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里的一朵花

野，田野、荒野、曠野、鄉野、郊野……荒涼的代名詞。

野，野馬、野牛、野草、野禽、野菜……旺盛的生命力。

所謂野心，也許就是在一片荒蕪中注入人的旺盛的生命力，從而達成自己的目標吧。

那么，譚桂芳的野心是什么呢？

童年時代的荒野生活與人到中年的荒野開拓，其間又有著什么樣的精神勾連？

人在生命的起始之處，往往不具備自我選擇的可能。然而，一旦擁有了選擇的能力和機會之后，又該如何將自己的意志、能力注入這選擇之中并成就自己呢？

好多疑問，在譚桂芳這里找到了答案，盡管不是“標準答案”。

2008年夏天，整個中國都沉浸在一派忙碌喜慶之中。這一年8月，第29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終于來到中國。北京，全球矚目；中國，全球矚目。每一個中國人，都覺得自己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熱情、友善、自信，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這一年，譚桂芳也做出了她人生中的一個重大決定——不當養尊處優的老板娘，自己當老板！

開酒店，當老板。譚桂芳為她的酒店起名“百麗”。酒店就開在震澤鎮上。

今天的她，如果與當年的自己對話，一定會為“當老板”的決定感謝自己。從那時開始，她的生意就像野草一樣，在震澤迅速蔓延開來，從鎮區到鄉間，開一個火一個。

2024年3月的一天，我來到謝家路自然村，站在“初蓮”旁邊——譚桂芳在這里開出的又一家餐廳。天高云淡，陽光燦爛。

在齊肩高的青磚墻上，金黃的“初蓮”兩個大字像陽光一樣熱烈。青青翠竹在圍墻上方搖曳，沐浴著江南鄉村正午的陽光。“初蓮”的右邊有幾個粉紅色小字，豎排著，“蘇小花出品”。

宣傳牌上有“初蓮”鄉鄰中心的介紹：如新生兒誕生，取名“初蓮”，意為初心如蓮。

“初蓮”由“蘇小花創意產業園”運營，餐廳分兩層，一樓是主大廳和室外水岸；二樓是包廂、卡座和“云頂”休閑觀景區。周邊村民擺席請酒可以安排在這里，外地游客品嘗鄉村味道可以選擇在這里。從裝修風格到菜品設計，“蘇小花”的創始人自有主見——要見菜如見人。

沿著窄窄的青石板路走進“初蓮”，視野開闊。兩層樓房，黑白相間的裝修，簡約、時尚。室外水岸，波光粼粼，給人的感覺是既安靜又豐富。

譚桂芳走了進來，中等個頭，發髻高綰，衣服也是黑白搭配，干凈利落，看上去也就三四十歲的樣子。

坐下來，從茶盤里挑了一個自己心儀的小茶杯，我們喝起茶來。

怎么也看不出來，干出那么大事業的“蘇小花”已經年過天命。

譚桂芳笑著說，孫子都兩三歲了。

話題卻是從柳州70歲的退休醫生覃蕙蘭登上巴黎時裝周的T臺開始的。

T臺上的覃蕙蘭目光堅毅，生活中的覃蕙蘭衣著鮮艷，時尚和生活從不對年齡加以限制，雖然年齡不可更改，但女性可以自主定義自己的外表形象和精神狀態，完全不必在乎別人是怎么評論女性，又是如何定義女性和女性年齡的。

“不再穿得符合你的年齡”，覃蕙蘭的這句話像箭一樣射中了我的心。對此，譚桂芳深表認同。

譚桂芳說，可可·香奈兒說過一句話，你可以穿不起“香奈兒”，也可能沒有很多衣服可供選擇，但你一定要擁有一件重要的衣服，那件衣服就叫“自我”。對此，我點頭稱贊。

譚桂芳的穿著簡約自然，卻在素凈中暗藏著某種美，簡約里蘊藏著她的“自我”。

椰子雞湯端上來，盛在黑色的椰子殼里。譚桂芳說，“初蓮”用的是老椰子，每周一次空運過來。雞湯燉了6個小時，味道極佳，一口下肚，五臟六腑都舒坦起來。

喝著湯，聽譚桂芳聊天。

2023年，餐飲業步入低迷期，朋友們的飯店關的關、停的停。“初蓮”該怎么辦？

“初蓮”不用慣常的套餐和打折等手段，也不走低價路線自降格調和檔次，就靠菜品和環境吸引客人?！俺跎彙钡膹N師一半來自蘇州，一半來自廣東，做的是蘇幫菜和粵菜，從設計到烹飪再到配菜，每道菜肴都精致無比?！俺跎彙钡难b修時尚又古樸，簡約而雅致，客人說沒想到在一個鄉村能有這么好的飯店，吃到這么正宗的美食，口感堪比“米其林”餐廳。

每逢節假日，“初蓮”的停車場就停滿了來自上海、浙江、天津、河北等地的車輛，蘇州本地車就更多了。

推開“初蓮”的后門，幾張桌子臨河而放，椅子也令人舒適。坐下來，喝杯茶，三五知己，一二好友，都會看向河對岸的人家和門口種植的鮮花。

來自河北滄州的幾位客人說，沒想到在這里喝茶那么愜意，吃飯那么舒適，幾天下來腸胃就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

外地的油菜花田，規模比震澤的大多了，但很多人還是喜歡到震澤來。上海有兩個教授，因為喜歡“蘇小花”，還在震澤買了房子。

一位上?？腿司驼f過：“全國各地到處都有油菜花，為什么要去震澤看油菜花？是因為這里有‘蘇小花’。因為‘蘇小花’，震澤的油菜花才好看啊。”

