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穆是明末清初嶺南畫壇的重要人物,他身為布衣,心憂家國,在投身抗清復國運動無果后歸隱林泉,與嶺南忠烈、各地遺民志士、本土鄉賢、方外人士交往密切,其以卓越的藝術才華和堅貞的遺民氣節在當時文人儒士中頗具影響。文章通過對張穆交游的梳理,解讀其品性與才學,以及與清初士人的文事活動,從中窺見鼎革之際文人精神轉型以及多元化交游對其詩文、書畫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張穆;交游;遺民;莞邑;方外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5.027
張穆(1607—1683),字穆之,號鐵橋,祖籍廣東東莞茶山,生于廣西柳州。父張世域為明萬歷十三年(1585)舉人,歷官廣東廣寧教諭、廣西博白知縣。張穆雖出身儒學世家,然天性疏狂,鄙薄科舉,以騎射劍術見長,兼擅詩文書畫,尤以畫馬獨步明清之際。其藝術成就與生平事跡載于陳伯陶《東莞縣志》、張其淦《東莞詩錄》及張穆自撰《鐵橋集》。學界對張穆的研究多聚焦遺民身份認同、畫馬技法創新及尚武精神特質,然其生平尚有未盡之域,穆之少年問道羅浮山,熔鑄道家超逸之氣,以布衣之身行走于遺民志士、本土鄉賢、方外人士之間,形成了廣泛的交游網絡。本文以考辨張穆交游軌跡為切入點,通過梳理其與嶺南遺民群體、文壇名宿及佛道人士的互動,解讀其品性與才學,以及與清初遺民的文事活動,進而探討多元化交游對其詩文、書畫創作的影響。
1 張穆與明忠烈之士交游
明清鼎革之際,國破家亡,山河破碎,嶺南涌現出一大批愛國志士,有被后世譽為“嶺南三忠”的陳邦彥、陳子壯、張家玉,以及壯烈殉國的梁朝忠、鄺露等。張穆雖為一介布衣,然位卑未敢忘憂國,他與明忠烈士子密切交往,彼此有著共同的政治意圖,直接或間接地參與到抗清復國的活動中(表1)。
陳子壯(1596—1647),字集生,號秋濤,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歷任少詹事兼禮部侍郎、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后聯合陳邦彥、張家玉等起兵抗清,兵敗被俘,寧死不屈。永歷帝追贈番禺侯,謚號“文忠”。崇禎年間,陳子壯在廣州白云山修建云淙別墅,與其弟陳子升及黎遂球、區懷瑞等在此雅集。張穆與友人拜會陳子壯,作《同區啟圖戴安仲何石閭游陳秋濤宗伯云淙》:“層岫紆回欲達霄,平分綠野結僧寮。輕云出壑春無盡,絕島浮天望不遙。夜靜松濤翻石壁,秋深蘭氣過溪橋。紅塵擾擾深千尺,誰向林泉得共消。”①詩文描述出塵脫俗、歲月靜好的云淙美景。同行出游的戴安仲、何石閭為廣東南海人氏。同游之人區懷瑞,字啟圖,廣東高明人。區氏是陳子壯詩文結社“南園十二子”之一,與黎遂球、鄺露等抗清復明,遇害身亡。張穆加入陳子升、區懷瑞等“南園十二子”雅集,與之詩文唱和,他們志同道合,皆有建功立業、效力國家的政治抱負。
張家玉(1615—1647),字玄子,號芷園,廣東東莞人,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選庶吉士、兵科給事中、右僉都御史。永歷元年(1647),死守增城,城破壯烈殉國。南明永歷帝贈封東閣大學士、增城侯,謚號“文烈”。張穆與家玉為同鄉知交,情同手足。張穆素來仰慕英雄,曾意欲北上投筆從戎,殺敵報國。順治三年(1646),張穆投到張家玉帳下,隨張家玉到惠州、潮州等地籌餉募兵。張穆憑著過人膽識,文書勸降招募地方豪杰萬余人歸附隆武朝廷,以支持南明抗清活動。張家玉投塘殉國,張穆痛心疾首,作《挽家文烈》《哭家文烈》兩首悼亡詩,感念“與君意氣做兄弟,立身每勵為人杰”情義,同時又寫道:“呼天飲血誓報國,轉戰千里無援兵。層城復合得市眾,未睹大敵先呼驚。陣移不復淝水固,日暮猶聞鉦鼓聲。”②張穆目睹家玉等抗清志士節節敗退,南明朝廷卻毫無增援,正是“呼天飲血誓報國,轉戰千里無援兵”,可悲可嘆。詩文無不透露他對南明政權的失望,對抗清志士們明知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卻仍矢志不移、堅貞不屈精神的敬佩與惋惜。
