面典型教材也對佐證日寇奴役、殘害中國人民的史實有一定參考價值。
作者簡介:
蔡文韜,1994年生,男,山東濟寧人,山東理工職業學院國際教育學院教師。研究方向:國際中文教育、專門用途中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