石鍋海膽豆腐端上來了，海膽鮮美，豆腐入味。

譚桂芳說，她的父親是七都鎮開弦弓村人，母親是震澤鎮三扇村人。

從三扇村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眾安橋村謝家路自然村——“蘇小花”的所在地。

謝家路自然條件優越，村北是長漾，村南是周生蕩，形成了“兩湖抱一村、一村挑兩湖”的格局。除了生態環境獨特，這里人文底蘊也很深厚，有周瑜練兵、遇春卸甲、張墩懷古等傳說和典故。

譚桂芳說，2018年之前，她從沒到過謝家路，也沒想到這里會成為她田野夢想的起點。

“五六年前，沒人愿意跟我到這里來。他們都認為這個地方鳥不拉屎，前途渺茫，擔憂是免不了的。只有信任我的幾個人跟著來了。正因為他們的信任，‘蘇小花’才干下去了。真的挺感謝他們?！笨吹揭晃环諉T含笑走過來倒茶水，譚桂芳感慨地說。

當年，譚桂芳還邀請了一些餐飲界的朋友一同過來考察，請他們幫忙出點子?？膳笥褌儫o一例外地都選擇了“搖頭”，即便在“蘇小花”已具雛形的時候，朋友們仍然搖頭不止。

更大的打擊來自當地的一些老人，他們直言不諱：“把錢砸水里還能冒個泡呢?！?/p>

聽了老人們的話，譚桂芳愣住了，一時間大腦仿佛“短路”，眼前的村莊、田野消失了，朋友、老人模糊了，那熟悉的鄉音也遙遠起來，耳朵“嗡嗡”作響。

“朋友不支持，鄉親不理解，這都不叫事，就是不知道要花費多少精力、多長時間，才能實現自己的田野夢想?！弊T桂芳也是不服輸的那種人，決心一下，不再猶疑。村莊、田野、朋友、老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她面前。

在“潑冷水”和“風涼話”的夾擊下，來自震澤鎮政府的和風細雨格外溫暖。

譚桂芳被鎮黨委政府的誠意給打動了。譚桂芳想，田野餐吧、鄉間咖啡正在發展的“風口浪尖”上，干脆到震澤找個世外桃源嘗試一下。

世外桃源在哪里？

鎮領導推薦了眾安橋村謝家路自然村。

為什么叫謝家路？

先從“蘇州王”張士誠說起。他是元末泰州白駒場人（今屬江蘇省大豐縣），率鹽丁起義，攻下平江（今蘇州）后，貪圖享樂，變“反元”為“降元”。對了，蘇州城里、北寺塔旁，就有一塊堅實的張士誠記功碑，是罕見的元代石雕藝術上品，反映的是張士誠設宴款待元使伯顏的盛大場面。此碑建筑布局清楚、層次分明，人物姿態各異、衣褶流暢，據說是元末江南富豪沈萬三所置。

傳說明朝開國大將軍常遇春，奉朱元璋之命帶兵攻打“蘇州王”，行至此地，見風景優美、民風淳樸，又見大軍疲憊不堪，便命將士下馬卸甲，就地休整。大軍攻破平江城，張士誠被擒，后自縊身死。常遇春打了勝仗后，便命名此處為“卸甲路”。當地百姓口口相傳，以訛傳訛，就變成了現在的“謝家路”。

村民中姓謝的多吧？

村里153戶人家沒有一家是姓謝的。

聽說謝家路有深厚的文化底蘊？

是的，兩位古代大人物在這里留下了足跡和故事。傳說長漾里有一土墩，四面環水，地廣兩畝，“大旱不見水甚減，大澇不見水甚增”，與湖水同時上下沉浮。當地百姓給土墩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浮玉”。唐朝大詩人張志和辭官歸隱后，常在震澤一帶活動。

張志和？

是的，他的詩句你肯定會背：“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焙莞哞F站附近有一條路就叫西塞山路，不遠處有一座山就叫西塞山。

張志和到震澤也留有詩句吧？

張志和見“浮玉”清靜出俗，興之所至，詠出了四句詩：“數椽結廬，一水環鏡。玉山浮游，震澤清凈。”文人最喜歡這種地方了，此后張志和常來這里耽溺一日半日的，或垂釣，或飲酒，或吟詩。后人為紀念張志和，便將浮玉墩改稱為“張墩”，“張墩懷古”也是震澤古八景之一。

南面的周生蕩和周瑜有關？

周生蕩的“周生”，指的就是東漢吳國大都督周瑜，傳說他曾在那片開闊的水域訓練水兵。

山水、花鳥、蟲魚、黑泥、巨石，文人、武將，古代、現代，該有的都有了。如同搭好的戲臺，就等著主角出場了。

聽過這些美麗傳說和歷史故事，我覺得，謝家路應該是譚桂芳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上了一缽兒河蝦，活蹦亂跳的。譚桂芳一筷子搛起五六只蝦放到我的碗中。咬一口，是春天的味道——鮮、美、柔、嫩。這個蝦，不同于以前吃過的醉蝦。問她是怎么做的，她笑著說“保密”。

“哈哈，哪里是世外桃源啊，簡直就是世界盡頭?！碧崞?018年的那次考察，譚桂芳哈哈大笑，“破舊的廠房和倉庫，留守老人坐在家門口看著你，手機沒信號，外賣叫不到，唯一的一家小超市開在一戶村民家中，只能買到礦泉水和方便面?！?/p>

村里的“原生態”讓譚桂芳心里直打鼓，她突然覺得朋友的頭搖得有道理?？墒?，回頭看看鎮里規劃的藍圖，又著實讓人動心。謝家路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吸引她。到底該怎么辦？