鄺露(1604—1651),字湛若,號海雪,廣東南海人,生于世代書香之家。鄺露工詩善音律,是明末嶺南著名詩人。清兵入粵,鄺露與諸將死守,抱琴赴死。鄺露常與張穆飛鴻傳書,曾為張穆詩集作序,稱張穆“短小類郭解,深沉類荊卿,相劍類風胡,畫馬類韓干”③,將張穆與西漢時期游俠郭解,戰國時期刺秦的荊軻,春秋時期精于識劍﹑鑄劍的風胡子,以及唐代畫馬名家韓干相提并論,對其評價頗高。面對鄺露抱琴殉節,張穆作《哭鄺中秘湛若》:“三城凋落故人稀,憑吊忠魂杳不歸。散帙每從僧壁在,高懷殊悵鳳巢非。雨沉殘燭癡僧夢,寒暗幽花尚見輝。記得醁醽同校字,乾坤空老復何依。”④以此表達對故友、忠烈的哀思、憑吊。張穆在得知番禺友人梁朝鐘殉國后,寫下《哭梁未央先生》:“吾友天下士,志節稱古儀。平居辨生死,氣義明安危。”⑤故交知音相繼殉節,張穆悲痛萬分。曾對張穆十分賞識、多方提攜,時任隆武朝禮部尚書曹學佺自縊殉國,張穆書《哭曹能始先生死節》:“許身自殉千秋志,就養安知后世名。人生百年夢中事,感知一日無從死。天涯空愧仰天高,門生誰為存孤子。”⑥張穆身為布衣,然心憂天下,對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充滿了憂慮和責任感,他與眾多的忠臣士子一樣,重操守、輕生死,希望能報效國家,奈何生不逢時。
2 張穆與明遺民交游
大明王朝大勢已去,在經歷一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抗爭之后,張穆將滿心的愁悶、感慨,化而為詩,繪之成畫,游走于明遺民知交中。從現有文獻史料來看,張穆與明遺民交往,主要有以“嶺南三大家”為首的文人以及外地來嶺南交游的文人、隱士等,張穆與他們志趣相投、惺惺相惜(表2)。
“嶺南三大家”中首屈一指的屈大均,早年受業于陳邦彥門下。屈大均曾參與陳邦彥等人發動的抗清斗爭,為避免清廷通緝,削發出家,以化緣為名游歷四海,廣交明遺民,聯絡抗清勢力。張穆曾作《送翁山道人度嶺北訪沈陽剩和尚》一詩為其送行:“與君忘機友,相籍為德鄰。十載始相慰,誰復超倫群。東方有大士,先劫為故人。見當問生死,為語徹骨貧。”⑦張穆稱屈大均為忘機友,與屈氏結德鄰之樂。屈氏《翁山詩外》中贈張穆詩歌有30余首,其中《送鐵橋道人》寫道:“十二慕信陵,十三師抱樸,十五精騎射,功名志沙漠。袖中發強矢,紛如飛雨雹。章句恥不為,孫吳時間學。蹉跎遂暮年,喪亂成蕭索。洗心向林泉,所望惟鸞鶴。瀑水與蘿花,飄飄夢中落。”⑧以屈氏對張穆的了解,短短幾句高度概括張穆從少年到晚年的人生經歷,展現穆之一生的抱負與轉變,為后世研究張穆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
陳恭尹,抗清志士陳邦彥之子,其父與家人均被清兵殺害,為報國仇家恨矢志抗清,與屈大均結交甚深。同為圈內人,陳恭尹為張穆作《張穆之畫鷹馬歌》《送張穆之移家東安》《朱廉齋以張穆之畫冊索題,為作磨癢馬歌贈其象郡之行》以及《秋日西郊燕集同岑梵則張穆之陳喬生王說作高望公龐祖如梁藥亭梁颙若屈泰士屈翁山時翁山歸自塞上》。陳氏為張穆鷹馬圖作題跋,西郊雅集中張穆、岑梵則、梁佩蘭、屈大均、高儼等人詩文唱和。高儼,廣東新會籍書畫名家,畫作不依傍古人門戶,筆墨蒼勁渾厚,晚年的藝術造詣更為精湛。明亡后,他不愿“?顏事賊”,表現出強烈的遺民氣節。高儼曾作《送張穆之度嶺北游》,張穆也作《送高望公還山》,二人互為嶺南畫壇知交。
張穆的遺民交游除結交嶺南大家屈大均、陳恭尹,工詩善畫的高儼、薛始亨,以及抗清殉難的知交好友韓宗騄、韓宗驪兄弟外,還結識不少外地赴粵的遺民、隱士,尤其在與“易堂九子”魏際瑞、曾燦、魏禮以及游粵的寧波籍學者萬泰交游中可見一斑。
“易堂九子”是明末清初鼎革之際扎根江西寧都的遺民文人團體,以氣節堅守與學術踐履為精神內核。該群體以翠微峰易堂為講學著述基地,核心成員涵蓋“寧都三魏”(魏禧、魏際瑞、魏禮三兄弟)、魏氏姻親邱維屏,以及彭士望、曾燦等九位志節相契之士。他們借講學砥礪品性,與各地遺民互通聲氣,通過書信往來、詩文唱和構建起遺民群體文化網絡。
魏禮(1628—1693),字和公,晚號吾廬,“易堂九子”核心成員。其人性情豪邁,重義輕財,常以詩酒結交四方志士。所著《魏季子詩文集》十六卷傳世,文風沉郁蒼勁,多寓遺民孤憤。康熙年間,魏禮游歷嶺南,專程赴東莞拜訪張穆,于其東溪草堂作《過張穆之東溪草堂卻贈》一詩:“欲下東官去,春潮上晚船。聞君多靜理,輒爾過名園。石丈移山色,茶人得水源。竟從城市到,見此已無喧。”⑨后又作《將之海南過東莞留別曾止山》《上元夜張穆之見過同王克之溫靜甫曾青藜仁道愛分韻得人字時余有海南之役》《別張穆之》等,其中《別張穆之》寫道:“晨曉林塘欲別時,梅花已發向南枝。寒溪一不相見,落木千山空爾思。”⑩寫出了魏禮客游嶺南,對張穆不舍之情,體現魏禮對張穆友情的珍視。
“易堂九子”之曾燦(1622—1688),原名傳燦,字青藜、止山,自號六松老人,弱冠遭逢國變,后隨父抗清,事敗落發為僧,隱居翠微峰,著有《六松草堂文集》行于世。曾燦客居東莞,到東溪草堂拜會張穆,二人酒酣耳熱之際,張穆擊劍起舞助興。曾燦作《題張鐵橋象后》:“庚子歲,余客東莞,交鐵橋先生,嘗飲其東溪草堂,酒酣耳熱,道當日少壯時事,輒欲擊劍起舞。”k記述其與張穆交往的這段經歷。曾燦為張穆詩集作序,在《張穆之詩序》中寫道:“時觀其眉宇,聽其言論文章,所留意者強半忠孝節義之士,慷慨悲歌,淵淵出金石聲,故其文為知幾之文,書為法極之書,畫為思肖之畫,而其詩之感時言事者近于少陵,抒情適意則常侍嘉州也。”l曾燦這段序文與鄺露對張穆的贊賞異曲同工,曾氏認為張穆文章類唐代大家劉知幾,書法學智永和尚,繪畫似南宋“畫蘭不畫根”的遺民畫家鄭思肖,詩文感物言事似杜少陵,抒情適意類高適,對張穆文章、詩畫做出高度品評。
寧波學人萬泰(1598—1657),字履安,號悔庵,長于文學,兼精史善詩。萬泰與黃宗羲交好,共同參加抗清斗爭。抗清失敗后,萬泰潛心學術,著有《萬履安行卷》。萬泰游歷嶺南,與張穆結識,后萬泰返故里,張穆賦詩《送萬履安孝廉還四明山》,為之送行。后又與萬泰和韻留別,《張穆之以詩送行和韻留別》云:“執手當歧路,相看兩布衣。江花隨意發,秋水送人歸。行役愁榛莽,還山飽蕨薇。片帆今夜月,夢繞鐵橋扉。”m詩文字里行間體現張穆將萬泰視為知音,離別多有不舍,希望他日再聚首。
張穆與明遺民密切交往,在他的詩文游記中隨處可見,遺民志士對其人品、詩文、書畫的高度贊揚,讓張穆身心得到極大的慰藉,同時也擴大張穆詩畫的影響力。
3 張穆與莞邑鄉賢交游
東莞古邑位于珠江口東岸,東江下游的珠江三角洲。相傳因地處廣州之東,盛產莞草而得名。張穆回歸故里,在東莞莞城外之東湖筑東溪草塘。東莞人梁憲作為晚輩、忘年交拜訪過張穆的東溪草堂,在《過張穆之東溪草堂》中描寫道:“垂楊環十畝,負郭水云鄉。蛤蠏分朝市,鳧鹥放野塘。沿溪秋潦長,滿陌稻花香。短棹橋西駐,穿林入草堂。”n通過梁氏筆墨,我們看到一派垂柳環繞、稻花飄香的莞邑水鄉美景。張穆也曾寫竹石圖贈與梁憲,為其賀壽。梁氏在《答張穆之先輩》中寫道:“丈人昔年少,高車懸四牡。結駟游五陵,千金一匕首。”o可見張穆豪爽,世人皆知,當年的少年郎,騎馬巡游,交朋結友,不惜錢財。莞人劉祖啟也來東溪草塘向張穆索畫,“張君好手天下無,請為先畫雪中圖”p,夸贊張穆畫技高超,天下無雙,希望老先生能給自己畫一幅廬山雪景圖。張穆詩名、畫名為世人所贊譽,居故里,為鄉人題詩作畫的應酬應不在少數(表3)。