“走田園鄉村路，選擇這里是不會錯的。”震澤鎮黨委書記顧全真誠地對譚桂芳說，“你要敢于‘開天辟地’，也要勇于帶著這個地方‘旺’起來?！?/p>

就這樣，譚桂芳帶著十年餐飲的從業經驗，開始在謝家路“開天辟地”，注冊了“蘇小花”品牌。

謝家路成了譚桂芳的“新戰場”。沒有路，很簡單，自己拓；拋荒田，沒問題，修整成花園；瞭望臺，想辦法，改造成許愿塔；閑置的倉庫，更好辦，打造成精致的餐吧。

“你要把謝家路打造成蘇州的一朵小花。”待“蘇小花”略有起色，鎮領導又提出了新的期望。

“蘇小花”的Logo是一只蝴蝶，夜晚散發出紫色的光芒。人們從很遠就會看見它，被它吸引過來。農業農村局的同志問譚桂芳是什么意思。譚桂芳脫口而出：“你若精彩，蝴蝶自來。”時至今日，譚桂芳認為這只“蝴蝶”有多重寓意，你可以理解為莊生夢蝶的“蝶”，也可以理解為化繭成蝶的“蝶”?？傊袩o限的可能。

蜜汁黑椒豬臀肉來了。我們放下筷子，用柔軟的面餅裹起一塊肉，咬一口滋滋冒油，甜蜜中帶著椒香。

在譚桂芳的商業邏輯里，城里人來到鄉下，要看得到美麗的田園風光，要有高品質的生活享受，更要有友好的農民朋友。

“蘇小花”開業后，游客一批批到來，吃喝玩購，消費力旺盛，不僅捧紅了“蘇小花”，也帶動了當地農民手作的銷售。農民自己做的手工藝品、揉的糕團、包的粽子都賣出了好價錢。看到“蘇小花”引來的好生意，村民們不像一開始那樣擔心被折騰，態度明顯好轉。

團建、研學、草坪婚禮、品牌發布、篝火晚會……不到兩年時間，“蘇小花”就成了一個具有特色的農文旅融合項目。各類活動接連舉辦，游客一波接著一波，高峰時每天接待量竟然超過萬人。

醬肉坊、糕點坊、農家樂、精品民宿、冰淇淋店……謝家路生機勃勃，家家有行當，人人有活干，村民們不出村就能掙到錢，返鄉就業的人越來越多。

“農民種地用的是鋤頭，而我的戰場在灶頭。現在，我是謝家路的‘新農人’?！弊T桂芳的話風趣而形象。

“很多地方鄉村振興的品牌都是從外頭引進的，不是在地的原生品牌?！K小花’是原生品牌。我只要展示我的好，我不在乎別人說我好不好。我得感謝‘說’我的人，‘蘇小花’和‘初蓮’才能發光發熱。而我不用經驗說話，不用語言說話，我用行動說話。我是接地氣的創業者?！弊T桂芳很會表達自己。

譚桂芳夢想著有一天“蘇小花”開遍全國，做成中國鄉村的“星巴克”“米其林”，會員卡可以在全國通用。

遠方，成為譚桂芳的方向。

對我來說，遠方隱喻的不是詩意，而是正義，所以我向往遠方，渴望逃離。我坦言。

譚桂芳笑著說，遠方對她來說不僅僅是詩意，不僅僅是正義，還是事業。

相視一笑，點頭認同。

“天鵝”和酸奶并排放在海棠式的盤子里?！疤禊Z”是“黑天鵝”，造型優雅，榴蓮味的。酸奶呈現出珍珠白色，與“黑天鵝”是那么般配。

譚桂芳說做餐飲很有意思，你會發現一個包廂就是一個故事，有些人從“小不點”做到主任，也就從下首坐到了主位，其他人的態度也會有微妙變化。

是的，這也是一種學習。成事者會竭力學會理解自己不懂的事情，在每一個新鮮的領域里保持好奇和成長。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才能學會以前不懂的事情，變得熟稔、擅長，專注、專業，達到“術業有專攻”的境界。

桌上的餐盤一個個都空了。這是一次漫長而愉快的用餐。美味佳肴、精致裝修、創業故事、人生際遇，讓這個中午回味無窮。

四歲時，譚桂芳離開江南，跟隨當兵的父親到了山東。那是淄博西部一個叫周村的地方。出了部隊大院，不管去哪里，都要翻山越嶺。她在馬背上顛顛簸簸，不知不覺就在馬背上長大了。如今，盛產鋼鐵和燒餅的周村成為淄博的一個市轄區。

燒餅和地瓜，就是當年她和家人在山東的主食。

“現在那里好像有個燒餅博物館，有機會要去看看。到了山東，我還要去騎馬，再體驗一次翻山越嶺的感覺?！弊T桂芳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純真，小時候憧憬著走出大山，可現在卻想再一次走進大山。

在譚桂芳的童年認知里，世界似乎就是走不出的大山和顛顛簸簸的馬背。而我小時候，就以為世界各地甚至每個角落都有鐵路，都有煤炭——因為我的家鄉有煤炭、有鐵路。

綠皮車從我家門前經過，鐵軌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站在道旁，我看著車窗里的人，車窗里的人也看著我。我想知道他們去往哪里，去干什么，我也想和他們一樣，坐上火車去往遠方，去看看遠方的人是怎樣生活的。上了學，我才知道，那條鐵路線叫隴海線，能到達鄭州、洛陽、西安，甚至更遠的遠方。

其實我和小伙伴見得最多的還是貨車——把煤炭拉走的火車，一車廂又一車廂，連成一條長龍。它們把那么多的炭送去了哪里，又用來干什么，我一直很好奇，但也從來沒問過大人。上小學的時候，去學校要走很遠很遠的路，“長龍”經常會變成“攔路虎”，擋住我們的去路。

長大后，我們懂得了，遠方，不僅有空間的，還有時間的；不僅有時空的，還有精神的。

這次，我從江蘇北大門抵達江蘇南大門，為的就是看看此地的人們是怎么生活、怎么創造的，我要把“魚米之鄉”的“絲綢生活”呈現出來，讓更多的人能夠看到“遠方”。

十年后，譚桂芳離開了她的“遠方”，從山東回到日思夜想的江南，在吳江的同里中學讀高中，成績很好。

“即使在同一個時代背景下，每個人走的路也不同。我高中畢業后，進了吳江的企業。后來我不在企業干了，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是有野心的。有人說我要做‘蘇小花帝國’，其實我想打造的是‘蘇小花王國’?！弊T桂芳并不遮掩自己的野心，這是她的另一個“遠方”。

她對“野心”，也有自己獨特的理解。鄉村和城市不一樣，沒有壓抑感。同樣投資500萬元，在城市里只夠開一個小酒館，到鄉下就能打造出一個業態。鄉野有力量，人才能有野心，有野心才有沖勁。到了鄉野，你會發現你的野心更大。

譚桂芳所說的“野心”，或許指的是鄉野給的“雄心”。

是的，在我們成長的路上，不求上進、混吃等死、道德敗壞、自以為是、算計別人、自我標榜，這些“缺陷”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只有真正的野心和雄心，才能幫助我們找到并踏上“人間正道”，從而專注于美好而長久的事物。

此時，電話響了。五個手機，在杯碟旁邊排成一排。

譚桂芳拿起其中的一部：“我是‘蘇小花’，油菜花正在陸續開放，估計3月20日會全部綻放的。嗯，現在來也挺好的。歡迎光臨！”

這五部手機，存著她積累的幾千個客戶。

“所有電話都親自接？”我好奇地問她。

“是的，給團隊扎扎實實‘打個樣兒’，我們絕不能失去任何一個客戶。”譚桂芳認真地說。

聽說我剛從開弦弓村過來，譚桂芳說，她的叔叔譚漢文曾經做過開弦弓村的支部書記，還辦過江村絲織廠。

“譚家草根出身，爺爺奶奶都不識字。”譚桂芳說，“父親和叔叔都喜歡書法，受長輩影響，我的字也很好，不蹩腳?！弊T桂芳很驕傲。

草根，在疾風中俯仰，在季節里榮枯，然而它的根卻深深地扎入大地，在俯仰榮枯間生生不息。有一種“扒根草”，你想拔掉它的根，非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可能。

“我出生在開弦弓村，在四歲的時候隨我爸去了部隊，每一年寒暑假才回到開弦弓村。直到懂事的時候，才知道叔叔是開弦弓村的黨支部書記，還兼任開弦弓村繅絲廠廠長?！弊T桂芳說，“有一年，翻開叔叔的影集，看到了他跟費孝通老先生的不少合影，就問這位老人家是誰。叔叔給我講了很多費老的故事，我才知道《江村經濟》這本書，也才知道開弦弓村就是費老筆下的‘江村’。”

譚漢文70多歲，并不顯老，這自然是長期練太極的結果，也可以說是一生忙碌的結果——越忙越精神，越忙越年輕。

開弦弓村創辦了中國最早的鄉村工業，邁出了農村工業化的第一步。和前任一樣，譚漢文也是開弦弓村工業化的探路者。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當時村集體經濟能夠發展得這么快，要歸功于農工副業齊頭并進，尤其是我們的鄉村工業起步得早、堅持得久?！弊T漢文說，“鄉村工業發展起來，帶動了大量村民就業，村里很多人都有社保，沒有出現‘空心化’現象，現在村民人均年收入在四萬元左右?！?/p>

不論是在好時光里，還是在壞時光里，開弦弓村人對鄉村工業的探索、帶領村民致富的實踐，都令人感慨和佩服?；蛟S，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來討論時光的好壞，只管做事就是了。

是的，只要堅持干正事、干實事，所有的時光就是好時光。

譚桂芳對開弦弓村心存感念。提起叔叔譚漢文，她的語氣也不自覺地溫柔起來，笑聲更甜美了。

“印象最深的是，只要回到開弦弓，我就會有米飯吃。那時候沒有機器，沒有機械化，我跟著大人去插秧、割稻。我對家鄉的想念和眷戀，就是大米和米飯，因為跟著父親在部隊的時候，一個月也難得吃到一頓米飯?！闭f著說著，譚桂芳又笑了起來，似乎回到了童年時大口吃米飯的場景里，“我想念米飯的香，是生活在江南的孩子體會不到的，因為我基本上是吃大饃和窩窩頭長大的。我對鄉村最大的情懷是對大米的眷戀，所以初創‘蘇小花’這個品牌的時候，我堅持‘蘇’字一定要繁寫，因為‘蘇’有‘魚’有‘禾’，代表了江蘇的地域特點?；氐嚼霞?，叔叔和我說的最多的，是他對這個地方的熱愛，是人對土地的熱愛?！?/p>

“我爸18歲入伍，叔叔本來也有這個機會，但是奶奶沒讓。兩個兒子都放出去，奶奶精神上、心理上吃不消，所以我叔叔這么一個挺有才華的人就留在了當地，沒有離開過開弦弓村，從成長到工作一直到退休。我叔叔這個人其實很文藝，書法很好，在當地很有名氣，家有喜事的人家都會找他去寫紅雙喜和喜聯?！?/p>

“我爸和我叔他們雖然是從農村走出來的人，但是非常文雅、儒雅，有教養，可能因為祖輩對他們的教育里蘊含了對鄉土和鄉鄰的熱愛，他們從不會粗暴地對待鄉鄰或者外人。我覺得，不管你有怎樣的官職和學術，本性必須建立在你生長的這塊土地上，你要純真?！?/p>

“不但要純真，還要執著。我覺得費老的《江村經濟》就體現出這種純真和執著。他對開弦弓村的深入調查一貫執著，對那么小的鄉村，歷經那么多年的調查，足以反映農村的人文、歷史、社會、經濟?；蛟S每個人都在創造歷史，就看你創造歷史的時候注入了什么樣的筆墨?！弊T桂芳說。