尹源進(1628—1686),字振民,號柱,東莞萬家租(即今之東莞萬江)人。順治十二年(1655)進士,官吏部主事,以親老乞歸,歸莞后筑蘭陔別墅(位于今東莞莞城北郊東湖),其住所與張穆比鄰。尹源進作《祝張鐵橋》:“先生不愧留侯孫,少年舞劍白龍翻。氣吞云夢游吳楚,欲走五岳窮河源。率意成詩兼作畫,搜奇探勝遍天下。畫龍便恐破壁飛,畫馬能重金臺價。”q尹源進筆下,一位見識廣博、博學多才、技藝嫻熟的畫壇高手躍然紙上,所畫龍馬,可謂千金難求。尹源進本是位畫蘭名家,能寫出蘭花的風晴雨露四態,他對張穆畫馬十分贊賞,夸獎其傳神寫照,栩栩如生。
張穆所住的東溪草塘成為談笑有鴻儒的雅集場所,陋室德馨。張家珍(1631—1660),字璩子,東莞人。張家玉仲弟,曾從家玉起兵抗清。家玉殉國,復國無望,家珍居家養父,折節讀書。張家珍《贈穆之兄》:“古俠吾兄重,世人無不聞。徒聞不能識,老此鹿麋群。彩筆搖川岳,干將倚白云。晚成宜大器,天地任紛紛。”r張家珍待張穆似兄長,對張穆具有古代俠客氣概十分贊賞,也為張穆英雄無用武之地鳴不平。另有莞邑諸生林樅《贈張鐵橋》寫道:“少年矜意氣,萬里覓知音。結客金如土,對人口是心。”s鄉人林氏對張穆的了解,與前文梁憲所見略同,皆認同張穆喜交友,性豪爽,有古俠之風。
張穆還鄉,與莞邑鄉賢長相往來,其中有不少莞邑官員。廣東新會人簡又文藏《送邑令鄭侯去思書畫冊》(藏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作于清康熙六年(1667),莞邑文人張穆、尹源進、尹體震、李貞、張繼成、梁憲等墨跡書于此冊。鄭向,字藎之,山西洪洞人。順治十二年(1655)進士,順治十六年(1659)任東莞縣知縣,任期勤政愛民,深受莞邑民眾的愛戴。康熙六年(1667),鄭向離任東莞,北上赴職,莞人長亭相送。張穆作《垂柳立馬圖》贈行,題詩相送:“忘機久逐鹿麇群,何意蓬蒿下使君。世艷黃金隆郭隗,自慚朱履報田文。”t詩文運用郭隗因燕昭王筑黃金臺而受尊崇、田文有眾多門客以朱履相報的典故,借此表達自己難以像古代賢士那般建立功績,回報鄭向治理有功、提攜關照的無奈之情。
張穆還識得羅浮知縣胡大定。胡大定,陜西平涼人。順治十五年(1658)進士,康熙二年(1663)任廣東博羅縣知縣。張穆曾在博羅縣羅浮山修道,常與一眾道人坐而論道,故結識胡大定。胡大定調職升遷,離開博羅,張穆與友人共同繪制《送胡大定北上詩畫冊》(藏廣州市海幢寺)。張穆所繪《枯樹立馬圖》,畫意蕭索,枯樹枝干遒勁,立馬扭動身軀,似要回顧,畫面落寞寂靜,畫上題識云:“丁未孟冬,寫于萬軸堂,羅浮張穆。”此冊頁還有陳恭尹、高儼、釋今無諸人贈行之作。張穆與家鄉父母官員交往,得其賞識,卻未出仕,仍堅守遺民之志,這些詩畫交往并非曲意逢迎,更多只是詩文雅好,文人間相互賞識,實為忘機之交。
4 張穆與方外人士交游
張穆青年時期常居羅浮山,結識女道士羅素月,拜素月為師。曾作《送月師》:“青山曾許共誅茅,削石鋤云向嶺坳。麇鹿無心來竹院,一鐙清夜出林梢。”u張穆晚年自東溪草堂移居石鱗山(今廣東云浮),過起了屈大均所言“玲瓏多洞穴……城外有啼狼”的山野生活。張穆隱居石鱗山,常與此間道人交往,有《贈孫道人》《懷羅浮金道士乾陽》《寄孫道人》等詩作為證。張穆常與同道中人一起追尋向往的神仙世界。同時張穆崇尚佛法,與遺民僧侶交往頻繁,其中與釋函可、釋今釋交往尤為密切(表4)。
釋函可(1611—1659),原名韓宗騋,字祖心,別號剩人,廣東惠州博羅人。其父韓日纘官至禮部尚書,以文章、氣節、事功著稱,編纂《博羅縣志》。函可在甲申國變后,成為當時有名的反清詩僧。清軍攻陷博羅,韓日纘一家十不存一,慘烈至極。函可俗家兄弟宗驎、宗騄、宗驪以抗節死。張穆曾作《留別韓季閑耳叔林榕溪赴閩行在》一詩,以托夢言志的方式表達對韓氏兄弟遇難、忠義殉節的緬懷。