生于斯，長于斯，譚桂芳的血液里有一些獨特的基因。

費達生的“技術下鄉”行動、費孝通的“志在富民”思想，給了譚桂芳勇氣——沒有跨不過去的火焰山。開弦弓村村民和絲織廠工人的踏實肯干，也給了她信心——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創新。父親對鄉土的眷戀、叔叔對這塊土地的熱愛，更給了她“野心”——創造屬于自己的歷史。

“我是書寫歷史的人，每個人都是，能不能留下一筆？”我想起費孝通在《江村經濟》中說過的一句話，“每一個人的經歷都是一部歷史”。

“我要讓遠在天堂的父親看著我，為我感到驕傲?！弊T桂芳話鋒一轉。

天堂，是另一個遠方嗎？

我那當過兵、扛過槍的父親，一生命運多舛，最終溺亡于“池塘”——生活中的碎屑，是池塘中的水草，將他無情纏殺。亡于江海者，可無憾于海之深、江之闊；亡于池塘者，常飲恨于池之淺、塘之狹。

我抵達大江大河，是為了寫作。我寫作，是為了讓天堂里的父親因為女兒的文字而永遠活著——在這美好的人世間，在他一生向往的大江大河里。

從江蘇的震澤古鎮出發，很快就進入浙江的古鎮南潯，一條名叫頔塘的古運河連接起它們。吹著春風，看著春水，我的神情凝重：“父親，年輕時您走遍千山萬水，是不是也曾從這里經過？大運河的時間之長和空間之闊，是您給我的啟蒙啊。”

花開無聲，短暫的沉默。我們在思考人生，叩問命運。

我們都是想讓父親驕傲的女兒，所以我們必須苦干實干。

長歌當哭，但我們都笑著。

“隨著我的年齡增長，我的‘游樂園’會變成‘康養園’，因為我的‘鐵粉’也在老去，她們也需要養老?！弊T桂芳笑容滿面，“中國農村是最好的康養中心，我的康養中心要有莊園感。”

“我種的每一棵樹，我都會想象她50歲時的樣子，我老了要在樹下乘涼。我不怕吃苦，超級樂觀，那么愛笑，卻沒笑出皺紋，多幸運！”譚桂芳充滿豪氣地說，“雖然人生苦短，但我要活到120歲，你們也要活到120歲，到時我們‘巔峰相見’?！?/p>

翠竹紅桃，在陽光下搖曳生姿。飯后，春困襲來，如同那一池春水，波瀾不興。這樣的韶華勝極，這樣的松弛慵懶，讓我覺得“游手好閑”并不是一個貶義詞。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譚桂芳說過，她羨慕“游手好閑”就能謀生的人。

我想起譚桂芳無意間說過的另一句話：“我出道晚，后來評上‘姑蘇鄉土人才’，能與胡毓芳、朱建芳并稱‘三芳’，很榮幸?！?/p>

譚桂芳提到的胡毓芳，是“太湖雪”蠶絲品牌創始人，帶動一批蠶農轉變為新農人，成功打造出“蘇州蠶絲被行業第一股”，讓震澤的“蠶娘經濟”更加出彩。朱建芳是一個“風一樣的女人”，把震澤鎮齊心村治理得井井有條，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富。

震澤“三芳”都在一個年齡段上，本來互相之間也沒什么聯系，但因為創業，她們成了一個整體——“三芳”。

這件事看似偶然，卻是震澤這片土地上的必然——女性進行創業和創新，甚至從事文學創作，一直受到倡導和鼓勵。

這件事看似偶然，卻是震澤這片土地上的必然——生逢一個創業的好時代，立足豐厚的自然資源和人文稟賦，把女性的細致和韌性等優勢發揮到極致。

我曾經問過震澤旅游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吳小英女士，在震澤的“絲路”上，女性為什么會那么出彩。她告訴我，在震澤，栽桑、養蠶、抽絲、繅絲，都是女性在做，所以女性的地位比較高。女兒手指破了，媽媽會著急地問：“怎么那么不小心？”別以為是媽媽心疼女兒，媽媽是擔心傷痕造成手的粗糙影響勾絲，“你以后怎么做活？”

春日傍晚，微雨。在震澤鎮的“百麗·新樂府”酒店，我與譚桂芳再次相聚，專門聽她講述創業故事。

這家飯店開辦于2008年。Logo是五把勺子。大家問譚桂芳設計靈感從何而來，她哈哈大笑，說是從奧運會的“五環”而來。

“2008年開了這家店，2015年重新裝修過。我做老板娘時老是虧本。后來我當了老板，就開始盈利了。我喜歡做老板，不喜歡‘老板娘’這個稱呼，太刺耳?！弊T桂芳說得直接。

老板娘不好當，老板更不好當。個中艱辛，譚桂芳不愿多說，因為她是個“超級樂觀”的人。

練練瑜伽、做做美容、喝喝下午茶，這是譚桂芳2008年以前的生活。丈夫經營著一家建材廠，收益頗豐。她不愁吃不愁喝，什么都不用操心，也從不操心什么。

2008年，譚桂芳和丈夫一起“逆風飛揚”，踏入陌生的餐飲行業，在震澤鎮上開了一家酒店，就是我們現在坐著聊天的“百麗”。

譚桂芳的這個決定令人刮目相看，也讓人難以理解，因為這一年正值全球金融危機，餐飲行業一片蕭條。一開始，酒店交由專門的管理團隊打理，譚桂芳當“甩手掌柜”，然而，開張半年就虧損了800多萬元，親朋好友勸譚桂芳趕緊“關門大吉”，及時止損。

譚桂芳不同意。那都是自己的錢啊，大把大把地砸下去，說不開就不開了？心疼啊！

痛下決心，辭掉管理團隊，自己接管酒店。

“我不做老板娘了，我要去當譚總了。”她對親友和同行宣告。

昔日“臉書”的首席運營官謝麗爾·桑德伯格出版過一本關于女性、工作及領導意志的書《向前一步》。她在書中寫道：“我們早該鼓勵更多女性追求可觸及的夢想……引發革命的力量可以來自我們的內心深處。”當譚桂芳內心萌生了要自己當老板的想法后，還有什么事情能難倒她呢？

她開始學習酒店管理知識和技能，就連餐巾折花都要親自學、親自折。憑著一股闖勁和狠勁，“百麗”的概念菜和創意菜在小鎮上一炮打響，很快成為震澤的“美食高地”，吸引了浙江和上海等地的客商。

“百麗”扭虧為盈！

“品質是企業的生命，口味是餐飲的靈魂?！痹谶@種經營理念下，“百麗”的榮譽接踵而至：2017年和2021年，百麗餐飲分別被江蘇省烹飪協會評為常務理事單位和江蘇省餐飲名店；2020年，菜品“百麗金牌醬鴨”入選震澤名菜；2021年，菜品“私房麻油雞”和“海膽醬焗大蝦球”榮獲中金廚藝交流賽特等獎。

“百姓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日益增長，游客對我們菜品的期望也是與日俱增，所以我們一直在改進升級，調整廚房布局，改進管理制度，百麗餐飲終于得到了百姓的關注、游客的認可。”譚桂芳說，“做餐飲不創新，只有死路一條?！?/p>

2017年，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敏銳的譚桂芳很快意識到新的商機來了。

餐飲、休閑、鄉村游？咖啡店、民宿、康養園？不同的業態在她腦海里像星星一樣閃爍，像浪花一般翻涌，弄得她寢食難安。

英國詩人葉芝認為，每個人心中“都有某個場景，某種冒險”，“代表他隱秘生命的意象”。

譚桂芳隱秘的生命意象是什么？心中的場景和冒險是什么？

不清晰，不明朗。

譚桂芳必須找到答案。

北上京津，南下廣州。譚桂芳帶著團隊展開了“逛吃逛吃”的調研，有時候一天甚至要吃六頓飯，撐成“大肚婆”。吃著，走著，譚桂芳心中的理想場景出現了——要有新鮮感，要與眾不同，要與之前做的“不一樣”。

譚桂芳在謝家路停了下來！

“后悔來謝家路嗎？”我問她。

“不后悔！”譚桂芳笑著回答。

當然，創業是艱難的。

“田園風”確定下來后，譚桂芳立刻開始行動。她親自買來鮮花，挑選綠植。裝修風格選來選去，最終選了“西式”的——破舊不堪的舊糧倉搖身一變，成為“蘇小花田野餐吧”；投入600多萬元，分塊裝點舊廠房，打造成“初蓮鄉鄰中心”，也就是田園中餐廳；承包60畝農田，投入1000多萬元，在“初蓮”對面締造出一個“安佶拉仙境”……

恰如古琴曲《高山流水》，一旦從“巍巍乎如泰山”抵達“洋洋乎若流水”，當初的種種磨難就幻化為對逝水流年的美好回憶，而“想當初”的種種感慨則成為生命中質感最厚重的一部分。

2019年5月28日，“蘇小花”開門迎客。

2020年勞動節，本以為會出現“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景象，任誰都沒想到，“蘇小花”迎來了開業后的第一次高峰?！澳矫鴣淼挠慰停瑑H在‘蘇小花田野餐吧’消費的，單日便超過了3000人次。當時請了四個客服，算上我，一共五個人，接電話最多的一天接了300多個。雖然很累，但很開心?！贝撕?，對譚桂芳來說，這樣的開心不是一天，而是天天，“從318國道下來，一直到眾安橋村村口，大概2公里路程，鄉村小道上‘鋪’滿了車，村里趕忙將村道改成單行道。堵車了，游人也不著急，兩旁就是成片的農田、粉墻黛瓦的農房和農房前的蠶豆、包菜、香青菜，江南水鄉，處處都是風景?！?/p>

三年疫情，“蘇小花”受到的沖擊并不太嚴重，就因為“蘇小花”身處“世外桃源”。

譚桂芳講了一個故事，看似和她的人生完全不相干，卻可以從中看出她的取舍。她認識一個大師級的男人，卻沒能經營好自己的婚姻。離婚、再婚，再婚、離婚，她建議他別再從現在的婚姻中逃跑了，不如停下來好好經營眼下的這段婚姻。

“一遇問題拔腿就跑，能迎來下一個成功嗎？人，要認可現在的方向?！弊T桂芳說。

我覺得，這是她的專注，也是她的智慧。

“‘蘇小花’的西餐，‘初蓮’的中餐，‘安佶拉’的泳池餐廳，?；~塘的‘百魚宴’，種植合作社還有良田1400畝?！弊T桂芳如數家珍，“在這1400畝的綠底畫布上，我要用朱砂、靛青、翠綠、藤黃、胭脂、湖藍等顏料畫出一朵朵絢麗小花，吸引游客來欣賞這似錦繁花，也要讓謝家路的花香沾滿路人的衣襟?！?/p>

“我們在‘蘇小花’周圍種了幾百畝油菜。你看，現在已經打了苞、開了花，再過幾天，這里便是花的海洋——金黃色的海洋?！弊T桂芳頗為豪氣。

此時，我們坐在室外，坐在茅草苫成的屋頂下，春風拂面，陽光溫柔。游客對這里贊不絕口，說哪怕是餐巾紙，都費盡了心思——一朵小花包圍著“蘇小花田野餐吧”幾個字，和現實中的“蘇小花”建筑一樣。

不遠處的路邊豎著一塊牌子，上寫“318此生必駕”。牌子下方寫著“田野，浪漫”“蘇州·震澤”幾個字，牌子后面就是成片的油菜花和幾個頗有情調的“草棚”。

沒錯，這里的“318”指的就是318國道，跨越華東、華中和西南地區的最長國道，全程5476公里，被譽為“中國人的景觀大道”“中國的地質博物館”。

這條國道以上海人民廣場為起點（上海博物館附近），自東向西經過靜安區、長寧區、閔行區，從青浦區出上海，便是蘇州市吳江區，距離起點僅為51公里。蘇州市是318國道途經江蘇的唯一一個城市；吳江區，是318國道途經蘇州的唯一一個區。