釋今釋(1614—1680),原名金堡,字道隱,號衛公、舵石翁等,俗名金堡,浙江仁和(今浙江省杭州)人。崇禎十三年(1640)進士。明亡后,削發為僧,投天然和尚門下。張穆《鐵橋集》收錄今釋贈詩作9首,其中有6首是今釋贊賞張穆畫馬。今釋《題畫馬圖》云:“今日澹歸題張穆之畫馬,免不得如杜工部贊曹將軍推波助瀾,總將穆之與一切畫馬人生按入馬腹中,不許轉身吐氣,且問畫手還甘心否?土厚泉香沙苑平,大家歡喜欲長鳴,晴波綠草如氈細,一個翻身骨也輕。”v詩中今釋自比為杜甫,將張穆比作曹霸,表明自己對張穆之畫馬技藝的贊賞,認為畫馬最難在于捕捉馬兒自由馳騁、無拘無束的動態。張穆筆下的馬,或癢磨樹,或伏地而臥,或荒原狂奔,或郊外追獵,孤獨寂寥,神態各異。正如今釋所言,張穆所繪之馬,是畫家渴望超脫世俗束縛、追求自由的象征。
張穆作為明清之際嶺南遺民書畫家,一生經歷折射出鼎革之際文人的精神轉向。其人生歷經早年尚武求仕,無功而返;中年游歷南北,與鄺露、屈大均等遺民互通聲氣,詩畫酬答中淬煉書畫造詣;晚年潛心佛道,隱于東莞東溪草堂,以筆墨寄寓孤忠。張穆的藝術成就得益于多元的交游網絡,與遺民志士、本土鄉賢、方外人士交往,激發其詩畫中的遺民之志與嶺南風骨,尤以畫馬獨步明清之際,筆下駿馬或伏櫪低鳴,或昂首長嘶,只為表達畫家對自由、無拘無束的向往。正如其《畫馬說》直言:“寫駿骨非為形似,實寫吾胸中塊壘。”康熙《東莞縣志》載其“片楮尺縑,人爭寶之”,足見時人對其藝術價值的認可。然而這種多元化的詩文書畫交游,使得張穆作品超越地域限制,成為明清之際嶺南遺民文化的精神符號。
注釋
①②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38.
③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2-3.
④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25.
⑤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10.
⑥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51-52.
⑦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51.
⑧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9-10.
⑨⑩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5.
kl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5.
m汪宗衍,黃莎莉.張穆年譜[M].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1:28.
n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17.
oqr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18.
p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15.
s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19.
t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37.
u張穆.鐵橋集:本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45.
v張穆.鐵橋集:投贈集[M].香港:至樂樓藝術發揚有限公司,1974:2.