“蘇小花”就在這條最美景觀大道邊上。

再往西行，就進入了浙江湖州市，從南潯區、吳興區和長興縣穿過，一路向西，直奔安徽、湖北，經重慶、四川，抵達西藏日喀則市聶拉木縣中尼友誼橋。

“蘇小花”是318國道上的一朵魅力小花。

從祖國遼闊的疆域神游回來，路牌對面的淺藍色冰淇淋車吸引了我。一名年輕的女子正在車里忙著，冰淇淋筒和各色飲料打理得整整齊齊。冰淇淋車往南走幾步，就進入了室外“草廬”，油菜花在木柵欄外蓄勢待發，一些“心急”的金黃色花朵正跟藍天白云打招呼。

走出油菜花的“地盤”，東邊就是“蘇小花”田園咖啡屋的主體建筑，鮮花纏纏繞繞，綠植牽牽絆絆，“蘇小花”幾個字在春日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蘇”字真耐看啊，有“魚”有“禾”的。地上也沒“閑著”，大朵的紫荊花是橘紅色的，綻放著，熱情洋溢，呼應著幾步開外的“桃花盛宴”展板——粉白的桃花朵朵開。

從咖啡屋往東走，經過幾戶人家，就到了“初蓮”，在這里吃過晚飯后去散步，自是人間美事。往北去，是長漾謝家閘，美麗的長漾波光粼粼，遠處的人家隱約可見。夕陽如燈，照在廢棄廠房的玻璃窗上，猛一看就好像屋里點起了明燈。田野和樹木也被點亮了，到處都是溫暖和明亮，恍若仙境。

“安佶拉仙境”接受了這明亮，面對著火熱的夕陽和寶塔形的大樹。成群的鳥兒從天上飛過，男孩子在爸爸的陪伴下騎著小自行車奔向田野深處。

我被“安佶拉仙境”的圍墻吸引住，停下了腳步：白磚墻和玻璃墻交替著延伸，就像春夏秋冬交替著行進。花兒攀附在白墻上，玻璃墻“暴露”了它的內景——綠草地上的白帳篷，白紗簾旁的游泳池，石子路邊的桃樹和柿子樹，黑色大門附近的白色樓房。

“既然要潮，潮越千年?！焙谏煮w在白墻上閃光，頗具“蘇小花”特色。

“我們如此熱愛震澤?！边@幾個字從蔥蘢的花草中閃現出來，招呼著來自全國各地的車輛和客人。

打開“初蓮”的門，翠綠的竹子歡迎你。打開“安佶拉”的門，翡翠般的芭蕉歡迎你。在這里，植物與你為伍，鴿子為你報時，失眠不再光顧你。

在這里的每一天，我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連一個夢都沒有——我終于找回了自己。

“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第二個‘五年計劃’也開始了，我要讓更多的鄉村開出‘蘇小花’?！?022年大年初十，譚桂芳收獲了震澤鎮鄉村振興特別貢獻獎和震澤鎮文旅項目運營獎兩項榮譽，笑得更開心了。

這是努力的結果，也是堅持的結果。

潛心經營十余年，“蘇小花”已經成為集餐飲、休閑、娛樂、旅游于一體的網紅打卡地，在江浙滬等地名頭響亮。不少外地游客不惜驅車兩三個小時，為的就是體驗“不一樣”的“蘇小花”和“蘇小花”的“不一樣”。難怪震澤鎮的干部這樣說：“鄉村振興，這一片可以說是全國的‘天花板’，模式和思路是潔凈和寧靜，保持了鄉村原貌?！?/p>

震澤臨近太湖，水質好、空氣好、土地富饒，農作物品質優良。就像植物的根系在地下不斷延伸，“蘇小花”的經營鏈也在這一片土地上不斷延伸，風生水起。

“蘇小花”基地擁有1400畝土地，種植的稻米品質優、口感柔，富有彈性。譚桂芳引入“稻田認養”模式，與周邊企業合作，通過建立粉絲群，把自主品牌“水韻謝家”大米源源不斷輸送到全國各地。

現在的譚桂芳是蘇州市人大代表，覺悟和認知比以前更高了——鄉村振興，歸根結底是要帶動農民共同富裕。

因為“蘇小花”的發展，謝家路的農舍價值倍增，民宿開了一家又一家。村民的住房租出去，收益可觀。

只要有人來，就有錢可賺；只要有錢賺，鄉村就會越來越美好?！爸x家路人”和“蘇小花人”達成了共識。

“‘蘇小花’能為震澤鄉村振興貢獻一份力量，能讓村民得到實實在在的紅利，我覺得很榮幸、很自豪。”譚桂芳說，值得高興的是，“蘇小花”沒有曇花一現，反而成了一朵具有蘇州特色的農旅小花。“蘇小花”文旅項目先后參加吳江區和蘇州市組織的農村創業創新大賽，兩次榮獲初創組一等獎。

譚桂芳說，“蘇小花”的根是在這里扎下的，是鎮里大力扶持的本土品牌。震澤先后開了餐飲招商會、民宿招商會、文旅招商會，篩選氣質相符又富有鄉村情懷的市場主體進來，圍繞鄉村振興做事情。

“蘇小花”就是其中一朵亮麗的花朵！

千畝良田和自然風光，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回到謝家路，他們翻新舊屋，開起了茶吧和糕點坊，跟著時代往前走，而愈來愈豐富的業態也迎來了渴望得到田野滋養的城里人。謝家路起跑，起飛。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五年后我要讓‘蘇小花’名聞遐邇?！痹缭凇疤K小花”創立之初，譚桂芳就與團隊有了這個“時間”上的約定。

譚桂芳做到了。她那一雙細長的眼睛似一泓泉，不見滄桑，只有清澈。

“2018年，我確定要在謝家路發展的時候，我先生給我定了個上限，在謝家路的投資不能超過2000萬元。”譚桂芳笑著說起夫妻倆當年的約定。

這一點，譚桂芳可沒做到——她在謝家路的投資已遠遠超過了當初的約定。

五年時間里，譚桂芳像一個騎在馬背上的戰士，一路披荊斬棘，一路跋山涉水，馬不停蹄，步步為營。

譚桂芳知道，自己“創造”了一個新的家鄉，和人們一起，和花草一起。唯有這樣，她才能走向下一個“遠方”。

譚桂芳深耕謝家路，又不讓自己受限于謝家路。她發展著自己的事業，也不隱瞞自己的創業計劃。震澤周邊的南潯練市和烏鎮——距離震澤一小時車程，將來都會有她的“蘇小花”，更為高級的“蘇小花”——有馬術俱樂部、游艇俱樂部，還有住宿和餐飲。

到練市，和當初到謝家路一樣，譚桂芳依然是“拓荒者”，但她不再害怕，因為她行進在一片光明里。

“浙江湖州那邊辦事效率很高，他們熱情地喊我老總、老大。我說‘你們才是我的老大’，他們就改了稱呼，叫我‘小花姐’?！弊T桂芳十分幽默。

這又一次讓我想到了她說過的一句話：“我要去當譚總了，不做老板娘了?！蔽疑踔聊芟胂蟪鏊f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氣。

童年，在山東淄博的部隊大院里想念家鄉。青春，在吳江同里的石板路上飛揚。壯年，在謝家路美麗無比的田野里筑夢。

譚桂芳說，一旦有了明確的追求，誰還會浪費人生？

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譚桂芳說，她還要打造一個專注田園文化的“蘇小花”，打造“蘇小花田園系列”蠶絲被，把震澤蠶絲也一并帶出去。

富足的江南，有絲的純凈、堅韌、綿長；奮斗的人間，值得擁有一床純凈、堅韌、綿長的美夢。

以夢為馬。

我等著譚桂芳的好消息。

陽光熱烈，瓜果溢香。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南潯區的運河小鎮練市突然間熱鬧起來，譚桂芳的“牧與森”騎士樂園項目在荃步村啟動了。

進村的路不算寬敞，但干凈、平整。道路兩旁是茂密的莊稼和葳蕤的灌木叢。村口，有一座報恩禪寺。

進入村子，很快就到了“牧與森”。大門口是一座高大的騎士雕塑，像所有的西方騎士雕塑一樣，馬前蹄高高抬起，騎士騎在寬厚的馬背上，看向遠方。白色木柵欄里，一群真正的騎士正在牧場里縱橫馳騁，縱情放飛自己。

西餐廳里，白色桌布把锃亮的餐具、別致的燭臺襯托得更富情調，美味的食物讓典雅的桌椅、璀璨的吊燈更加迷人。譚桂芳捧著幾束鮮花，穿過大廳，把鮮花插到花瓶里。離花瓶不遠的地方，擺放著各色水果，水靈靈、嬌滴滴的。

這里的風景頗具歐洲風情，和電影里看到的一樣，一派田園風光，幾棟小屋散落在密林之中。既有田園之野，又有鄉村之靜，還有現代生活的精致。人們在這里可縱馬、可劃船、可漫步、可垂釣。

樹屋里，白色紗窗外就是粉墻黛瓦的民居和筆直挺拔的大樹。樹很高，樹冠很美。讓白的更白，讓綠的更綠。是誰的一雙妙手，調出了如此悅目的配色、修剪出如此獨特的風景？躺在床上，你感覺自己就躺在世界的邊緣，那么安靜，又恍惚是在廣闊的天地里，那么自在。

奇怪的是，本來不想在酷暑天出門的你，一到這里就異常開心，甚至不想離開了。在陽光下，有那么一瞬間，你對所有的生活和生活的全部，突然都滿意了。

是的，在這里，你大可不必嚴謹和拘束，可以像電影里的俊男靚女一樣，體驗一下電影里才有的風光和生活——閑來喝一杯，興盡晚回家。

“小花姐”譚桂芳這一陣子忙得像蜜蜂，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人明顯地黑了瘦了，嗓子也啞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豪情，她說她要打破所有游客對鄉村的傳統印象，在這里打造“鄉村愛馬仕”，把時尚帶入鄉村，把鄉村產品帶到城市里去。她要把自己的意志和智慧釋放出來，像江南的雨水一樣，有韻味、有韻致、有情調、有情懷。

譚桂芳說，練市鎮荃步村是“蘇小花”赴江蘇省外發展的第一站，她希望用一年時間讓“牧與森”成為特色優質農旅的代名詞，成為團建、研學、草坪婚禮、品牌發布等活動的首選之地。

告別時，譚桂芳提到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一條正在建設中的水鄉旅游線路將串起烏鎮、南潯、練市、鹽官、震澤、黎里和同里等江南水鄉古鎮，連起杭州、湖州和蘇州等江南地區的重要城市。

很快，震澤的“蘇小花”和練市的“蘇小花”就會成為這條線路上的“并蒂花”。

作者簡介：

周淑娟，女，江蘇徐州人，畢業于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紅樓夢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第九屆委員會委員。曾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江蘇省第十二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第五屆江蘇報告文學獎等獎項。

何圭襄，男，原名何桂香，江蘇南通人，畢業于華中科技大學中文系，現供職于徐州報業傳媒集團。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高級編輯。曾獲第二十四屆中國新聞獎一等獎、江蘇省第十屆戈公振新聞獎和徐州市首屆“漢風文華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